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人口也不少,这若不寻个新的路子挣钱度日,可如何是好。用不了几日,几位在官场上走动的爷,那可就得连素日里应酬同僚的酒水银子也得欠了。 老太太是越想越急躁,上火得厉害,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熬着,等到次日天明,大丫鬟芷兰进门唤她起身,连喊几声也不见她回应,靠近了一看老太太浑身冷汗淋漓,额头烧得滚烫,这都快说胡话了! 芷兰大惊失色,匆匆让人去请了蒋氏来。 蒋氏跺脚,“大夫请了没有?” 芷兰连连点头:“已派人去请了,可外头雪大,也不知来不来的了。” “来不了也得来,老太太没的烧糊涂了!”蒋氏说着,忽然想到老太太这一病没得又要大花银子,人老了病多,没准一身的富贵病。心念电转之际,她脑海里竟冒出一个歹念来——若老太太就此死了,倒也好…… 总归这年是肯定要过的,若老太太死在了年关上,春节也就不必大办了,左右都要花出去一大笔银子,春节换了丧仪……也不是不可……第306章谋杀 蒋氏心中思绪万千,来来回回思量着,老太太这一病,不如就此去了反倒叫人欢喜。 她亦不觉得自己心狠,老太太活到这把年纪,什么福不曾享过,连曾孙子都已经大了早跟着先生开了蒙念书,她一老妪,再活下去才真是吃苦。等到头发稀疏,牙齿脱落,满面皱纹,身形变得臃肿蹒跚,连想吃口喜欢吃的东西也嚼不动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里有我,你且再出去瞧瞧,这大夫究竟何时才会来。”蒋氏遂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正在为老太太用湿软的帕子擦拭额头的芷兰肩头,“天寒雪大,道路难行,倘若真来不得,就使人用轿子抬也将大夫给抬过来。你只管吩咐下去,只要治好了老太太,这诊金,谢家必定双倍奉上。” 芷兰闻言抬起头来看她,眼中含着热泪,抓着帕子连连点头应是:“奴婢明白,奴婢这便去。” 蒋氏同长房老太太本是亲戚,早些年她刚嫁入谢家,老太太那是极为喜欢她,几个儿媳妇里头就数蒋氏最得脸面,便是当初二夫人梁氏身份金贵至此,在老太太跟前那也是敌不过蒋氏的。 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事。 后来,蒋氏随着谢三爷一道去了扬州,一年到头在府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兴许就是因为离的远,久不相见,这乍然重逢时老太太就怎么瞧她怎么顺眼,没少私下提点贴补她,甚至于在当年蒋氏最得宠的日子里,她所出的六姑娘谢芷若,也是养在老太太膝下的。 这样的日子,直至六爷谢元茂回府,半年后将外头的妻子一道带回了京都,府里的情势才有了些微变化。 彼时蒋氏也正在因为谢三爷的妾有了身子的事苦恼心烦,独自回了京都撇下谢三爷孤身在扬州。 老太太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蒋氏有了看法,不如过去欢喜她了。 没多久,六姑娘谢芷若也失了老太太欢心。 后来的许多年,老太太对她们母女虽然不坏,却远不如过去要好。 芷兰几个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一直都以为蒋氏心中对老太太颇有怨愤,然而此时此刻,她看着蒋氏从自己手中接过帕子,满面忧心地指派自己速速去将大夫请回来为老太太看诊,不由得惭愧起来。 一直以来,原都是她们几个想差了。 三夫人蒋氏,至始至终都还是对老太太敬爱有加的。 芷兰悄悄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同蒋氏说了一声,匆匆离开上房。 屋子里顿时一静。 蒋氏收了手,将帕子往炕上随便一丢,自己在炕边坐下,垂眸看着老太太因为发烧而显得通红的脸,耳边听着老太太沉重而浑浊的呼吸声,她沉了下脸。 歹毒的念头犹如附骨之疽,死死缠着她不肯撒手。 她犹豫着,不停地犹豫着,忽然猛地一伸手抓住了边上的一只靠枕。 