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疯狂的战争正在将他们推得远离彼此。如果彼此之间都伤痕累累,自行疗伤尚且做不到,又怎么能谈互相拥抱彼此靠近?他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兰·2023〃12笙2218斓59呏59·生·安娜推了他两下,没有推开,突然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弗雷德里希,他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从前途光明的科学家变成前景不明的地下研究人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他感到她的颤抖,她的挣扎,她的不安,她的绝望。她用细微的声音说:“弗雷德里希,我害怕……”他胸腔中疯狂的激情消退了,只剩下一种闷闷的疼,他有些无措地抱着她,有点害怕把她弄碎。他笨拙地安抚:“安娜,不要怕,我们都很好,他没事,我保证。”安娜抬起头看着他,“弗雷德里希,你真的很好吗?我感觉某种黑暗的疯狂在逐渐侵蚀你的理智。”她伸手触摸他的脸庞,“告诉我,你真的还好吗?”弗雷德里希握着她的手亲吻,“是的,我很好,我从集中营送走了两名科学家,这是我的一个任务,我做得很好,请不要担心。”安娜的眼睛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弗雷德里希,我们到瑞士吧,你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了。”青年露出惨淡的微笑。“安娜,很抱歉……”他憎恶费多尔的选择,但他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是多么想逃离那些肮脏的勾当,当他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向他招手,他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抵抗这种诱惑。他想放纵自己的欲望,沦为披着人皮的怪物,但他又是如此惧怕他的太阳因此蒙尘。他亲吻她的脸庞,轻声叹息,“安娜,你去瑞士吧。”安娜抚摸他的眉眼,“弗雷德里希,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会变成什么模样?”“可能……安娜,可能会很糟糕。”“弗雷德里希,我不允许你变得糟糕,你当如清风吹拂松林。”安娜主动攀着他的脖颈,和他进行激烈的拥吻。他们疯狂做爱,交换体液,将自己融入对方的躯体,让彼此之间密不可分,他们发泄着战争带来的苦闷和彷徨,嘴里说着让对方“不要担心”,却不知道未来究竟在何方。这是1943年的秋天。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高歌猛进已经一去不复返,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到前线,被送进无法逃脱的深渊,成为战争、野心家、蛆虫和苍蝇的祭品。这些年仅十七八岁的孩子,对战争一无所知,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进行一场完备的军事训练,就被匆匆送上前线。那些稚嫩的脸庞并不知道,迎接他们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地狱。一个很恐怖的现象——柏林街头,已经看不见多少男人了,几乎都是妇女在街上游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凄苦,比秋冬的冷气还更显肃杀。校门口,小酒馆的生意清冷了很多,因为再也没有军校生来用餐了,没有那些粗俗至极的笑话,让人颇为不适应。和这种可怕的清冷和寂静相比,安娜倒是更愿意听见那些粗俗下流的笑话——与死亡相比,任何缺点都不值一提。在战争年代,流动的生命与活力是一种多么珍贵、多么令人心醉的东西。这时候的柏林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座鬼城,她感到压抑,感到窒息,感到痛苦,她想逃离这个绝望的囚笼,再待下去她会疯掉。去瑞士看看吧,逃离这里,他们说过,那里的风景很美丽。天气冷了,也该去南一点的地方看看。她做好了去瑞士的准备,就在下个星期。她一一告别亲友,告诉他们她想去散散心,希望留在柏林的各位珍重。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瑞士之行,对她而言变成了一个渺茫的存在。她再度被命运愚弄,被抛到了最残酷的东线战场上。第0171章战地医院这是1943年的秋天,柏林上空飘着零星的小雪。一队荷枪实弹的党卫军冲进了后方医院,将一整栋楼都包围起来,为首的中尉对医务长说:“前线医疗资源告急,这里的医生必须即刻启程,请予以配合。”安娜好巧不巧,倒霉的就刚好在后方医院值班,无论如何劝说,都不可避免被人蛮横地赶到了卡车上,辗转至一列火车,向东行驶,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安娜发誓,她这辈子和该死的纳粹不共戴天。就这样,她和井上惠子两个倒霉蛋随着军队来到了前线。