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将谢元茂吃得死死的。 半老的徐娘,自有其别样的风情,成熟的蜜桃,焉是那些瞧着鲜嫩的小李子可比的。 谢元茂倒也食髓知味,面带红光,心情舒畅了不少。 许是运气使然,没过几日,他忽然得了消息,他的位置兴许能动一动了。 这才过了多久? 谢元茂更觉是陈氏旺自己,欢喜得紧。 结果谁知,竟是外放。 去的地方,更是惠州……这分明是明提暗贬!谢元茂傻了眼。 谢姝宁却觉得很满意,看着汪仁送来的信,笑逐颜开,“惠州荒凉孤苦,古乃流放之地,果真是最合适不过。”第260章隆冬 汪仁择的好地方,顿时便将谢元茂打发得远远的,从此天南地北,年节上见上一回便是了。 因离家甚远,又不是江南两淮那样富庶的鱼米之乡,谢元茂傻眼之余,暗恼不已,想着这般一来,倒真还不如好好呆在京里混日子罢了。他有野心,却不愿过清苦日子。 可任命已经下来,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有受着的份。 时间稍显紧迫,他只能加紧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出发赶赴惠州。 外放的官员,可带上家眷同行,但一来谢翊几个都有课业在身,二来年纪也都渐长,留在惠州地界,全无好处,当然没有可能跟着他一道上任。惠州亦不比京都安逸舒适,谢姝宁年岁渐长,也该慢慢说亲了,留在京都才是正该的。 如此一来,宋氏也就不便跟着一块去任上。 谢元茂略提了一句,宋氏便道,寻一房美妾跟着他去就行。有个人在他身边照料着,知冷知热,也算妥帖。 惠州小地方,需要来往应酬的也不多,若真非需家眷出面不可,妾室代劳,她也乐见其成。 谢元茂闻讯,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如此贤惠大度的正室,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但究竟带了谁去,还未定下。宋氏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只道,“六爷瞧着哪个好,便带哪个去吧。” 府里那几个,颜色都还算是新鲜,平日里也多不喜闹事,随便带了哪个去,宋氏都无所谓。 谢元茂反倒思来想去,拿不了定夺。 几个姨娘,听说了这件事,有动了心思想跟着去的,也有觉得任上日子恶劣,不愿意被挑上的。 谢元茂想了又想,仍先将这事给搁下了,先让宋氏抓紧收拾行囊。他自去长房同两位长者说起这事。长房老太太听说他要去的是惠州,神色略微担忧,捻着佛珠叹了两声。长房老爷子近些年愈发不管事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日日窝在书房里著书作画,知道谢元茂很快就要离京赴任,才出了书房的门,仔细询问了几句。 惠州清苦,老爷子却觉得很好。 “既是外放,自然要做出些成绩,才好早日调回京来。”老爷子捋着长须,“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容易出成绩。” 他看中的,只是为官之道。 谢元茂喏喏应了,心里却禁不住苦笑,自觉倒霉。 恰逢谢三爷冷着脸过来,立马张嘴刺了他几句:“好在不是南蛮之地,原始封闭不提,更是瘴气重重,六弟去了,怕是身子骨无法承受。” 言下之意,让你故意在老子跟前装病,怎么就没把你弄到满是瘴气的南蛮去好好吃吃苦头。 谢元茂却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了更多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 他就觉得奇怪了,好端端的,他的位置早不动晚不动,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动了。而且明面上是提拔,事实上却同贬谪无异,怎么看都不对劲。可若是谢三爷在里头动了手脚,事情立即就明朗了起来。 谢元茂黑了脸,不愿搭理谢三爷:“多谢三哥挂怀。” 