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说:“没有棺材,尸体埋在土地里会冷的。” 这么一说,齐老汉又是抹泪,他叹了口气,收了秦鹿的银钱,想了想,又说:“过些天,你到我这儿拿配方吧。” 秦鹿张嘴,她并非是要拿这钱买配方,但想了想,还是将话给吞了回去。 转身走了一段时间,旁边从人群中散出来的几个还在讨论周京的死,有几个年轻些的,胆子大,说话没有遮拦,声音直接入了秦鹿的耳中。 一人道:“我看周京的儿子怕是疯了,外头转一圈回来,谁也不认识了,就认钱,太可怕了。” 另外一人说:“前几日我还在勾栏院那儿碰见他了呢,真是奇了,他居然能有银钱买女人过夜,却还要抢亲爹的棺材本儿,你可知他那晚,一出就是十两银子,哪儿来的啊!” “赌来的呗!”旁边的男人开口,挥着扇子扇了扇风。 又有人开口:“非也非也!他说他已经许久没再赌钱了,反倒是走哪儿都带着一本书,还和我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不就识几个字而已,居然会看书?” “什么书?” “给他银钱的书呗!一本厚厚的,红皮子纸的书。” “我看过我看过!书里头写的都是一些志怪故事,若是说书人,拿那书还有些用处,又非说书人,那书说出来,哄小孩子都嫌怕人的。” “你们还真当那钱是书中找来的?肯定是从哪儿抢来的!他连亲爹都敢杀,打晕了头也不回,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日后再碰见你们可悠着点儿,离远些吧!” 声音渐渐远去,秦鹿轻轻眨了眨眼,她没追过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儿子抢老子钱这种事儿,她也见多了,非要往古怪的地方去扯也荒唐,战乱时,儿子死了老子还得分了吃呢,人心若冷,能比腊月的风还寒上万分。 今日没能买到蜜枣甜水儿,回去的路上秦鹿瞧见街边摊位有卖甜瓜的,于是买了两个甜瓜回去,出了城,再往无有斋走,当真是有些费事儿。 秦鹿以前在南郡山上做过匪,所以对南郡外的周山都很熟悉,无有斋并未到山上那么远,却是山脚下,一大片田地后的一处私宅,宅子前头一口小池塘,还能钓鱼,这个季节荷花盛放,远远就能闻见荷叶的清香味儿。 私宅没有围墙,木栏为院,院子里当真种了许多花儿,巧合的是正门旁边就有一棵山丁子树,只是树不大,经不住人往上爬的重量。 繁花遍野,面向麦田,有山有水还有偶尔飞过的白鹭,其实很悠闲自在,若非……离南都城颇远,秦鹿也乐意的。 等她走回了院子,又是一脑门子汗,门前池塘里飘着个竹篮,用绳子拴着,秦鹿将两个甜瓜扔进竹篮里用水冰着,自己往屋子里跑。 刚进屋子里,便瞧见堂内藤椅上,梁妄侧躺着,手中握着羽扇轻轻扇风,眉头紧皱,显然是被这秋老虎给热惨了。 藤椅旁的冰鉴里放了几片西瓜,正缕缕地冒着寒气,梁妄贪凉,西瓜已吃了三瓣,蓝袍掀开了点儿,露出了一截白净的脖子与锁骨,隐隐能看到肩头,他衣袍穿得松,挂下了点儿,还能瞧见半边劲瘦的胸膛。 秦鹿才闯进去喊了一声王爷,见了梁妄脚下没停,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捂着眼睛,脸上臊红,嘀咕了句:“平日说我衣冠不整倒是有理,也不瞧自己穿得什么样儿,不矜持。”第69章澜城古籍:二 秦鹿的话梁妄不是没听见,他耳力好得很,微微睁开眼朝跑开的背影瞥了一下,梁妄姿势都没变,只张嘴说着:“给你留了瓜呢,又跑哪儿去?” 山间宅院倒是好,到了夏天也凉爽,门前有荷塘,院后有繁花,还有一片片田野观赏,偶尔蜻蜓蝴蝶什么的尽飞过来,山后溪水潺潺声,丛林鸟雀争鸣声,不论哪一点都像是古人诗中所写的闲静的世外桃源。 然而……离南都城当真是有些远。 若是四五月份倒还好,梁妄隔三差五就得去城里头转一转,城中有个书舍,据说是这方圆五百里之内最大的一间,里头的书多不胜数,梁妄会去那儿看书。书舍的一楼还有拼棋艺的,有一次梁妄碰到了个老翁,居然能和对方下一个时辰也未分胜负,把他的棋瘾子都给勾出来了。 只是天气渐热,还得走那么些路,他就不愿常往南都城跑了,到了如今八月天,说是立秋,可大暑刚过,暑气依旧蒸腾,甚至比起前几日来更要烦闷。 