素色缎面的靠枕,柔软而舒适,眼下被她抓在手里,却像一把兵器。 兵器是冷的,比外头纷纷扬扬不断飘落的雪,还要冷上许多许多…… 蒋氏保养得宜,依旧纤细光洁白皙如同少女的手指按在靠枕上,缓缓收紧,再收紧,直至手背上青筋毕露。 老太太的呼吸声愈发重了,喉间似乎还卡着浓浊的痰,呼吸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一声赛一声地重,听得蒋氏眼皮一跳,霍然将靠枕抓了起来,一把朝着老太太的脸死死压了下去。 ——“嗬嗬”声响陡然一滞。 旋即,原本静悄悄躺着,人事不省的老妪四肢颤动,胡乱挣扎起来。 蒋氏满面惊惧,手下却是纹丝不动。 不论老太太如何挣扎如何动,那双按在靠枕上的手,始终如故。 忽然,外头响起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一声声走近,不像是梅花坞里的丫鬟婆子能发出的沉重脚步声。 有人来了! 蒋氏一慌,手臂无力,靠枕松了开去。 老太太原本已经微弱下去的呼吸声顿时又重了起来,又急有促,伴随着破锣似的咳嗽声。 外头的脚步声也已经近在咫尺,似是催命的鬼神。 蒋氏登时变得慌乱无措起来,连手脚也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 那靠枕还搁在老太太面上,昭示着她方才险恶的用心跟行为。 “老太爷……” 脚步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蒋氏竖着耳朵去听,听见老太爷几个字,立刻变了脸,连忙将靠枕抓了起来丢到一旁,又手忙脚乱地去捡那块帕子,俯身往老太太面上擦拭。 老太太的呼吸声依旧艰难而沉重,咳嗽声倒渐渐息了。 她烧得厉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无,如今呼吸重归畅通,便依旧紧闭着双目睡得昏昏沉沉,连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都不知。 蒋氏松了一口气,可抓着帕子的手拼命颤抖着,全然不复方才按住靠枕时的沉稳有力。 须臾,有人自外进来。 她循声望过去,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大老太爷颔首,走近了沉声发问:“大夫来瞧过了不曾?” “已使人去请了,还不曾到。”蒋氏摇了摇头,垂在身侧的手依旧还在微微颤抖着。 大老太爷俯身看了看老太太,皱着眉头道:“我听说府里最近的用度锐减?” 他往前二十年,便几乎不理府里的俗事,什么庶务钱财进项,皆同他没有干系,只要账房不短了他购置古玩书画的银子就好。可时至今日,他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 蒋氏听了,便以为大老太爷也要责备自己,兴许还将老太太的病也怪在了自己时候身上,不由得委屈,“府里入不敷出,不得不减。”她不敢明白地说,自己的嫁妆银子,都快全填进去了,只暗示道,“都是媳妇无用,今年祭祖的用度,怕也不得不想法子精简一些。” 大老太爷闻言眉头遂皱得更紧,仔细打量了躺在那的老太太几眼,忽然道:“找两个人开了我的库房,取几件去当了先。” 不论如何,祭祖的东西是断断不能少了的。 大老太爷从不在身边留银子,照他的话说,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想花便花,因而他手头是一分体己银子也无,只有满满一库房的古玩书画。 真要去当,也是很值一笔银子的。 蒋氏心中大喜,可却觉得有些不得劲,为难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当东西度日,委实说不过去,若叫人知道了,今后还如何在外头走动?” 大老太爷斥道:“打肿脸充胖子,难道便说的过去?”说着,他重重冷哼了一声,“左右谢家的名声,也被败的差不多了!” 他不管事,可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的晚上那么一些罢了。 