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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第1页)

人死不能复生,他当然不能改变什么,执意为之只会让更多的人丧命。可笑的是,六年前就已经结束的事情,他执着到现在。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断裂,酸涩、苦闷,悲哀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如果生命是一种挣扎,那么生命便也是一种痛苦。活着就是最大的痛苦,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就是忍耐。哪怕忍无可忍,也还要继续忍下去。无念气息渐乱,紧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隐现,浓重的不甘和悲愤在心里膨胀,如同炸裂的山川,如何也压制不住磅礴的怒意。“——砰!”一声巨响。一拳落地,身前的地砖内陷皲裂,蔓延出几道深长的裂纹,立刻血漫了出来,碎石和鲜红混在一起。场面一片寂静,众人怔然的看着他。跪着的身影在月色里有一丝颤抖,微垂的脸沉在灰暗里看不清晰,那孤落背影却让人感受到无言的凄冷。胸膛起伏,飘散的低低喘息声似乎夹杂着一阵生生撕裂的痛苦。这一拳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心底不断滋生的戾气散了个干净,唯剩下的便是那一层层埋在死灰里的心。长久的沉默后,无念嘴唇嗫嚅,艰涩发哑的嗓音道:“师父,我不下山了。”第一百二十八章解脱妥协并不意味着屈服,可是这万般无奈的沉重却让每一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众弟子僵站着,心间涩意难忍,年纪小的沙弥甚至在偷偷抹眼泪,没人曾经想过无念背负的命运这般惨烈,一个人默默的承受又无人可以倾听,其中的苦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明白的。幸好他被问初师父劝服,若真的下山去能不能回来还两说。旁观整出戏的花千遇轻叹了一声,嗑瓜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料到无念身世悲惨,真正了解之后才发觉这种两难抉择多折磨人。其中原委不甚清晰,经过两人的对话约莫也能听出来,无念若是去杀吴尚涛会间接影响黄河两岸百姓的存亡,听着就觉得荒谬。杀人怎么会和百姓扯上关系。倘若,这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呢。比如吴尚涛提前就预料到有人会杀他,只要无念敢去,不仅要他有来无回,更让他背负骂名永无翻身之日。想通这一茬,花千遇莫名一阵冷寒。此举未免太阴毒了。然而,事实也和她猜想的所差无几。吴尚涛和潘季同行去往怀庆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局。无念若出手,他就不准备让潘季活下来。靖王世子谋杀朝廷命官,罪名坐死,靖王府才是永远都无法洗刷冤屈,死人是不会辩解的。如果当时无念便身死也算干净,倘若侥幸不死,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天罗地网的搜捕,下场会更加凄惨并且南山禅院也会受到牵连。无念猜到了这一层还义无反顾的去送死,归根结底他就没打算再活下去。如今再去思考才发觉他的错有多重,缘行以性命相渡,他却只记得带他入山门的是问初师父,全然忘记缘行说过的话,他愧对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去辜负有恩于他的师门。报仇不会所得善因,只得尝尽苦果。世道黑暗,青天难寻。那人生还有意义吗?无念缓缓抬头定望问初,嘴角掀了掀,露出一个明显是苦楚的笑,沙哑的说:“师父你总说,人要放过自己。”眸光闪动一下,眼里闪着点点泪光。“我这一生,痛过、恨过、舍过,何时才能得解脱,每日念佛诵经,参禅救人,就能放下心中仇怨,可得解脱吗?”话落,轻垂下眼睫,已经平静下来的面容有些疲惫,可还是僵直的跪着。他久跪不起,何尝不是出于歉疚和罪恶。问初心生怜悯,走到他面前拾起持珠,沉沉的一挂坠在手上,他向无念伸手欲扶他起身。无念未有动作,只盯着他看。那微微带着依赖的眼神是迷惘的,一直支撑他走到如今的路断了,当抛开前尘往事不谈,反而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问初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何时放下,何时可得解脱。”很简单的道理,可是做起来却是世间最难的,世人沉浮欲海,为各种尘念所累,总是在追寻虚无缥缈的爱憎之念,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断舍离。无念无言以对,他突然又问道:“如何前行的道向自心而求,你的初心是什么?”