暑期雨水还多,这个时候光是晒太阳了,梁妄不愿出去,就在家中歇着。 因为院中只有一个长廊与一个凉亭,四面没有围墙也没个挡头,靠在长廊或凉亭下,不要半个时辰太阳就转了方向,能直直地晒到脸上来,所以梁妄就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书房对着西晒,落日自是好看,可也刺眼晒人,他说他看书,看着看着一抹金光照在书面上,还不等太阳落山,眼先花了,心情烦躁起来,见谁都是不顺眼的。 秦鹿不吃西瓜,不是不爱吃,是后院棚子里长的西瓜就这两个,吃完了便没了,到时候梁妄没有果子吃,又得难受。 门前的山丁子一个多月前败了花儿,这个时候已经长出果子来了,但果子还未成熟,橙黄色的,等什么时候变成通红的了,那就可以吃了。 南都城与良川的气候差了点儿,良川那边的山丁子,冬天落雪了也未必能落光,果子还是鲜甜的,南都城这边到了十月底,山丁子的果子就都成熟了,如若再过半个月不摘便会烂落一地,很可惜。 秦鹿端着个小板凳在门前吹风,手上是洗净的甜瓜,连着瓜皮一起啃,吃了肉后再把瓜皮吐出来。 她背对着梁妄的方向,衬着一园子姹紫嫣红的花,又对着红绿两色的荷花塘,腰背挺直,夏季里穿得不多,腰带束着小腰盈盈一握,一把就能掐过来似的。 梁妄睁着眼后就没闭上了,一双眼就盯着秦鹿的腰,透着光,看上去更细,而后回想了一下,她好像很瘦,身体轻得很。 喉头动了动,梁妄开口:“吃什么呢?给本王也尝些。” 秦鹿回头看去,梁妄还是那般,‘衣冠不整’的模样,秦鹿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指了指梁妄的领子道:“王爷你衣服散了。” “嗯,爷故意的。”梁妄面无表情,瞥着秦鹿手上的甜瓜,下巴对着冰鉴的方向抬了抬,说:“跟你换,把你那个给我。” 秦鹿看了一眼已经啃了好几口的甜瓜,于是洗了另一个干净的给梁妄拿过来,笑呵呵地换了对方两瓣西瓜,也就没走到门前了,就在屋里吃,瓜子全都吐到水盆里,等会儿再换。 “今日出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梁妄拿着一个完整的甜瓜无从下嘴,于是就不吃了。 秦鹿说:“我本想着去找齐大爷要蜜枣甜水儿的配方,再去楼上院买些干花回来的,虽说现在天热,但凉得也快,还有几件成衣没买……不过中途出了件事儿,我将银子给了齐大爷后身上银钱不够,干脆就回来了,明个儿再去。” “什么事儿?”梁妄晃着扇子问她。 秦鹿说:“齐大爷的一个朋友,名叫周京,他儿子为了抢他的棺材本,当街把他给打死了,我去时他奄奄一息,大夫刚到人就没了,唉。” “无情无义者多着,同情不完的。”梁妄说完,秦鹿就朝水盆里吐了一粒黑色的瓜子。 她的嘴角沾了许多西瓜汁,红润润水嫩嫩的,梁妄瞥见了,盯着看了会儿,等秦鹿发现他的视线,他才道:“擦擦,也没个姑娘的样子。” 秦鹿撇嘴,从怀里拿了个手帕擦了嘴角后继续吃。 “不过就是这种事儿,都有人往奇怪的方向说呢,我在回来的路上听好几个认得周京儿子的人道,周京的儿子周强近日有钱的很,还不是赌来的,说是从书里面变出来的。”秦鹿耸肩:“这世上古怪奇谈我听多了,但书中的颜如玉与黄金屋,我是真的没见过。” 梁妄听见这话,睫毛颤了颤说:“也不是没有,但尽数都是假的,此话原意并非是真的往书里去寻。” “我知道的。”秦鹿吃完了西瓜,又听梁妄说:“我师父有个故人,便有这个本事。” 秦鹿朝梁妄看去,静静地听他说。 梁妄道:“那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我也从未真正见过她,只是多年前师父将天音寄放在她哪儿,我去取天音时,听过她说过两句话。据说她是来自山海处,是个神仙,但又自称为妖,传闻她可以让人,真正地从书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昆仑山,蓬莱海,所谓山海处,是真正的神仙住的地方,但秦鹿也只是在梁妄师父留下来的书中看到过这些,就是梁妄的师父在提到关于山海处的人或物,字里行间中都充满崇敬与卑微,更别说梁妄与秦鹿,这才仅仅见了百年世间的后辈。 