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口中的答案,费力地睁开眼,咬着牙问:“你说什么,徐林席的葬礼?他死了吗?”Chapter48·复发为什么?她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徐林席到底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死的?。程湘雯哆哆嗦嗦地说:“你怎么了……”轰——纪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多画面,是徐林席温柔地吻着她的唇的画面,是徐林席躺在病床上的画面,是他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好多好多,陌生的,她记忆里没有的画面。“啊——”纪安蹲下身,嘴里发出一声尖叫。这些画面要将她的思想占据,一点点扩散,越来越多,像是要将她的头炸开似的。程湘雯站在她面前,刚刚那一声尖叫把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有两个人站在旁边健身器材的老太太见状赶紧道:“这是怎么了?快打120啊。”程湘雯恍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跟纪安说:“你等等,纪安你等等,我马上打电话。。。。。。”没等程湘雯话说完,纪安猛然站起身,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公园出口处跑去。她脚步不稳,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一般,身边不少站着的人都被她撞了下,想伸手搀扶她却又被她躲开。程湘雯心里暗叫不好,刚想追去她身侧的小孩扯了扯她的衣摆:“妈妈,那个阿姨怎么了?”程湘雯这才想起她身边还有孩子,她不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等她抱着孩子追出公园时,周围已经没有了纪安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纪安浑浑噩噩地走在街头,周遭的景色在她眼里变得模糊,耳朵里的声音还没散去,如同苍蝇一般一直朝她哼叫。她的心脏开始作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瞬间,她回到了之前发病时候的样子。她神志开始不清,偶尔撞上路人,听到别人的唾骂她也没搭理,自顾自地朝着某一个方向前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忽然,在她脚踩上马路的一瞬间,她听到一道尖锐的刹车声,紧跟而来的还有身边人的惊呼。啊——纪安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束亮光朝她飞驰而来,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她的身子像是被人撞了一般开始剧烈的疼痛,她也昏了过去。这一瞬间,她忽然听清了她刚刚口中呢喃的话。“徐林席,你在哪儿呢……”—在一阵又一阵的旋涡中,她看到了徐林席戴着针织帽靠在病床上。她想伸手去抓他的帽子,但被对方拦住。他笑着,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他朝纪安摇了摇头,说:“不好看。”画面一转,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地仰面在那,伸出床沿的那一只手上面流了很多很多鲜红的血。她看到徐林席破门而入,紧跟他而来的是她的朋友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慌张和恐惧的神色。他走到自己身边,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下伤口。随后,他在自己的额间落下一吻,抱起自己那个房间。起身的那一瞬间,躺在他怀中的纪安看清他发红的眼眶。她听见徐林席说,“对不起”。紧跟着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这些画面无一例外,对纪安来说都是陌生又熟悉的存在。那些丢失的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涌入她的脑海中,填补上了她缺失的那一块儿记忆。她想起来了,想起了所有的事情。。纪安睁开眼时,入眼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她能感觉到,她的脸上还带着什么东西。微微侧目一看,是一台医疗机器,这里是医院的病房。忽然,她的身侧传来脚步声,她偏头的一瞬间,她看到纪平脸上露出震惊,惊呼一声:“姐!”“你醒了!”他的神色顿时在转换成了惊喜,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拿起床头的电话拨打到护士长:“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我姐醒了,她醒了……”纪安动了动手指,还有知觉。原来她还没死啊……纪安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亲朋好友的口中,原本出去吃饭了的纪父纪母都赶了回来,林妙也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和纪母他们一同进了病房,围在她的病床前。医生给她做了检查,朝纪父他们露出笑:“身体已经没事了。”纪父他们跟医生出去了问病情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林妙。