蒋氏面上讪讪,接不上话。 这里头所谓败坏谢家门风名声的,可含了她的丈夫女儿。 蒋氏就道:“媳妇一定叮嘱下去,万万小心,不叫人知道这些个物件,是从咱们府里流出去的。” 大老太爷不置可否,只担忧地看着大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你也先下去吧,再使人去催一催,大夫怎么还不来。” “是。”蒋氏裣衽行礼,将手中帕子好好地搁了,退了出去。 走至廊下,望着外头的风雪,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等这口气松完,她攥着自己的袖口,暗自恼起了大老太爷。 若他早将那些个物件拿出来,她今日也就不至差点谋了病中的老太太! 这全是,老太爷的错! 蒋氏气呼呼地走出了梅花坞。 大夫却迟迟不来。 这场雪下得太大,大得离谱。 年年落雪的京都,也鲜少遇到过这样的暴雪之日。就连京都附近的几座城,也是这般冰雪连天。 谢元茂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悄悄溜出惠州到了京都附近,却突然遇上了这场大雪。 雪下得又快又急,天也是陡然间变得大冷,飓风如龙,卷着雪片呼啸着扫过,吹在人肌肤上,似凌迟之痛。 谢元茂的马车不得已只能暂且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也被这场暴雪给吓住了,马蹄在地上不停地刨着,鼻间打着响鼻,躁动不安。 车夫懊恼,嘀咕着:“都说了天气不像话怕是要下雪,要寻个地方暂住几日再走,偏生不信,如今可好了!” 这话说的由轻到响,最后几乎毫不避讳,就是故意说给谢元茂听的。 谢元茂坐在马车里,闻言大怒,而今连个车夫也敢来责备他的决策不够英明? 他当即大怒,一把掀了帘子探出头去,在风雪中吼道:“没瞧见这大风大雪的,不赶紧赶路,要等何时走?” 车夫也火,可见主子怒火冲天,当下歇了气,不敢争辩,只扬鞭赶车。 可这雪眼瞧着越来越大,要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却还有好长一段路。 车夫沾着满脸冰渣子,趁着谢元茂躲回马车内,狠狠啐了一口。 然而不论他怎么抽鞭子,这马还是越跑越慢。 忽然,他重重一鞭子抽下去,马儿一惊嘶鸣着踩到了一块冰上,打着滑重重摔了下去。 车夫惊叫,来不及回头,已是连同翻了的马车一块砸在了地上。第307章失踪 瞧着绵软的雪却有着刺骨的寒意,人一摔下去,就不由觉得浑身阴寒疼痛。 马车翻到在地,摔得七歪八扭,拉车的马亦是半天不曾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腿倒在地上声声嘶鸣着。冰天雪地里,寂静得只有落雪声响。马儿喊叫得有些久了,声音渐渐微弱,连带着鼻间冒出的淙淙热气,都淡薄了些。 这场雪反倒是越下越大。 行人目视前方,所见之处皆是雪幕,连路也看不清楚。 京都上空的雪,就更大了。大雪来势汹汹,仿佛要将整座城都埋在雪下方才会停歇。 长房老太太的病看了大夫吃了药,好上了些许,但仍旧浑身冒着虚汗,畏冷咳嗽,下不来床榻。 蒋氏生怕她是记得那日自己做下了何等歹事的,因而即便老太太只字未提,似真的丁点不记得,她也不敢时时在老太太跟前露面,只借口忙着过年的事宜,不能在老太太身边侍疾。 大太太王氏自个儿也还病着,自然也无法来为老太太侍疾,一来二去,也就只剩下了七太太张氏。 不得已,这侍疾的差事,就这样落到了七太太身上。 七太太倒还暗自庆幸了几番,原先老太太让她去为谢姝宁寻摸亲事,她本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活,而今暂时免了,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屋外大雪绵绵,终日不见天光,众人的心情也随之难以开怀,各个面上都稍带着些郁色。 足足过了三天三夜,这场雪才终于小了,停了。 降雪停止后,天光渐明,外头厚厚的积雪,也露出了真实的面貌。 不论是地上屋檐上,还是枝头,角角落落都是积得厚厚的深雪。 