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南溪的夜晚,群山冰封。置身在群山之间,仿佛置身在冥界,有种缥缈之感。喝了酒,送走客人,除了漆德宗,就只剩下蒋镜青一人了。
蒋镜青有些晕乎,好像在梦幻中。
送走所有人,看看天,看看地,月亮和星辰都在天上。天气居然晴朗起来,大地一片素裹,世界好像一下子旷远了,那白茫茫的尽头,难道就是人们渴望已久的瑶池仙宫吗?其实有答案,其实没有答案,为啥?都在蒋镜青心中——他觉得,南溪的夜晚更加美丽,也更加难以琢磨,漆树仁的那一番话儿,好像是在谈人生,也好像是在述说着家族,更像是指点江山,或者说是在感慨人世间的苍茫,就如同今夜的晚上,寒冷,且又美丽。
天地交感,他们在没有人烟的时候共话什么呢?也许在诉说着痛苦,也许在共赏着欢乐,但是这些,对于蒋镜青来说,都不重要了。詹谷堂,看来是个重要人物,这个人就是南溪的活地图,更像是南溪的活字典,他对漆树仁是尊敬的,可是,在漆树仁的眼里,对这位与他爹齐名的清末秀才,不光是尊敬,而且是信任。
信任是什么,是一个家族可以托付的力量,是一个家族务必依赖的心声。
周维炯,对,周维炯,那个让人们谈起来似乎都很避讳的周维炯,为何今天没有赶过来呢?是丁家埠民团走不掉吗?也许是吧。但是,这不是蒋镜青所考虑的,蒋镜青考虑的仿佛是另一件事情,就是詹谷堂,还有漆家的人,还有李梯云,这些重量级的人物,仿佛都在保护他,都在依赖他,都在听他差遣,否则,说到吴光浩军长被藤家堡被地方民团杀害时,也不至于总是迁出一个人的名字:周维炯。好像詹谷堂,还有那个漆树林,都要说到这个叫周维炯所交代的任务了。
太累了,太疲了,蒋镜青坐在那里,回顾着这一天的过程,好像还没有回忆完。对,漆德宗,接触不多,但是,话也不多,好像是漆家的核心人物。但是,他要是核心,那么,那个漆德玮是谁?不,漆家,应该在下一盘棋,这一盘棋就是转移注意力,让漆德玮在那边好好发展,漆德玮才是┅┅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那些想法就如同梦幻,只能带到梦里去了。是的,要休息了,不仅仅是因为明天还要在穿石庙召开一个重要会议,是因为头都抬不起来了。
可是,蒋镜青抬起头,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个人说,蒋书记,你睡醒了。
谁?漆德宗,蒋镜青嘿嘿笑了两声说,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呢?
我看你好像有很多心事,送走人,你在外面站了很久,进屋后,关了门,谁也没看,就坐在椅子上,趴着,好像要睡觉。我也不便打扰,就让你在这里打盹一下。我,你看,都没敢动弹呢。
冷不冷,哎,德宗呀,真有你的,你真能隐忍,这么冷,周武郑王坐着,冻坏了咋办?
没事,我起来跑跑就好了,我们毕竟都是年轻人,你到这一方,我们又是同志,你说,我不关照,咋办?
蒋镜青心头一热,唉,咋说呢,漆德宗脾性真好,也有协调能力,在漆家中算是一个人才。不过嘛,通过接触,还是觉得他有点患得患失,或者说圆滑。这么,才一天时间,自然熟,就像裱胶,还粘上了,把自己拉着,说是到他家后花园转转。
这个漆德宗,真是拿他没办法。一个富家子,咋就想闹革命呢?不过,心肠挺热的,这么坐着,感动人呀。
蒋镜青知道,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难道是在书中看过?他爹供他读书,是在城关一小,老师就是从北京回来的吴靖宇。哦,还有从上海来的蒋光慈。
记得,蒋光慈是个刀背脸,个头矮且瘦,都说他没一百斤,可这话不知道咋传到了他耳朵里。有一次,他拿着卷尺来到课堂上,站在讲台上,把自己量了一下说,你们猜我多高?
我说,都说刘邦身长八尺,你没有。
蒋光慈点头说,一个人,不要跟古人比;因为古人就是古人,我还不是古人呢。哈哈哈。把一班学生都逗乐了。有个美女叫啥,哦,顾彩娥,顾敬之的侄女,她说,蒋老师,你说不跟古人比,那跟谁比?蒋光慈说,跟我比呀。为什么?跟我比,你们才觉得自己有存在感呀。我今天来丈量我自己,称重我自己,我就知道自己了。有道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同学都哈哈大笑。
蒋光慈严肃地说,一个人的身体是有重量的,但是,一个人的灵魂才是无法称重的。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不要光顾着长高长重。牛,重吗?可是,牛,没脑子,只能共人驱使。几千年来,我们的老百姓不都像牛一样,被那些少数人所谓的精英所驱使所奴役吗?在上海,日本一家公司门口写着“华人如狗不准入内”的文字,你们说,我们这个民族到了什么地步?希望在未来,希望在你们这一代。如果你们这一代再不觉醒,中国就到了亡族灭种的地步了。
听着,真的铿锵有力呀。
可是,忽然之间咋到了这里呢?哦,是了,好朋友漆德宗,他说他有个表妹,长得特别漂亮,就住在这个后花园,让我来相亲。
想想,我多大了?哦,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了,还是中共商城县委书记。我咋就是县委书记了呢?记起来了。有些乱,只记得,那天,易仁帮急急忙忙通知我,说是在三里庙召开会议,主要是传达八七会议精神和中共六大会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