本来这事儿,也只是梁妄与秦鹿午间休息时随意闲谈的话,却没想到第二日秦鹿与梁妄再去南郡,打算将秋天无有斋内需要的补给都买回来时,还真碰到了所谓的……能叫人心想事成的书。 到了午时天就热,所以早间天还算凉快的时候,秦鹿便与梁妄一起出门了。 本是秦鹿自己去的,梁妄说住处无趣,故而跟上了,打算去书舍看看书。 他上个月在书舍那儿吃了个桃子,装桃核的盘子放在窗沿上无意间撞翻了,两颗桃核落在了地上,一个多月过去居然还长出芽儿来,梁妄还想去看看,若长势好,说不定明年能开桃花。 到了南都城内,面熟的几个人都认得梁妄,毕竟如梁妄这般打扮的人不多,他还提着个鸟笼比这南都城内最纨绔的公子哥儿都要贵上几分,十足的显摆。 秦鹿入城就去买东西,还租了辆马车在后头跟着,买了什么就都放在车子里。 昨日周京死的地方还留有一些血迹,平日里卖蜜枣甜水儿的齐老汉这两天估计都没法儿摆摊了,秦鹿让马车在书舍前面等着,自己去书舍内找梁妄。 才抬脚进去,便见里面几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冲到了她的跟前,眼见一拳就要贴上脸了,秦鹿侧身躲过,本能地一脚踹了过去,谁知道刚好踹上了那男人的子孙根,男人当即趴下抽搐,疼得动不了了。 这人不能动,其他几个还在打,书舍的老板站在一旁想拉架又不敢靠近,直说:“我这是书舍!斯文人处,你们进来捣什么乱啊?!” “哎哟,放下!放下!那本书已经有十年了,经不起折腾,你们若再抢就该散了!坏了!!!” 书舍的老板年纪颇大,过五十了,头发黑白掺半,不过因为年轻时摔断了腿,所以杵着拐杖行走不便。可明显他的劝说没用,五六个年轻人照样在抢书,地上的书本散乱成一团,还有一本砸到了秦鹿的脚下,书封上的字规整,朱砂色的边,沾了点儿红。 秦鹿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当不当出手去拉,就在这犹豫的档口,一名身量略高,一身黑衣的男子从她身边走过,手中捧了十几本书,出门时撞了秦鹿一下。 秦鹿朝他看过去,正好与男子对上了视线,这人年纪不大,约十七、八的样子,浓眉大眼,五官长得也不错,只是鼻下用黑炭画了假胡子。 秦鹿只是看他,他便恶狠狠地瞪了秦鹿一眼,然后离开了书舍。 秦鹿哎了一声,看了看还在心疼书的书舍老板,又看向低着头,将书藏在怀里大步离开的少年,说了句:“你、你是偷书的吧?” 少年被发现行迹,抱着书就跑了,秦鹿指着他的背影对书舍老板道:“那人偷书了!” 书舍老板哪儿还管得了别人,几个年轻男子的扭打将书舍的书架一个个撞翻,上千本书落在了一起,损坏了许多。 书舍老板眼看就要受不了,一口气若没喘上来就要过去了,秦鹿连忙冲了上去,先是将两人拉开,脚尖踢在对方的小腿上,只要站不起来,这群人就打不到一起去。 她身手不错,三两下制止了这些男人,而后才发现,这几个人居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知为了哪本书挣得头破血流,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 力气最大的那个,秦鹿从背后束缚住了他的双手,那人还在挣扎,秦鹿便对书舍老板道:“还愣着做什么?叫官府的人来啊!都打成这样了,多少损失马上算出来,让他们赔!” 几个男人还捂着腿哀嚎,其中一个听见了秦鹿的话,居然开口说:“这点儿小钱算得了什么?等我拿到了古籍,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书舍,就是皇宫里的藏书阁,我也不放在眼里!” “等你找回了理智,就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有多可笑了。”秦鹿笑话他,被她束缚着的男人却道:“古籍是我的!等我拿到了古籍,今日你们这些与我抢的,我都不会放过!” “分明是我的,是你们从我这儿抢走的,我的古籍……我的古籍都被你们撕烂了!”最先被秦鹿踢到子孙根的男子也挣扎着要起来,等他摸到了一本红边的书,拿在手中一看,气愤地扔开:“这不是我的古籍!谁偷走了我的古籍?!” “你们都疯了吧……”秦鹿见他们都在谈到什么古籍,面容狰狞,哪儿有半分文人的样子。 