当着父母的面,有些事不便摊开了说。 谢三爷用话刺完,就笑,越过他上前同老太太说话。 出了梅花坞,走在抄手游廊上,谢元茂猛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寒,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暗骂,必是三哥那蠢人在背后给我吃了排揎! 这般想着,他差点气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回到三房,他快步往玉茗院去,却见宋氏正在让人收拾他的东西,听到宋氏一脸淡漠地吩咐下人:“将六爷平素用惯了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到时一并带上,不必留在府里。” 谢元茂听着,心头又积了一口怨气,立马连门也不愿踏入,直接扭头便走。 其实说是时间紧迫,可哪里又是真紧迫,只是恰巧临近年关,许多事堆在了一块,才显得忙碌些。 他到底也是得等到过完了年,才能出发的。 那多多少少,也还有个把月。 谢元茂见宋氏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立刻送走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发憷。 他转身就去了海棠院,见着了陈氏,陈氏正在小厨房里煲汤,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说来宋氏手头宽绰,从不在小事上苛待下头的人,谢元茂的几房姨娘,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可居不说,例行的丫鬟婆子一个不缺,院子里还能另僻小厨房,这些人,除了始终无所出外,过的日子,可比旁人家的姨太太,轻松畅快得多。 谢元茂见惯,却不觉得宋氏待人宽厚,而今见陈氏在亲手做羹汤,更是觉得陈氏比之宋氏,贴心甚多。 他便不由倚门而立,感慨着陈氏贤良淑德…… 说着话,他心里渐渐有懊悔之意涌上来。 若是当年……若当年留在玉茗院的人,是陈氏……眼下会不会就会截然不同? 时至今日,多年过去,他倒觉得宋氏能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全是他的功劳跟努力了。 又见宋氏总对自己爱答不理,近日更是口出恶言,讥讽不断,他便觉得自己有眼无珠,抑或是岁月如刀,什么良辰美景皆被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陈氏得了夸赞,愈发温婉柔和起来,盛了汤于他,笑着让他尝尝。 谢元茂低头吃了一口,滋味其实不过平平,但瞧着陈氏那张脸,他就忍不住道:“手艺很好,滋味绝佳。” 陈氏柔柔地笑,洗尽铅华呈素姿,大抵便是说的她如今的这幅模样。 晚间,谢元茂便去告诉宋氏,人选他定下了,就带陈氏走。 宋氏可有可无,颔首答应下来,并不作二话。 谢元茂见状发狠,夜里睡在陈氏身侧便想,实该叫陈氏生个儿子下来,也好叫宋氏动动气,难过一番。 况且他子嗣单薄,能再多几个庶子,也是好事。 念头一动,就没能再忍住。 陈氏隐约猜了出来,不免得意洋洋,强忍着,姿态依旧放得低低的,惹得谢元茂怜惜不已,将当年陈氏做过的一桩桩事都推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身上,认为一切都是三老太太的错,同陈氏根本没有一分干系。 宋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心思管他们。 谢姝宁却忍不住将府里的这些变化当成笑话看,实在觉得陈氏可笑又可悲。 隆冬时节,她为了装可怜,愣是连厚点的冬衣都不穿,害得谢元茂还瞪着眼来找宋氏,怪她小肚鸡肠在这些个琐事上苛待陈氏,气得宋氏转身就让人去海棠院真的将陈氏的冬衣都给抱走。 既不爱穿,不穿便是了! 谢元茂没料到宋氏这般强横,愣住了。 当天夜里,陈氏便发起了热,喊着头重,四肢发冷,连床也下不了。 待到病好,陈氏就不敢再出花招,除了继续努力巴着谢元茂外,旁的幺蛾子却是一概没了。 …… 到了腊八这日,府里熬了腊八粥,一路送到城外为乞儿施粥。 谢家近段日子出了不少事,老太太年纪越大越迷信,觉得该做些好事积德,早就将这事给吩咐了下去。 大太太却舍不得钱,接连几日,白米蜜饯干果,哪样不是银子,她就来找了宋氏。 嘴上说的好听,这是桩积阴德的大好事,心里却不过只是想要让宋氏做那冤大头,出银子罢了。 宋氏倒不迟疑,虽然明知大太太的心思,但想也没想就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左右不缺这些银子,行善积德,也是好的。 舒砚无意中得知,觉得新鲜,也要掏钱。 宋氏拦不住,只得笑着收了他的银子,一道拿去买了米面。 虽是天子脚下,但天愈冷,流落在外的人日子就过得愈发凄凉,饿死冻死,也是有的。 舒砚转头又来找了谢姝宁,怂恿她也拿银子出来。 谢姝宁惹不起他,索性提议,施粥这种事也不能日日做,里头兴许还混了些手脚俱全身体康健,却想不劳而获的人,倒不如取一笔钱建个善堂,专门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件事,是当初她知道了谢二爷的行径后,便有过的念头。 如今手中金山银山堆积着,也是时候着手去做了。 舒砚抚掌赞她,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二人便合伙凑钱,让冬至去办。 冬至自己也是孤儿出身,知道了他们的主意后,立即便跪下对二人磕头道谢。 图兰对这件事也十分上心,她自小不曾见过父母,也是吃过大苦头的,都觉得善堂的主意,再好不过。 一来二去,这件事便叫图兰说给了吉祥知道,吉祥又告诉了燕淮。 燕淮便巴巴地也想凑个份子。 谢姝宁不缺钱,但也高高兴兴答应了下来。 先前收拾谢三爷的事里,燕淮也是出了力的。 二人之间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一众人皆忙得热火朝天,宋氏这边也瞒不住了,但这样的善事,她焉会阻拦,反倒是还帮着他们一道筹谋了起来。 春节,便在忙碌间,不声不响地到了。 因谢元茂过了十五便要启程,这个年勉强算是平静地过去了。 十五后,谢元茂便带着陈氏离了京。 谢翊跟谢琛,准备今年下场一试,皆埋头发奋读书,平日里鲜少出门。 善堂那边,也基本都落实了下来,开始修缮房舍。 舒砚兴致勃勃,带了谢姝宁出门亲自去看,想着闲来无事,就又邀了宋氏一道去。 毕竟年长些,总懂得比他们多。 谢姝宁穿着狐裘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想,真算起来,她可比母亲,老得多了。第261章墙头黑影 两世为人,却一口气做了半辈子的小丫头。 谢姝宁微笑着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收回落在母亲身上的目光,透过小窗往马车外望去。 才出了正月,冬雪未消,地上总是湿哒哒的,太阳也晒不干。但远目看去,枝头上已隐隐有了新鲜的翠色,绿芽微露,虽只寥寥几星,也昭示了春日的步伐渐近。 天依旧还是很冷。 宋氏比她还要惧冷,裹得极厚实,双手更是从不离手炉。 坐在马车上,她亦忍不住道:“到了冬日便盼春日快些到,可京都的春天转眼即逝,还没舒坦上几日,天气就又灼灼烧了起来,像只大火炉。好容易凉快了些,马上这冬天就又来了。”说着话,她不禁长长叹了声,“还是延陵好。” 她生在延陵,长在延陵,根始终只能是属于延陵的。 江南的春色,炎夏的清爽,秋高时节带着蟹爪菊香气的风,冬日潮湿却鲜少落雪的天,无一不叫她思念。 谢姝宁静静听着,便不由想起前一世母亲直至最后,也未能回江南去看一眼。 “娘亲,得了空,我们便回延陵去住上几日吧?”宋家老宅就在延陵,府里虽没有主子住着,但日常有人照看,打理得干净整洁,若她们有意,随时都能回去小住。谢姝宁又想起自己也是少小离家之后,便再未能回去过,忍不住提议道。 宋氏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一来一去,路上便要耗上许久,不方便得很。再者,舍了你父亲自去上任,我们却收拾了行囊去延陵,这像什么话?” 