火车一路向东向北行驶,气候越发严寒,柏林的衣物已经不足以御寒。训练有素的医生如果被冻死,那将是一笔极大的损失,领头的党卫军中尉难得良心发现,终于给这群医学生带来了一些御寒衣物。极度严寒的夜晚,安娜和井上惠子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取暖。夜色十分深沉,没有一个人原意在这样漆黑冰冷的冬夜发出声音,四周是一片凝重的死寂,她们只能听见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安娜睡了好一会儿,朦胧间察觉火车停了下来,突然间听见有人吹着口哨,叫喊:“下车!都下车!下来把雪铲开!”而后,就有人上车来催促他们。形势比人强,安娜只好下车铲雪。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积雪居然积了二十多厘米。在一个党卫军少校的指挥下,车上的士兵、医生、后勤人员都下来了,冒着风雪把积雪铲开。一时之间,抱怨声此起彼伏。“上帝,我敢肯定,这里的雪比柏林有史以来的任何一场雪都要大。”“被上帝遗弃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一位军官走了过来,大声呵斥他们不要乱讲,抓紧时间行动。紧接着,有士兵带头唱起了军歌《SS在敌境前进》。安娜旁边,一位年轻的士兵小声吐槽歌词:“一支军队,为什么要用'恶魔来形容自己?让平民恐惧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似乎察觉到安娜的视线,他转过头,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在火车灯的照耀下,脸上的雀斑让这张面孔显得格外年轻。他应该不足二十岁。安娜忍不住询问他,果然听见他回答:“是的,一个月后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叫托马斯·布鲁克,你呢?”“安娜。”“你看起来不到十七岁,怎么也来这个鬼地方了?”安娜摇摇头,笑了一下,“小男孩,我已经二十五岁。”少年发出不可思议的叫声,看见这张美丽的面孔露出盈盈笑意,不禁感到脸颊发热。啊,他在这位女士面前表现得太过笨拙。他帮安娜清理地上的积雪,试图用一些闲话来掩盖自己的不安。“我没有去过苏联,但我喜欢苏联人创作的作品,有一部作品,主人公名叫保尔·柯察金,他也在冬天干过这种事,坚持不懈与自然抗争,我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安娜微笑,悄声说:“你看的可是纳粹的禁书。”少年仿佛遇到了可以说悄悄话的小伙伴,耐不住兴奋,“哦,我还喜欢好莱坞的电影,喜欢法学的艺。。。。。。”但他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头就像西瓜一样爆开,鲜血喷溅到安娜的脸上,带来一种温热的、令人恶心的铁锈味,瞬息之间就凝结成冰。在她的视角里,她看见他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这张年轻的面容就此消失在她面前。她经历过空袭,肢体动作比她的理智更快反应过来,她已经麻木地,近乎机械性地寻找庇护的地方。她躲在了火车下,听见外边此起彼伏的枪响,有人高喊:“偷袭!偷袭!躲避!躲避!”“北边树林十一点钟方向,有阻击手!”一个士兵把迫击炮搬鹅。羣七⒉出来,怒吼着:“该死的游击队!我一定要把他们消灭干净!”接着是炮火的轰鸣,不一会儿,北边的树林火光冲天,再也没有枪响传来,几个小分队的党卫军慢慢向开火的地方靠近,侦查情况。一个士兵把安娜挖了出来,怒吼:“你躲着做什么,快去做你的工作!”他把安娜塞到了一列车厢,那里已经被搬上了不少伤兵。安娜近乎麻木地处理着伤患,等她终于得以喘息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天已经亮了,一丝微光探出地平线,从火车上看,可以看见广袤无垠的土地,白雪覆盖了茫茫原野,也覆盖了所有的血腥与肮脏。安娜累得快要直不起身子了,她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世界,有些出神。那个士兵,叫托马斯什么的士兵,还差一个月就满十八岁的士兵,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地里,他死在了前往战场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而死,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尸体无法运走,那些和他情谊不深的队友只给他挖了个坑,把他埋了进去,在上边立了一个木制十字架。安娜突然冲向洗手间洗手,她的手已经清理得足够干净,脸上没有血迹,但她依然觉得自己身上淌着鲜血,那是从一个少年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温热的,黏糊糊的,瞬息之间凝结成冰点。她突然一阵干呕,扶着洗手台呕了几声,却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她感到饥饿,同时又没有什么食欲。井上惠子把一条手帕递给她,眼中含着忧心。安娜把帕子接过,擦拭,一语不发。