便是这个时候,梁妄才提着鸟笼子来书舍,两人原先在街口分开时,梁妄便说要来书舍的,结果前面有个茶楼里头在唱戏,请的戏班子还不错,为了这戏班子还特地搭了个台子出来,梁妄听了两出戏才来。 一来便见秦鹿抱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梁妄眉心皱着,两步上前羽扇往秦鹿的头上敲了一 下:“松开!” 秦鹿听话,松开了那男人,结果那男人气急,转身就对着后头的人挥了一拳,那拳头朝梁妄过去了,梁妄现如今才是在场众人中真正的文人,秦鹿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那拳头对着梁妄的脸就两寸,梁王爷一双丹凤眼瞪大,眨眼的功夫,男人的胳膊又被秦鹿掰了过去。 “主人让开些,这几个人都疯了。”秦鹿说完,梁妄便道:“吓爷一跳,打他!” 得了梁妄的话,秦鹿便把人按在地上,狠狠地踹了两脚,那男人嗷嗷直叫时,三个官兵便被书舍的人领进门了。第70章澜城古籍:三 官府的人原先以为打架的是秦鹿,后来书舍的老板喝了茶,一口气喘上来了帮着秦鹿说话,秦鹿才免了被人带到官府审问。 书舍老板的身体不太好,坐在太师椅上扶着心口要吃药,书舍一楼满目狼藉,书本的纸页烂了许多,还有一些堆在角落。 梁妄见这情况也是看不了书了,于是去后院的角落里瞧一眼无意间种下的桃树苗儿。 秦鹿还记得那几个年轻人的话,于是问书舍老板:“他们几个平日里就在你书舍里闹的吗?” 书舍老板摇头,旁边正在收拾的人道:“哪儿啊,这几个有两个是前头私塾还在读书的,长得显大了些,剩下的几个都是落榜的书生,就是南都城里的人,平日里来我们书舍都是为了读书,现如今快到秋试赶考了,他们不努力看书便罢了,居然还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古籍打起来了。” “什么古籍?我怎么听他们方才说的意思,像是个藏宝图啊?”秦鹿撇嘴,心里想的是难道西齐的国库被人发现了? 书舍老板道:“我怎知是什么古籍,只是那几个人听说我这儿的书最多,日日来翻找,今日正好有一人翻到了一本书,红皮子纸的,我这书舍的书成千上万,早不记得在哪儿买了那一本,偏偏他们就为了这本书挣打了起来。” “红皮子纸的书……”秦鹿觉得耳熟,才想起来昨日周京之死,据说周京的儿子周强,就是得了个红皮子纸的书才有钱去青楼里头消遣的。 书舍老板点头:“他们口中说是古籍,但那书上写得尽是鬼怪神话,他们那样子,就像是得了书,天下就是他们的一样,为了一本书将我这好好的书舍弄成这个样子。”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书啊。”秦鹿说完,正在收拾书本的书舍伙计便道:“就是有,也轮不到他们啊!这世上若有能心想事成的玩意儿,怎会落在普通人的手上,否则天下岂不乱套了!” “你这想法倒是特殊。”秦鹿笑了笑,梁妄从后院出来,脸色不太好看,秦鹿上前问他:“怎么了?” 梁妄说:“长杂草了,爷没认出来哪个是桃树的苗儿。” 秦鹿:“……” 秦鹿领着梁妄又一次去了后院,书舍老板这才知道梁妄无意间在他这书舍的院子里种了个苗儿,于是说:“等桃树苗儿长大了点儿,我让人挪去梁公子的府上吧。” 秦鹿应了话,一眼就在草丛中找到了嫩嫩的桃树苗儿,指给梁妄看了,又将方才在前面听书舍老板与伙计说的话都给梁妄说了一遍,梁妄板起了脸,说:“若想如意,必有付出,怎可能单靠一本书就能心想事成。” “所以王爷觉得这本书是假的?”秦鹿问。 梁妄说:“是真是假,找一本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这话说不定就是周强偷了、抢了别人的钱,为了避免官府追究,这才胡编乱造出来的谣言,反而被一群傻子当真了。” 梁妄说完,给了书舍老板一锭金子,书舍老板愣了愣,不明白他这是何意,梁妄道:“我那桃苗儿养好了,半人高的时候给我送去城外无有斋。” 秦鹿见了便想笑,分明是看见人一把年纪了爱书不易,所以给些银钱以作安慰,偏偏还要找这样劣质的借口。 马车归了秦鹿,梁妄坐在了一旁空着的地方,秦鹿架着马车回无有斋,等回到无有斋了,天色便渐渐晚了下来。 