无念一愣,凝定的眸子缓慢转动一下,回忆几息之后道:“治病救人,匡扶正义,可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别人?”话里存着几分自嘲。犹记得曾经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做渝州城的名医,为百姓治病解除苦痛,玉笙还嘲笑他不见有出息,堂堂靖王世子偏要去做什么大夫。可惜,往事如梦幻泡影全都回不去了。问初神色柔和的看他,循循善诱道:“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亦闻,难得生在人间又遇到佛法,世间是有种种苦迫煎熬,佛道却是亘古不变,历万劫而长新,勘破自己的真心,才能不已自我立场去看待,真正的理解世间,救渡世间。”睿明又富含韵味的话如引路明灯,直让人醍醐灌顶。无念定住不动,黯淡的眼里升起一丝明悟,眸光亮了起来,几许思索,几许苦闷,总好过万念俱灰的空洞。问初扶着他的手臂,他正在发愣不自觉间站起,撕裂的手背,指骨往下滴着血珠子,手掌里已蔓延了几道干涸的血痕。手指一动,尖锐的疼痛流转向全身。无念垂眼,温厚的手掌扶着他的手臂,动作带轻柔和疼惜,掌心的温度不断的传递而来。心脏处的抽痛渐缓。持珠绕在他完好的那只手上,问初稍后退一步,望视着他又道:“之前问为师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此前,他问好人没有好报,坚持行善渡人的意义何在?那时想法困在自己的执念里,看不到出路,听过师父的话他渐渐明白了,这世间大多事或许是悲苦,不平等的,可是只有活着才能去改变这些不平,也唯有活着才能去渡深陷苦海的人。他自然而然的答道:“学佛是为了坚守本心,让好人得善终,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问初顿感宽慰,点头笑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随后看一眼他的手,关切道:“回药堂包扎上药吧。”无念面上闪过挣扎,抿了抿唇终没再说什么,布满石屑伤痕的手掌抬起缓缓合十,深深地施了一礼。隐安听到此处,便知事情已经了结。不禁为问初的明智所叹服,平时不吭不响,背地里却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不怪乎师父在世时最喜爱的弟子就是问初,他老人家所遗憾的也是没把衣钵交于问初继承。往年时口头虽未计较,心里到底是不服气,那时年轻气盛自认为不比问初差,时间的磋磨下也渐渐看淡了,问初的心性和道行,确实不是他所能及。那时他曾问过问初,他如何能有他那般修为,他却说一切随缘,求得越多离佛越远,什么都不求,佛才能在眼前。青年时他未悟此言何意,年迈时倒隐约琢磨出几分思意来,禅学的再高深到底还不是困时睡觉,饿时吃饭,如此简单的事情,多数人却又想的极复杂,实际上平实里才见高超。他环顾一圈,见人还围站着,面色肃然的对众僧人道:“没事了,都回吧。”僧众恍然惊醒,看向无念纷纷安慰道。“师兄不下山是对的,日后又能一起上早课去挑水了。”“是啊!药堂还需要师兄来打理,若是走了咱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师兄也莫要太伤心,少庄主不是查到证据了吗?咱们就多搜集那奸臣贪污的罪证,铁证如山他早晚会伏法定罪。”无念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怅惘的眼神又变坚定。此事不会轻易了结,他虽不去杀吴尚涛,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他会继续和他斗下去,一年做不到,他就用十年,不信吴尚涛就能一直稳固不倒。思到此处,他面色陡然一变,快步向外走去。僧众吓一跳,以为他尚未打消下山的念头,连忙拦住去路问:“师兄要去何处?”无念扫视他们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心急:“我要去阻止秦非动手,今日他见不到我恐会独自行动。”闻言,僧众神色顿变凝重,立刻催促他去通知秦非,他们这边好不容易劝住不能因为消息传达延迟再出乱子。“不用去了。”听到问初的声音,僧众疑惑的转头看他。问初笑了笑,有所预料道:“昨日秦施主找来药堂,请求老僧出面劝无念不要下山,老僧告诉他计划取消了。。。。。。”话微一顿,笑意浓厚的看向无念:“他比你还要倔强,理也说不通,无奈之下老僧就将他打晕扔到柴房里,现在估计是醒了。”僧众顿时笑出声,其中一个人挠着头说:“难怪问初师父吩咐不要人靠近柴房原来里面关的有人。”有人忽然道:“那还愣住干什么,快放人啊!”僧众一乱,转身就往药堂里走,人已散去场面骤然空旷起来。方丈看一眼问初,满意的点点头,解决了这一桩麻烦事南山禅院的潜在危机也消于无形,一直提着的心此刻是彻底落地了。给众人打一声招呼,神情悠然的先行离开。院内的灯火在夜幕下略显渺茫,昏黄光色映在无念清癯的身影,他的脸色隐隐泛白,眼帘微一垂,若有似无的透出一种落寞。