她看见了镜中自己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兰#生!檬~)由于前边情况不明,他们没有再继续往前,二手退回了基辅,安娜也成了基辅医院的一名战地医生。她们在这里遇见了埃里希。战争打响以后,埃里希就加入了红十字会战地医院,仔细算来,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此刻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老同学,不禁百感交集。几人畅谈一番,埃里希得知她们的情况,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但他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没有办法帮她们弄到前往柏林的通行证。他提议:“你们可以先跟着红十字会,至少有一点安全保障。”当然,也是相对安全,目前基辅也是暗流涌动,各种势力混杂,子弹无眼,打起来的时候谁还管你是什么人呢?在暂时无法返回柏林的情况下,比起为纳粹军队服务,被那群疯子拿着枪呼来喝去,红十字会医院当然是比较好的选择,安娜和井上惠子立刻答应。经过埃里希的一番操作,第二天,她们变成了红十字会医院的一员。由于这是德占区的医院,就算是挂在红十字会旗下,也不敢明目张胆收治敌对国家的军人,所以这家红十字会医院里只有德国军人以及一些当地的普通平民。由于埃里希的关系,安娜和井上惠子被分配到了照顾平民的工作,这让她们很是感激。每天都有大量的伤兵从前线运输回来,医疗系统几近崩溃,医护人员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十六个小时以上,除了解决生存需求,安娜一回到宿舍,几乎是倒头就睡。她过了好几天这样昏天黑地的日子,忙到没有时间思考接下来的安排。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希望那封信能尽快送到弗雷德里希的手上,让他不要担心。局势不紧张的时候,德军愿意做出开明的样子,表明对“国际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支持,不大干涉红十字会的工作,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大批伤员退下来,就不可避免产生冲突。这天,安娜刚为一位士兵做完一台手术,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听见了护士站的交谈。一位党卫军军官指挥着士兵,“病房里的平民都清理出去。”院长是一个德裔中年妇女,具有安娜所不具备的坚定的意志和高尚的品格,她站了出来,挺直腰板,说:“指挥官阁下,这些平民伤势很重,只能接受住院治疗。”军官用冰冷的口吻说:“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优先考虑我的士兵。”“指挥官阁下,这是红十字会医院,不是你们军方的医院,你们无权赶走这些平民。”几个党卫军士兵立刻拔出枪,指着院长以及一众医务人员,气焰极度嚣张:“这就是我们的权力!把他们搬走!”院长还是选择对峙,不肯让步。那个军官笑了一下,突然抽出枪,走进一个病房,把里边的平民都打死了。所有人都在尖叫,院长的脸色一片苍白,气得发抖。“上帝会惩罚你们!”军官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说:“女士,很遗憾,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你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他挥了挥手,让人把其余病房里的平民都赶了出去,把受伤的士兵搬了进来。所有的医护人员又被他们拿着枪指着,被逼迫着干活。在枪口下工作一整天后,安娜觉得,自己迟早会违背身为医者的职业道德,说不定某天就和手术台上的某个人同归于尽了。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工作氛围中,安娜又开始摆烂了,社畜的怨气越来越重,对待这群蛮横无理的军官和士兵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因为前线医疗资源极度紧缺,她的能力也足够出色,这群野蛮的士官姑且可以容忍她的某些过分的行为。毕竟这是一张足够漂亮的女性面孔,就算脾气暴躁,行为粗鲁,言语粗俗,也比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和炮火连天要温柔和煦。在战云笼罩的冬天里,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具有勃勃生机的美丽女士,就像没有人会拒绝冬天里的太阳。就很奇怪,她的脾气越来越差,名声居然越来越响。一个快要挂掉了的士兵被抬了回来,肚子破了个大洞,鲜血淋漓,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请让安娜女士来医治我,看见她的面孔,我不会轻易将自己交给上帝。”安娜真的想用手术刀捅死他算了。