林妙握着纪安夹着仪器的手,双目相对,她的眼眶顿时红成一片,眼泪险些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纪安见她这样,扯了下唇,声音有些喘:“哭什么?”她刚醒,身体还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就单单说这么一句话,就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一句话,林妙的情绪立马破功,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握着纪安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林妙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眼泪源源不断地砸在床单上。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运作的声音和林妙极弱的啜泣声。看着眼前的林妙,纪安忽然想起来了这些年她为自己做的事情。不管是那一段丢失的记忆,还是每一次她发病时候陪伴在身边的人,她和任遇苏,都在用尽自己身上的力气想把她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她的每一次选择,都想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当年的那件事,大概也让林妙陷入一个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困境。哪怕自己从未怪过她,但林妙还是对那件事抱有深深的自责。纪安想起,她从前哭着对自己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想到这里,纪安抬手抽出自己的手,继而握住她的手指,朝她笑了下:“没关系的妙妙,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林妙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然抬头,眼里透着不可置信。她的唇瓣开始发颤,小声问:“你都想起来?”纪安缓慢地点点头。看到她的答案,林妙却没止住自己的情绪,哭声越来越大。一声声的哭声中,惨烈的、不甘的、悔恨的。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像是下一秒,纪安就会从她的眼前消失了。纪安当然知道林妙想到了什么。她恢复记忆,就等于她们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前功尽弃了。而纪安,她的心病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医治好的存在。纪安也知道,她现在只是因为刚醒来,她还太累,也正好碰上自己没有发病。等过几天,她的情绪就会开始不稳定,她没办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因为她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这次小车祸,医生救回来的只是她的身体,她的心病,这辈子都救不回来了。她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住院的这些天,林妙请假了一直陪在纪安身边。白天的时候让纪安的父母照顾,她回去补觉,晚上她来陪床。纪母劝过她,但被林妙挡了回去最后只能作罢。趁着林妙回家补觉了,纪母坐在床前,一边给纪安掩被,一边道:“妙妙这孩子啊,跟你是真的要好。这么些年了,你留在俞峡这边不肯回临安,一直都是她跟遇苏在照顾你。”她抬手摸了摸纪安的脑袋,柔柔一笑:“安安,你一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好,要好好生活啊。你看呢,大家都在努力让你好起来。”纪安哂笑一声:“妈妈,我欠他们太多了,你们也是。”“傻孩子,”纪母眨了眨眼,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一家人哪有说什么欠不欠的?朋友对你的好,你说欠人家,那也要赶紧把身体弄好,以后好好地陪在他们身边呀!”纪安乖巧地点点头。她的视线落在纪母的脸上,原来一眨眼,她的妈妈脸上就已经多了这么多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也变得越来越多。她长大了,他们也都老了。可人老了,却还要操心她这么一个女儿。这两天纪安的病情反反复复,思绪开始变得混沌,头也会变得很疼。她还是经常会神志不清楚,发病的时候,就会讨厌所有人的触碰,包括医院里的医生。她一个人蹲在角落,有任何异性来触碰她,在纪安的眼里就是如同野兽一般的存在。好像她只能躲在一个角落,紧紧地抱住自己,才能算是保护住了自己。每每这时,林妙都会跪在她的面前抱住她。从刚开始的痛哭到后来冷静地安慰她。她又开始习惯这样的纪安。纪安发病没什么预兆,一个东西,一些话,总会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她有时候情绪会起伏得很大,会拒绝所有人的触碰。稍微好一点,她会一个人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蜷缩在一起发抖,嘴里一直呢喃着她们听不懂的话。林妙看着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四五年前的状态。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差。那时候徐林席刚去世,纪安也是像这样,神经敏感到极致,稍有一点动静都能刺激到。在纪安眼里,徐林席对她来说是救赎。但在他们外人来看,却是把她从一个深渊里拉出来后,又给了她另一重打击。