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交给大卫教养元宝的房间窗户大开着,呼啸的风席卷进来,将白色窗帘吹得在半空高高扬起。 程斯以跑到窗边,看到被拆去栏杆的窗户栅栏,以及一根挂在窗边的攀岩绳,虞美人就挂在绳上! 他瞳孔一缩,喊:“阿虞!” 虞美人仰起头,自下往上看着他。 但她没有任何犹豫,松开绳子跳了下去,路边停着一辆车,立即载着她扬长而去! 程斯以抓紧窗户,毫无征兆,万万没想到,他沉声一句:“追!” …… 虞美人上了大卫的车,大卫一脚油门! 他们都知道程斯以一定会追上来,所以车速非常快,虞美人扣着安全带,抓着车顶的扶手,都有一种随时可能被甩出去的错觉。 她紧着声问:“应如许在哪儿?” 大卫一口中文非常流利:“他在码头接应!码头安排好了快艇,我们到了马上开走!”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通过元宝捡回来的纸条沟通计划,早就商量好了,让大卫顶替那个宠物教养师进入庄园,伺机将她带走。 大卫那个包里背着的也不是什么小提琴,而是可以锯断窗户栅栏的工具——是的,这一个星期,教养元宝是假,真正的目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慢地锯断栅栏。 大卫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四辆追来的车,忍不住骂了一句国粹:“反应真快!” 但问题不大。 大卫车技非常好,左拐右拐甩开他们,而且这里是郊区,有树木做掩护,天色又黑下来,夜幕也是绝佳的障眼法。 他原本以为甩开他们不会很难。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跟猫追老鼠似的,总是能找到他们,怎么都甩不掉。 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全程知道他们会往哪儿开,所以他们无论往哪儿隐藏都躲不开他们! 大卫凭着经验觉得不对劲:“你身上没有被安定位器吧?” “没有。” 虞美人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她跑的时候带上了元宝,元宝大概是觉得车子颠来倒去的不舒服,不安地“喵”了一声。 虞美人顺了顺它的毛安抚它,无意间摸到它脖子上的铃铛,她眼神一闪,立刻将铃铛打开。 ——里面果然藏着一枚微型定位器! 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他上次就是这么追到我跟应如许……” 难怪他们都逃到海上还被他抓回去。 大卫从她手里抓过定位器扔出窗外。 但发现得太晚,扔掉定位器也于事无补,他们只能用更快的速度赶到码头。 天黑了。 应如许在码头前来回踱步,紧迫地等着,车子一停下,虞美人下了车:“应如许!” 应如许立刻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闲话不多说,马上上船! 他们太急了,甚至来不及走楼梯,应如许将她托起来往船上放,也就在这时,“砰”的一声! 不知什么东西,穿透黑夜,虞美人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感觉应如许突然一鼓作气,将她托了上去,紧接着他自己单膝跪在了地上。 “应如许!”虞美人趴在甲板上极目望去,夜里光线模糊,她看到他捂着自己大腿,而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渗了出来。 他中枪了…… 他中枪了! “应如许!”虞美人惊喊! 应如许脸色极速变得惨白,忍着剧痛喊:“你快走!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走!” “老曾!开船!” 脚下的船立刻发出马达声,虞美人大喊:“等等!等一下!不准开!” 船又停了下来。 耽误这么一会儿,程斯以已经追上来:“阿虞。” 虞美人一下抬起头! 四辆轿车开了灯,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程斯以平静无澜的神情照得清晰:“阿虞,你不要我跟乔峤了吗?” “……”虞美人喉咙艰涩,“程斯以……” 元宝被困在车里喵喵叫,扒拉着窗户张望。 程斯以低声:“你看元宝,都被吓倒了,快跟我回去吧,等会可能会下雨,你的身体着凉了也不好。” 虞美人抿紧唇,他已经追上来,他们再想走,没那么容易,当然,她可以一声令下,让船长马上开船,程斯以不会对她开枪,她还是能走。 但她不可能丢下应如许。 虞美人最后从船上跳了下来:“程斯以,我从来没有把流产的事怪在你身上,你不用弥补我,也不用为我做这些,我只想回到小岛,你放我们走吧。” 程斯以说:“你想去小岛,告诉我就好,我可以带你去。” 虞美人摇头,他不是小岛的人,也不应该去小岛,她说的回去更不是待几天就又被他带走。 她要的是跟他分开,彻底分开。 程斯以低声:“阿虞,你不喜欢我了吗?” “……”虞美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她的沉默落在程斯以眼里,就是否认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不是,我这么爱你,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就是这个人吧。” 程斯以晦暗深幽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地上的应如许,“是他诱拐了你,我只要处理了他,你就不会再到处乱跑。” 虞美人听出他语气里的危险,立刻挡到应如许的面前:“程斯以,你要干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关其他人,你不要……” “扶好二少夫人。” 