如果宋延昭依旧还住在延陵,也就罢了,可如今延陵宋宅里头根本没有宋氏的亲人,她回去做什么,不过是与人贴话柄。 谢姝宁一想,的确如此,讪讪作罢,心里则想着,不论如何,这一世终归是要回去看看的。 思忖间,马车已驶出老远。 舒砚的马车走在前头,在他的催促下,更是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好在冬日街头人烟稀少,谨慎些便不会冲撞到旁人。 马儿在冷风里行了奔行许久,载着他们到了善堂门口。 因才开始动手修缮,善堂此刻还看不出模样,只有个雏形而已,但气派已有了。 谢姝宁搀着宋氏一道下了马车,跟着舒砚往里头走。 管事的工匠是冬至亲自挑选的人,性子憨厚老实,知道这里将来是要做善堂的,主人家又不缺银钱,便也尽往好了做,用料工具皆挑了结实又牢靠的。 谢姝宁看了一圈,觉得不错,同她心中一开始所预想的,出入并不大。 宋氏瞧着也高兴,连连夸谢姝宁跟舒砚这一回做的好,干的是实在事,积福的。又言要亲自写信去告诉宋延昭,好好夸一夸他的儿子。 这话听得舒砚难得羞怯起来,推了几句让她万不要再夸,都是谢姝宁想出来的主意,便匆匆跑开,去寻冬至询问具体事宜。 宋氏指着他跑远的背影直笑,道:“倒是个禁骂不禁夸的。” 谢姝宁也忍不住跟着笑。 母女二人谴了管事的自去忙碌,在还未开始修葺的后院里缓步前行,商议着这块能用来做什么,那块地倒不如挖个小池子,养些能吃的鱼。 说着话,宋氏忽然道:“覃娘子辞了长房的差事,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去岁冬上写来的信上可有提及?” 谢姝宁挽着她的胳膊,想也不想脱口回答道:“说是能教的都已教了,再留下去也无意思,倒不如云游四海,上回那封信上说是人在琼州,这会便不知又在何处了。” “她做人倒真是一绝,随性得很。”宋氏语带艳羡。 哪像她们,皆被世俗给束缚住了。 谢姝宁颔首,赞同的附和了几句。 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覃娘子挥别了众人,轻车简装离开了京都,从此便再没有回来过。 母女俩就着覃娘子的话题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不再提了。走了一圈,宋氏因穿的厚,有些疲惫。恰好舒砚那边使人来请谢姝宁过去商量事情,宋氏便道:“你去忙,我在这歇歇。” 谢姝宁点头,一边想着等回去了要让鹿孔好好为母亲看一看身子,好好调理调理,一边快步去了舒砚那。 她走后,宋氏自在那歇了片刻,缓过劲来,看看时辰,怕谢姝宁跟舒砚俩人忙忙碌碌的来回操劳饿了,便打发了人去马车里取带来的点心,送去给他们垫垫先。 婢子应声而去。 宋氏站在那,举目四顾,蓦地瞧见院子后头似还有一处地方,不由问道:“后头是做什么用的?” 随行的几个都是头一回跟来,哪能知道,桂妈妈亦不知,摇头道:“远远瞧着,倒像是个园子。” 里头还有几株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 宋氏笑了笑,“过去看看吧。” 善堂的事,她也很上心。 正巧如今谢元茂走了,她瞧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一行人就往那边走,到了近处一看,地方并不大,除却几棵树外,荒凉得很,又逼仄。 桂妈妈有些不喜:“这哪是个园子,拔了树倒像是菜园子。” 听了这话,宋氏大笑不已,朝着那两棵还没长出新叶的树走近,指着中间的空隙间距说道:“位置正好,让人做了秋千挂上,平日里也能叫那些孩子们多个玩闹的去处。” 她幼时,极受宠,能玩的东西皆试过,不管是市井之物还是奢侈的,一样没落,此刻见了这两棵树,脑海里便浮现出了秋千的模样。 说完了秋千的事,她又笑着看向桂妈妈,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菜园子这个想法也不错,种上些时令的瓜果蔬菜,一来能叫孩子们学学如何自力更生,二来也能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