第0172章莉莉玛莲安娜并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的情操,她学医也只是想有一份谋生的技能。这期间,她和井上惠子多次向红十字会申请调回柏林,均被打了回来。这些医学门阀拿学生的命不当命,为了扩大他们的影响力,已经不允许战地医院的会员医生申请离开。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无论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目标,都不可避免出现这种拿命来填的情况短短几天时间,安娜已经听见了三个医护人员被炮弹所伤的消息不久后,红十字会医院的管理层突然松口,允许她们离开,她们拿到了回到柏林的通行证安娜从管理员口中得知了“弗雷德里希"的名谢天谢地,她的信终于送到了他手里,她是多么害怕他的精神状态变得糟糕。但很无奈,由于下雪以及游击队的关系,铁路已经非常危险,目前而言,留在基辅倒成了比较好的选择。因为下雪,通讯设施基本瘫痪,她只能以信件的形式告诉弗雷德里希她的情况,让他不要担31带留基辅,只能苦中作乐。她在这里结交了很多新的朋友,每一个人都足够善良真诚,但每个人眼中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悲哀。战争年代,每个人的身边都发生过悲剧,与亲朋好友告别,成了所有人必须直面的日常。一场手术后,伤患家属再三感谢他们的付出如今所有德占区的医院都已成军用医院,只有红十字会医院愿意收治他们这些平民。安娜疲倦地摆了摆手,把病人推到病房,由于过道都躺满了人,他们只能更加小心。护士长突然蹲了下来,捂住了脸,“我的家人也在战争中死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我是如此热爱我的事业,但如今,我不明白这份工作的意义,我们疲于奔命,每天劳作十六个小时,在病人身上缝缝补补,抵不过他们一发小小的子弹造成的伤害。”“上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这个人间已经被主遗弃。院长走过来,及时疏散围观的人群,安抚医护人员的情绪。忙碌的一天又结束了。安娜和井上惠子走出医院,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这个秋天,真是从未有过的严寒。费多尔的情况还好吗?她不敢深思短短十天,基辅越发混乱了,德军在这里的建立的秩序已经摇摇欲坠她在战地医院看见了很多恐怖的事情,也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很难想象那种场面,位母亲抱着孩子破碎的尸体跪在雪地中,祈求他们拯救自己的孩子,但她的孩子已经死去多时,这件事只有上帝能办到。各种势力和武器再度在这座城市角逐,把所有东西都轰炸成一片废墟。有多种传言流传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有人说乌克兰方面军已经向西面的城镇日托米尔、科罗斯坚推进,德国中央集团军的铁路线已经被切断了有人说俄国人已经突破了第聂伯河防线,即将解放基辅。这时候,跟着红十字会医院当然变成了最好的选择,哪怕是头顶时不时飘来一颗炸弹,把周围的一切都粉碎得一干二净。德军已经无法守住基辅了,在撤退的过程中顺带把所有医生都劫持上车,一同带走。圣诞节前夕,苏联方面发动冬季攻势,并于1944年1月将德军推回到1939年的波兰边境。安娜在波兰边境度过了这个圣诞节在一片空白的沉默中,飘扬的口琴曲从一片树林响起,是《auldlangsyne》,伴随着雪花飘落,轻飘飘,却又万分沉重友谊地久天长。但战争年代,哪里还有什么地久天长?一曲毕,一阵枪声响起。两个小时候,安娜听见了消息。死者是一名大学音乐教师,名叫舒尔茨,应征入伍三个月,不服从军队的安排,屡次违抗军令,战场上不肯杀人,就算被关禁闭教训也没有改变想法……总之,这是一个失败的兵,在圣诞节这天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安娜到他自杀的地方看了一下,雪花已将一切覆盖,他就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她知道,他曾经存在。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美男子,身负才华,能创作出殿堂级别的音乐作品,也能迎合流俗的口味。但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又走了几步,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小的口琴被掩埋在了积雪之下。她把口琴捡起,仰头看着天空,任由冰冷的雪花飘落到脸上。他曾存在过,这就是证据。此后一段时间,这个口琴成了她难得的消遣。她十分庆幸还没有忘记舒尔茨和弗雷德里希的教导,她还能用这个口琴吹奏一些简单的乐曲,当然,可能不是那么流畅自然。一个年轻的士兵偶然间听见她吹奏,问她:“陈医生,你会吹《莉莉玛莲》吗?”安娜想了想,告诉他:“我需要练习两天。”“好吧,两天后我在这里站岗,到时候希望能听见这首曲子。”但两天后,安娜没有看见他来,或许是被调往什么地方去了吧,或许,他永远也听不到了,这个时代的许诺总是会比雪花更加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