程斯以淡淡说,手下立刻上前,强行将虞美人拉开,应如许这边的人根本抵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手里都有枪! 虞美人也挣不开抓着她的人,她担心害怕,即刻大喊:“程斯以!程斯以!你不准动他!你要是敢——” “我要是敢,你就怎么样?”程斯以看向她,虞美人喉咙梗阻,他眼睛朦胧晦涩,“阿虞,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威胁我吗?” 虞美人自从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后,就不敢再随便激怒他,她那次只是提起他的药,他就那么“残酷”,现在应如许作为要抢走他的女人的人,她更不敢想他会怎么处理他。 她必须保护应如许,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自己做筹码:“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要是敢动他,我就跟他一起死!”第431章无人知晓的过去 这句话犹如雷霆,直劈程斯以,他一下看向虞美人。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陡然间掀起比此刻潮起潮落的海面,还要危险的风暴,连开口的声音都慢了下来:“你要跟他,一起死?” 他们已经到了,可以同生共死的地步了? 虞美人咬紧后牙:“对,你不准动他!” 应如许忍着大腿那贯穿性的枪伤,站了起来,冷笑:“程斯以,上次我就说你有病,你还不承认,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自己正常吗?” 程斯以的眼睛没有从虞美人身上移开,也根本不想听应如许的话:“闭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应如许挑衅的话语刚刚落下,程斯以就直接抬起手,黑漆漆的枪口一下对准了他! “——!”虞美人本能地要冲过去,“不要!” 但程斯以的手下紧抓着她不放,她惊恐交加,大喊,“程斯以!” 应如许却一点儿都不怕,甚至指着自己的心脏:“来,对着这里打,我要是死了,阿虞一定会跟我一起走。” 他自信的模样看得程斯以的脸色冷了又冷,单手上膛,虞美人拼命挣扎:“应如许!你别说了!程斯以!不要!程斯以你不能开枪!” 应如许表情没变:“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五年前,她被梁超活埋的时候,是我把她挖出来的,她欠我一条命,她早就说了,她下半辈子是我的,我死,她绝对不会独活。” 程斯以脸上有一刹那愣怔。 下一秒他大步上前,枪口直接抵住应如许的胸口,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变成一臂:“你说什么?” 虞美人既怕他那已经上了膛的枪支走火,又怕应如许说出那段过去,可她被抓着,除了喊他们的名字喝止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事:“程斯以!” “应如许!你住口!” 应如许扯了扯嘴角:“我今天就是要让他知道,少一副你多对不起他的样子了,当年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 程斯以冷声:“说下去。” “我让你查梁超,你没查到?”应如许看着他。 “阿虞是梁超的养女,说是养女,其实就是他调教的间谍,是,她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你手上那块地皮,但是后来,她也是真的爱上你了。” “她因为你,不愿意再帮梁超,但凭她自己的能力,摆脱不了梁超,她能怎么办?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你,她不在你身边了,梁超就不能再逼她窃取你的机密,所以她故意接近我,跟我有了那出所谓的‘抓奸在床”。” 应如许跟虞美人,在那之前并不认识。 那时候的应如许,是家世好,能力好,人也高调的富家公子哥儿,虞美人只是觉得他很好拿下,很合适成为她那出戏的“男主角”,所以走向了他。 虞美人训练有素,轻车熟路,他不出所料地上钩,当时还以为是一场风月无边的艳遇,殊不知虞美人只是为了让程夫人看到这一幕,好把她抓去跟程斯以一刀两断仅此而已。 所以论起来,应如许一开始,也是虞美人的“受害者”,而虞美人,其实从来没有背叛过程斯以。 “你以为她那天从程家老宅离开后就跟我私奔了?我告诉你——不是!她是被梁超抓了!梁超知道她是为了你背叛他,为了杀一儆百,所以把她抓到荒郊野岭活埋!” 那是一个五米深的大坑。 周围没有人,无论虞美人怎么求饶和呼救,生性仓库的梁爷都没有心软,也没有人去救她,一声令下,她被丢进了那个坑里。 无数铲土被推到她身上,土淹没了她的脚踝,淹没了她的双腿,淹没了她的胸口, 就像溺水一样,她的呼吸愈来愈困难,而跟溺水不同的是,她被“种”在坑里,连挣扎都挣扎不了了。 应如许当时是去找虞美人的,碰巧看到她被抓上车的一幕,所以取车跟了过来,但梁爷他们人多势众,他当时就算冲出去也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抢走虞美人,所以只能躲在草丛里。 他亲眼目睹了虞美人被活埋的一幕,淹没过她的脑袋,大坑被填平了,她被死死困在里面,那是她离死亡罪近的一次。 梁爷还用一块大石头压在坑上,对着手下人说,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他们轰轰闹闹地走后,应如许才敢从草丛里出来,他推开了大石头,一边喊虞美人的名字,一边挖开了土。 “是我把她挖出来,再晚一点,她就憋死了。” 今天有雨,不是假话,天空轰隆隆地响起了闷雷声,乌云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程斯以此刻的脸色,比中枪的应如许还要惨白。 