人呢,怎么能接受爱到骨子里的人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地消失呢?但是当年没有任何办法,就算徐林席消失了四五年,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纪安就选择相信他,只相信他。林妙不会去评判两人这种爱情,也没资格评判。这是一种,就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的人,也会对他们的感情有所动容。所以最后,她原谅了当年徐林席的不告而别而对纪安产生的伤害,改变了自己的看法。Chapter49·不要离开纪安这个情况,医生建议他们送她去精神病院。但家人和朋友都不同意,对于他们来说,去医院那就不是自己在身边照顾这么简单了。纪安的身体康复出院后,她回到家住了几天。这些天爸妈都住在这儿,因为房间不够,林妙则是早上过来晚上回去,第二天周而复始。纪安劝过她,但林妙说她现在就想和纪安在一起,不然自己不放心。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病其实早就影响到了朋友的生活了。纪安问起任遇苏,林妙说,他出差了。纪安点点头,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这些天都没见到任遇苏,她还担心对方是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在家过了一周,从回到家以后,纪安的病情基本上都是药物控制的。她的病在被任遇苏接手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其他的心理医生。纪安也很排斥其他人,只愿意让任遇苏接手。但药物控制毕竟是没办法长久的,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纪安的情况越来越差。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虽不会做出很出格的事情,但发病的时候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谁叫都不理。有几次清醒,纪安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差。她试探地询问自己的母亲:“妈妈,对于你们来说,我是负担吧?”话音刚落,纪母就红着眼打断她:“胡说!安安怎么会是爸爸妈妈的负担呢?”纪安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好累啊,我也能感觉到你们好累。”她视线看向窗外:“我以前也没想过,我的未来是这样的。”纪母突然想到中学时候,她问纪安的理想是什么,她告诉自己,以后想要当一个小说作家。但她那时候却跟纪安说,让她先把重心放到学习上面。她忽然好后悔,她以前,就应该让自己的女儿快快乐乐地长大,有自己的兴趣和快乐。而不是在她堆砌的作业和辅导班中长大。“如果以后纪平要结婚了,对方家庭肯定也会介意他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姐姐的吧?妈妈,你也多为纪平考虑考虑吧,我现在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区别了。”纪安忍着疼说出了这句话。纪安能感觉到自己活着也是大家的累赘。记得徐林席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她的癔症还没那么严重,在那么一点清醒的时间,她看着徐林席那一张消瘦的脸,她真的想过和想和他一起死去。他太孤独了,没有人爱他,她想去陪陪她。但每每看到看到坐在自己身边为她哭泣的家人和朋友,她忽然对这个世界心软了。她没办法毫无顾忌地死去,她还有好多好多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爱她一场,她没办法那么自私地抛弃她们死去。她那时候絮絮叨叨地跟徐林席说了很多很多话。徐林席告诉她,她要快点好起来。后来呢?后来她的臆想症加重,她忘记了柯林礼控制住自己的那一段日子,也分不清徐林席到底是徐林席还是柯林礼。她只记得那一段日子的伤害,只记得留在记忆中的徐林席。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记忆中那一段不属于徐林席的记忆被贯彻到他身上。他成了一个不好的人,在她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她,是在逃避,逃避那一段不堪的日子,逃避徐林席的离开。身体的自我保护,将她拉入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但是现在,纪安忽然意识到,其实就算自己活着,一辈子治不好的病,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大家的累赘。就在纪安情绪消极到谷底的时候,任遇苏回国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回来。他跟纪安说,她马上就可以好起来了。纪安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任遇苏却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他们商讨完以后,任遇苏来到她的房间,一同来的还有林妙。他拉了张椅子在房间坐下,林妙则是爬上床抱住她。她的手轻轻地在纪安的肩膀上拍着,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任遇苏沉吟片刻,缓缓道:“纪安,我们再试一次吧?”他口中的再试一次,是以催眠为主的心理治疗,将她的记忆进行删改或是消除。