尤其是出门踩下的第一脚,绵软的雪四散开去,立时就淹到了小腿处。鞋子袜子裤管,一股脑尽数湿了个透。 雪停了,天气反倒比之前更冷。 太阳是翌日午时左右,才慢吞吞地从云层后冒出来的。 隆冬时节,就连明晃晃的日光,也很冷。 但积雪仍旧开始消融了,成了水,在廊下、台阶上、庭院里缓缓流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丫鬟婆子们夜以继日,拿着笤帚“哗哗”地扫水。 等到雪水伴随着脏污一道被扫去时,谢家长房收到了一个消息。 这日一早,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来叩门。 小厮打量了对方几眼,只当是哪里来的花子,连忙要赶人走。 这叫花子模样的人却口口声声道,“我是给六爷赶车的!” 小厮听了几遍心中暗自鄙夷,忽闻六爷失踪了,耳边“嗡”的一声,直觉这事不论真假都得回禀上头的主子,若不然这万一是真的,他可耽搁不起! 于是,这小厮就匆匆去请了谢大爷来。 谢大爷原先正在为府里的银钱进项苦恼着,听到谢元茂的车夫上门,顿时垮下了脸。 于他看来,这事分明都是谢元茂惹下的祸。 谢大爷就满脸不悦地去外头接见了谢元茂的车夫。 大冷的天里,车夫身上的衣裳脏兮兮湿漉漉,瞧着就寒碜。 谢大爷打量了一会,皱着眉头使人去端了热茶来。 车夫正冷得哆嗦,见着热气腾腾的茶,哪里还忍得住,三两口便“咕嘟咕嘟”将茶水给喝尽了。 “你既是六爷的车夫,那六爷人呢?”谢大爷坐在椅子上,沉声发问。 车夫手里还捧着茶碗,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头磕得咚咚作响,道:“奴才同六爷一道往京都来,半道上遇到了这场大雪,奴才说天气不佳不宜赶路,但六爷不肯,只说要快行。结果马摔了,车也翻了,奴才也摔得晕了过去。等到奴才醒来睁开眼,马也早跑了,再去车里找六爷,六爷却也不见踪影。” 谢大爷听了这话,霎时面色发白。 他虽未做过官,却也知道谢元茂这样的,不能自己擅自回京。 可如今倒好,他非但私下里悄悄溜了回来,半道上还失去了踪影。 “会不会是六爷骑着马先走了?”谢大爷斟酌着问道。 车夫摇了摇头:“六爷不会骑马。” 谢大爷怔了怔,他跟谢元茂虽是兄弟,却并不十分熟悉,哪里知道他到底会不会骑马,过了会道:“雪那么大,他能上哪儿去?” 车夫苦着脸,不敢接话。 “该不会已经……”谢大爷心中思绪纷乱,一时想到谢元茂可能已经死了,不由得大骇,起身就走,丢下车夫不理。 他直接便往梅花坞去,可走至门口才想起,老太太的病才刚刚好转了些,若将这消息告知了老太太,老太太的病情会不会又要加重。他踌躇着,不知到底该不该去告诉老太太。 然而谢元茂是老太太心头的一块肉,先前老太太就在为谢元茂的事发愁,如若明知出了事却不告诉她,将来事发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怕也是难辞其咎。 他咬咬牙,一跺脚进了梅花坞。 老太太正斜斜靠坐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七太太张氏正在给她喂药,一勺勺吹凉了,再喂老太太喝下。 芷兰掀帘进来报说,大老爷来了,有要事要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冲七太太道:“你先下去吧。”又吩咐芷兰,“让大爷进来说话。” “是。”芷兰应声而去。 七太太张氏也端着药碗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去。 须臾,谢大爷白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见他脚步踉跄,不由得疑惑起来,“又出了什么事?” 先前出了铺子的事,谢大爷也是这幅模样。 老太太瞧不上他这般样子,“难道又是钱的事?” “……不是。”谢大爷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是六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