虞美人不想让程斯以知道这些事,但应如许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过了几秒,她低声接下了话。 “荒郊野岭,没有工具,他徒手把我挖出来,被藏在泥土里的碎玻璃割伤了手,本来以为只是皮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但可能是土里有病菌感染了,那个伤口越来越严重。” “发脓、溃烂,皮肤腐坏,差一点就要截肢,还好他的老师从国外赶来救了他,但也仅仅只是保住手,因为做了手术,神经不再灵敏,他没办法再拿起手术刀,站上手术台了。” 虞美人那时候跟应如许完全不熟,他只是她觉得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 应如许当时挖土救她,也只是身为人、身为医生的本能,没办法眼睁睁看她死。 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会赔上一只手,赔上自己下半辈子的职业生涯,会让他过去那么多年读的医学和梦想,都成为一个泡影。 事后应如许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酗酒,抽烟,浑浑噩噩,甚至离开了沪城,跑到荒无人烟的小岛,跟一群渔民作伴。 虞美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他不愿意离开小岛,小岛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可以让他忘记残废这件事,既然他不想离开,她就留下陪他,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了。 虞美人从没有问过应如许,如果给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当时会不会救她? 她没问,因为她在心里替他做出了回答——他不应该救她,他们连朋友都不算,他又怎么能为了她毁了自己一辈子? 虞美人苦涩地笑了一下:“我这辈子,欠你,也欠他。” 她和应如许,是五年来在小岛上互相陪伴的友情,也是五年前他挖开土将她从垂死边缘救回来的恩情。 应如许忽然一句:“但就算这样,她那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程斯以还没有这件事里回过神,应如许就冷不丁地抛出了另一件事,炸得他表情更加空白。 “……什么?”什么孩子?第432章他们还是分开了 应如许冷冷道:“那时候阿虞怀孕了,两个月,因为梁超的活埋流产了,也是因为那次流产,导致她的子宫受损,不容易再受孕。” “这次奇迹般地怀上了,也是因为你,孩子没了,是你对不起她,而你现在还这么折磨她,你知不知道,她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下雨了。 闪电撕开低压的乌云,豆大的雨点一颗颗落下,起初下得很慢,像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后来越下越大,很快就形成一场大雨。 大雨落在海面激起一层浪,拍打着停靠在岸边的船,船身轻微荡漾;落在他们中间,雨幕像一道屏障,永远隔开他们。 程斯以缓慢地走到虞美人面前,细看脚步有些踉跄,但不知是被风雨摧残的,还是他真的快站不住了。 “阿虞。” 他喊她的名字。 说起来,他其实是第一个这么喊她的人,以前他偶尔还会喊她“棉棉”,那是他给她起的昵称,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他说她喊他名字的时候,那个“以”字总是微微上扬,软绵绵的。 不过还是喊“阿虞”居多。 每次他这样喊她,虞美人都会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程斯以那双朦胧的眼,经过雨水的洗涤,清晰了很多:“他说的,是真的吗?” 虞美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低头闭上了眼。 程斯以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呼吸困难,艰难地吐出字:“……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虞美人摇摇头,那个孩子是意外有的,但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她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做好了用离开他的方式保护她的准备,所以才没告诉他。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睁开眼,眼睛里也有水光:“程斯以,我们之间,是我有错在先,我对你一直心存愧疚,原本我是想,你要什么我都尽力弥补你,但失去乔峤以后,我是真觉得累,我们分开才是最好的。” 嚯嚓—— 又一道闪电,雨更大了。 巴黎的天气,喜怒不定。 程斯以涩然地一笑。 笑自己想要的好像永远都得不到,家庭,孩子,还有她,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像一个诅咒,像一个噩梦。 就是噩梦啊,原来他们不是没了一个孩子,他们是没了两个孩子。 乔峤没了,还有一个没来得及起名的孩子,也早在五年前没有了。 程斯以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吞刀子似的,疼得他脸上的血色掉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彻底惨白。 许久之后他轻声沙哑:“这两天,是雷雨天,海上不安全,他也受伤了,你们找个医院处理伤口,等雨停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