门前荷花摘了两朵放在了书房桌案的瓷瓶里头,昨日才只是荷尖的叶子今天已经展开了,一屋清香味儿传来,秦鹿给梁妄泡了干花茶,又用摘下的荷花酿酒。 晚间天暗,门前的一盏油灯里添了一些油,秦鹿将油灯挂在院子的凉亭内照明,书房里的烛台点了六盏,通透明亮,梁妄就坐在书桌旁看书,慵懒地侧靠着,单手撑着眉尾的位置,似乎有些困意了。 秦鹿将他房间点了熏香,又洗了点儿瓜果给梁妄送过去,见他正看着一页书不知是出神还是困了,居然迟迟未动。 秦鹿走近了他也没发现,于是朝梁妄书中看去,竟看到她做梦都想象不出的内容。 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学得时妆官洋细,不禁袅娜带围宽。低舞月,紧垂环,几会风雨梦中攀。 若是放在以前,秦鹿看见这必然看不懂,毕竟彼时不识字,识字也没什么文化,这近百年被梁妄教也教会了许多,一眼看过去,她立刻分出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于以前的梁妄而言,他看不上如此淫词艳曲。 描的是女子纤腰,说的是旖旎之想。 秦鹿脸红,退了半步,偏偏这一退,轻风拂过,秦鹿发上的一缕羡阳明月的味道被梁妄闻见,他轻轻眨眼,手中的书本落地,方才像是半梦半醒,睁着眼睛一番糊涂了。 书本落在了他的膝盖上,桌上被削好了皮,切成一片片的甜瓜露出,梁妄伸手揉了揉眉尾,转头一看秦鹿,正见到秦路面红耳赤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微微挑眉:“怎么了?” 秦鹿指着梁妄膝盖上的书道:“王爷你书掉了。” 梁妄将书拿起来,书页已经折了许久,拿起来还是方才那页,梁妄只瞥了一眼书页上的开头,便立刻将书合上。 他眉心轻皱,面色古怪,抿了抿嘴朝秦鹿再看去,秦鹿的脸更红了。 梁妄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拿起盘中一块甜瓜含在嘴里吃着,心里觉得没必要与秦鹿解释什么。 手中这本书,本就是从书舍里借出来的,各类杂诗词堆在了一起,无趣时拿出来读读打发时间而已,约莫一刻钟前,这一段内容出现在梁妄的眼中,白日里秦鹿坐在门前吃瓜的背影忽而闯入他的脑海中,这才一时愣住,竟发呆了去。 他没想过什么男欢女爱之事,至少自知他将会入道,终有一天会成道仙之后,他就没想过这些。 情情爱爱的,太过麻烦了,巫山云雨,鱼水之欢,书上写的多,梁妄也看厌了,从未体会过,故而也不向往,只是偶尔闪过一些想法,稍纵即逝,他又没打算破戒,看诗便就是看诗,或高尚,或低俗,都一样。 这般想着,他第三次回头朝秦鹿看去。 秦鹿的脸色好多了,没红着,也没朝他看,只是低着头帮他收拾桌上的书本,胳膊抬起时,一小截腰露在梁妄跟前,腰带束缚得纤瘦无比,连带着臀也翘了些许。 秦鹿将桌上散乱的书收拾好,转身放在身后的书架上,她转身时,梁妄的一双眼就跟着小蛮腰一起动,等秦鹿将书本归类好了,他才拿起第二片甜瓜吃。 她没歇下来,瓶中荷花还需剪根,秦鹿背对着梁妄剪荷花的根部时,突然察觉自己的腰被人摸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梁妄近在咫尺,两人的面颊几乎相撞,秦鹿想也没想就缩着肩膀往后退,结果后腰撞上了颇高的桌子边,桌上的花瓶晃动了一下,一朵荷花落地,梁妄伸手从她腰侧穿过,扶住了险些摔倒的花瓶。 秦鹿双手按着桌子边儿,浑身上下都很僵硬,一双杏眸睁大,方淡下来的脸色又还是爬上了红云,就在梁妄的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然后他听到了狂放且紊乱的心跳声。 “主、主……主人你……”秦鹿险些咬上了舌头,满鼻腔都是梁妄身上的浅香味儿,眼前所见的,只有他一截下巴与凸出的喉结,甚至不敢抬头对视。 梁妄道:“你腰上蹭了点儿东西。”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震动,秦鹿掀开对方的手便脱离了这桎梏的姿势,站在一旁低头找腰上哪儿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