嘴角压了压,像是忍下心头的苦意和不甘,转身向众人垂首:“无念失礼了。”众人默然,不言语才是最好的反应,此刻无论说什么感觉都像是在揭人伤疤。无念再抬首时已然敛去神情,面色波澜不惊,只是离去的背影有一丝僵硬。“姐姐,你觉得无念真的放下了吗?”姜宁纳闷的说。此事看着告一段落,但是无念的眼神给她一种不会轻易结束的感觉。“我看未必吧。”花千遇眸色意味幽深,看着药堂的方向猜想道:“他放弃下山,更多的还是不得已的妥协,仇怨深恨难已真正放下。”“不思善恶,不谈生论死,没有妄想动念是不可能的,无论何时人心里总会有牵挂的事物,这才是活着,如果修佛修到什么念头都没有,又和顽石有何区别,就连佛祖也做不到一念不起,佛心中亦有牵挂,牵挂这世间的芸芸众生。”话落,便有几分的感慨的说:“无念会带着他的疑惑,挂念继续修行,或许有一天他会明悟为何要这样走。”问初此时还未离开,闻言诧异的目光看她,仔细的打量她一番,直看的花千遇略有不舒服才开口缓缓。“这位女施主颇有慧根……”花千遇当即打断:“我不出家。”问初:“……”她是真的怕这老和尚下一句会接,施主聪慧善思,根骨奇佳,要不要随我上山去修行。没头没尾的话让人不解其意,好在问初理解能力惊人转念一想便已了然,唇边舒展出笑意,顺势接话道:“那还真是可惜,老僧瞧着施主于佛有缘。”花千遇稍一愣,等回过神来顿觉乐不可支。没想到问初师父也是个玩梗的高手啊!心里不由得对他高看几分,也是因为问初和她印象中正经肃穆的老僧人完全不同。问初微点头,赞同的说道:“不动念,做得到的才是佛。”佛不动念,做得到的是佛,因为佛已经灭度,自然无念可动。不动念是佛,然是因佛名为佛。花千遇似懂非懂的点头,脑子里还觉有点绕,不过心底清楚问初这般说,也是知无念没有真正的放下。见她晕绕的眼神,问初笑了笑,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意味深长的说:“施主确实于佛有缘。”听到含义颇深的一句话,法显眸子一凝,在问初洞悉的目光下隐隐觉察到他看出来了,余光瞥一眼花千遇,后者未有反应,只是古怪的看问初两眼。若是有人带头烧佛寺,她第一个报名参加,无他就觉得杀人放火,人间畅快。他由此之说,恐也是方才她有感而发的那句话。这还要托法显的福,跟他相处这么久,若不会点人生哲理也说不过去。时常觉得法显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些话,都给记下来也能冒充个神棍啥的。问初也不解释他何出此言,合十道:“天色晚了,施主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第一百二十九章敦煌月色正浓,漫天星辰,禅院静无声息,稀落的灯火闪烁在各处。微凉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隐约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淡淡香火味。窗前有一个影子,月光霜色里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影,犹如海棠花开,明艳照人。花千遇斜靠在窗框子上,目光望着隐在夜幕里的殿宇楼台,幽深的眸底有几分冷意。无念的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不过她想要换取的消息也因此落空。此路不通,就只能走极端了。她眼帘微垂,浓睫下的眸子泛着暗光,眉梢里已有一抹妖媚的杀气。“看来南山禅院是待不了了。”轻叹的语气却无丝毫的后悔。旋即,拿着剑动作轻巧的翻窗而出,离开客居楼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药堂大门紧闭,诸多房舍已熄灯,院子里光线暗沉,器物只见模糊轮廓。一间房门前有几株茂盛的青竹,摇动的枝叶映落在蒙蒙发亮的窗棂上。屋内有光人还未歇下。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应彻夜难眠才对。花千遇直接推门进去,室内染着油灯,火光照亮半间屋子,昏黄的灯影下是一张俊美如瑶台谪仙般的脸。那毫无瑕疵的玉容映得满室生辉。她踱步进来,无念坐在檀木凳上看着手里的医书不抬头,也不露任何惊讶之色。花千遇挑了挑眉,自觉的坐在他对面。顿时,一股极淡的血腥气飘散而来。无念眉头微一皱,抬眼看她,目光带着探究的打量:“施主杀人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花千遇弯唇一笑,面上艳色更胜,微微展动的眉眼里显出几分危险的妖意。看到这个笑的瞬间,无念就确定她真的胆敢在禅院里杀人,再看她的目光多了冷意。“是谁?”花千遇找上门来就不准备隐瞒,坦然的说:“沧溟宗的两人。”无念一顿,目光闪过一丝意外,思索的说:“他们何处得罪了施主。。。。。。”需要杀以泄愤。“那两人有必须要死的原因。”花千遇面无表情,漠然的语气却让无念觉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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