四年前,他就想过这一种催眠去治疗纪安,以防后面她接受不了徐林席的离开。但还没等他跟纪安和徐林席开口,纪安便患上了臆想,她自己保护住了自己。纪安刚想说话,任遇苏再一次开口:“这一次,我们把他忘记了好不好?”轰——一道声音在纪安的脑海中炸开,她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开始不停地挣扎,想要从林妙的牵制中挣扎出来。她不停地蹬着被子,神色惊恐地摇头,嘴里一直说:“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忘记他。”她的眼里蓄满了眼泪,轻轻一眨,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看任遇苏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害怕,见自己挣扎不开,反身抓住林妙的衣领,声音带着哭腔乞求:“妙妙,妙妙我求你了,不要让我忘记他,求你了,我不能忘记他的啊,你们不可以这么对他的……”纪安情绪几近崩溃,她臆想改变徐林席的形象可以,毕竟就算这样,他也还是在她的记忆里,她还知道有这么一个她爱的,爱她的人。但她不能忘记徐林席,如果她也忘记了徐林席,那他就真的从她世界消失了。她已经不能爱他了,她不能接受这个人从她的记忆里消失。她知道,徐林席肯定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的。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愿意让她忘掉他呢?“不要的,我不要。徐林席肯定也不愿意,他不会想要我忘记他的。他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爸妈都不要他,没人想要他。只有我爱他了,他只有我了。我不能忘记他的,忘记他了,那他一个人得多孤单啊,他要一个人接受这些了,我不要他一个人……”林妙心疼得眼泪直流,抱着浑身颤抖的纪安不停地安抚:“安安你冷静一点,你停下来好不好?我们真的不是想让你忘记他,但你要知道,这里还有很多很多你留恋的人。”“我知道你早就想过去陪他了,你是因为挂念我们。”林妙捧起她的脸,带着哭声道,“我求求你了,纪安我求求你了,你别离开我们,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家里人更是不想让你离开的。叔叔阿姨这么努力,就是想保护他们的宝贝,让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这么努力,你想我们自私也好,骂我们阻止你去找徐林席也行。就算你以后恨我们,恨我们让你这么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能不能,为了我们这些朋友,家人,留在这里?”话说到最后,林妙的声音已经哽咽到不行。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纪安痛哭出声,哭声中,她一直在说,一直在哀求纪安留下来。她不敢放手,她怕她松手的一瞬间,纪安就会在她眼前消失。吱嘎一声,任遇苏站了起来。他走到床边,眼眸垂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递给纪安:“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手机,音频里最新的那个,是你想要的答案。纪安,我等你一个晚上。”他弯腰,轻轻抱住纪安:“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林妙的话好不好?为了我们也好,为了他也好,留下来吧。”说完,任遇苏便率先起身要离开了。林妙被他拉起身,只能轻轻拍了拍纪安的后背:“安安,不只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真的。”她下了床离开房间,再度合上房门后,房间里就留下纪安一人。林妙抬起头,看到站在房门外的任遇苏眼眶发红。像是调侃,又像是代表别的,她道:“你哭了啊。”任遇苏回击:“你不也是?”林妙没说话,她想起,认识任遇苏这么久以来,她见他每一次情绪波动基本都是来源于纪安。她见他哭过三次,一次是纪安被徐林席从房间里抱出来的时候,一次是纪安在医院,在他们眼前第一次情绪失常,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时候,还有就是今天这一次了。她以前觉得,任遇苏是不是对纪安有不一样的感情。后来发现,原来是真的有,一种哥哥对妹妹的情感。纪安对他来说,已经是亲人,是妹妹一样的存在。纪安坐在床上,神色呆愣地盯着面前的手机。她当然记得这是谁的手机,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记得,这是徐林席的手机。任遇苏说,里面有她想要的答案。她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手机拿了起来。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她拿起手机的那一瞬间,纪安好像能在这个手机上感觉到徐林席。手机的锁屏是两人的背影合照,是从前去海边拍的。当年徐林席刚去世,她已经生病很严重了,她都不记得徐林席什么时候死的。纪安每点一下,手指都在颤抖。手机没有锁,一滑就进到了主页。手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现在打开还带着卡顿。纪安却并不着急,她找到音频,点进去的一瞬间,就看到最上面那组长达三十分钟的语音。她按下播放,手机里顿时传来一阵声波,再然后是徐林席的声音。“嗨,朋友们,真是难为你们又要听我念叨了。”熟悉的声音,刹那间,纪安的眼眶里沁出泪花,嘴上呢喃地喊了声:“徐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