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奶奶渐渐收起表情,“其实顾宜的身体,未出嫁时就比较弱,原本以为这个弱,是因为她从小在瓷窑里,接触太多矿物质导致,直到这次身体越来越差,做了详细检查才发现,她是患了病。” 林与幼看向在客厅玩积木的丢丢,眉心抽动了一下。 “但顾家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个遗传病,还以为家族里有些孩子无缘无故夭折,是因为没有照顾好……毕竟那种病太罕见了。” “也因为太罕见,根本没有治愈的药,哪怕是程家和顾家这样的家族,倾尽全力也没办法救她一命,她最终还是撒手人寰。”程奶奶怜惜地看向程斯以,“那年斯以才满周岁。” 程斯以垂眸,将冷却的茶水倒掉。 林与幼开始好奇:“后来呢?又是因为什么,姐夫会娶妻妹?” 程奶奶叹气。 三十年前,整个传统工艺业都在走下坡路,机器开始代替手工,高效的流水线,低廉的价格,开始取代没有效率且金贵的匠人匠心,没有人愿意买单,整个行业都在求生,都在努力转型跟上时代,生怕错过这个风口就要没落。 顾家也不例外。 但转型哪有那么容易? 投资失败,还被人骗,被卷走大量的资金,厂子关了几家,窑炉卖了几台,师傅走了一批又一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只剩下树干。 林与幼蹙眉:“程家没有帮忙吗?” “帮了,但那是整个行业在退市,不是投了钱就能扭转乾坤,顾家想要保住基业,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收购,接受现代企业的改革,但这就意味着,要被外人进入他们以血缘作为枢纽支撑起来的百年家业,他们很难接受。” “……”林与幼不是很难理解,“都要倒闭了,还讲究这些?” 程奶奶笑着摇头:“你不知道,老一辈手艺人,对那些世代相传的技术,是可以豁出性命维护的。” 他们怕顾氏最后会被程氏彻底吞并,消身匿迹。 如果顾氏注定要消失,那还不如让它跟整个行业一起消失,还显得壮烈和可歌可泣,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不会被业内人骂叛徒。 林与幼勉强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就算顾宜夫人去世了,她还留下两个孩子,也是顾家的血脉,程家和顾家依旧是亲家,他们怕什么?” 程奶奶一语点破:“怕他们父亲将来重新娶了妻子,和新妻子又有了孩子,迢迢和斯以没了地位。” 林与幼恍然大悟:“所以唯一让他们安心的办法,就是程伯父的新妻子,也是顾家人。” “对。” 难怪姐夫会娶小姨。 可那时候的顾瑜,是有未婚夫的。 那个男人,既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教练,更是她的队友和搭档。 她第一次穿滑冰鞋是他帮的,她第一次站上滑冰场是他牵着她的,她第一个奖杯是跟他一起拿的,她每一次获得胜利,他都为她鼓掌喝彩。 “顾家为了让她嫁进程家,强行分开了他们,她那个未婚夫也因病猝死在了冰场上……但她一直认为,不是意外,是人为,是顾家为了保住基业,为了逼她就范,害死了那个男人。”第283章替我安排相亲吧 林与幼觉得……那么巧的时间点,人又死得那么突然,确实很难不怀疑是人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问程奶奶:“真的不是?” 程奶奶嗔了她一眼:“我只能保证,程家没有下手。” 言下之意,顾家做没做,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顾瑜终究还是为了家族进了程家,成了程夫人。 而顾氏也在程氏的麾下存活至今,依旧是行业龙头,依旧是业内标杆,就仿佛那场灭族之祸,从未发生过。 只是,顾瑜在那之后,性情大变,不爱闹,也不爱笑了。 甚至不再穿上冰鞋去她曾经热爱的冰场走一圈。 三十年过去,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的顾家二小姐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只记得端庄优雅的程夫人。 林与幼重新为程奶奶和程斯以倒茶,心里想的是,程夫人是“屠龙者终成恶龙”。 她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所以也要她的孩子们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她把自己活成最讨厌的那类人。 放下茶壶时,林与幼又想到,顾氏瓷业那古老的“魂”其实没有因为被程氏收购、改革、发展而弄丢。 在他们将整个家族的兴亡压在程夫人的身上时,那个“魂”也到了程夫人身上,程夫人变成了古老本身,所以她现在是这么的维护家族利益。 她变成了家族的傀儡。 林与幼叹气,果然不应该心软听故事…… “幼幼,我不是说,她有这样一段过去,对你们做的事情就是对的,但幼幼看在她以为你们出事,也亲自出海寻找你们的份上,最起码,不要去告她。” 程奶奶说得林与幼一怔,不可思议:“她出海找过我们?” 程奶奶没撒谎:“你们出事的消息传回老宅那天,她就带了她身边的秋姨冬姨,带着人,亲自出海搜寻你们。斯以,你没有遇到她吗?” 程斯以抿唇:“大海那么大,没那么容易刚好遇到。” “我也是因为她在海上水土不服,发了烧被送回来才知道。”程奶奶又拉了一个证人,“你可以去问你迢迢姐,就是她在她床前照顾的。” “……”林与幼沉默地喝完了茶,再慢慢地说,“我这个人,蛮好说话的,她想让我不告她,最起码,她应该当面跟我道个歉吧?” 程奶奶失笑:“那你还不如去告她呢。” 程夫人多骄傲的一个人啊。 程奶奶老顽童似的,耍起赖:“奶奶的身份是不是比她高,奶奶替她跟幼幼道歉好不好?或者夫妻一体,我也可以让你们父亲来跟幼幼道歉。” “我已经退一步了,奶奶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林与幼板着脸。 条件谈不拢,交易失败。 程奶奶和程斯以在金丝楼跟他们吃了一顿午饭,这才离开。 程斯以送程奶奶回了老宅,车上程奶奶一直在说丢丢可爱,比程京宴小时候更可爱,性格像幼幼,讨人喜欢。 程斯以只是微笑,时不时应和一句,和风细雨的。 程奶奶欣慰:“能看到幼幼和京宴重新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只怕他们好不了,他们的婚礼应该也快能重新办起来。” 程斯以:“应该。” 程奶奶说到这里:“斯以,我昨天听你父亲说,宋家那个小女儿,当初在国外见过你一次就对你一见钟情,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你要是也有想法,可以跟她接触接触,同龄人交个朋友也好。” 程斯以忽而安静了下来。 “还是说……你还惦记着那个虞美人?”程奶奶转了转手腕的佛珠。 “我本来以为你对枝梨是真心的,但自从你们的婚礼突然取消,你不仅不反对,而且还不难过,我就知道,你对她,也用心不到哪里去,比当初虞美人离开你,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差远了。” 程斯以目视前方,将方向盘打了个转。 “虞美人漂亮、开朗、热情,当初你跟她在一起,奶奶虽然没有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只是她的人品实在是太瑕疵了,现在更是不知道去了哪儿,你一直执着她,伤的只有自己。”程奶奶很担心他。 “奶奶,您想多了。”程斯以温从道。 “我跟着阿梨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的,想娶她想结婚也是真心的,但事情发生后,我们结不了婚了也是真的,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难过不是浪费时间吗?我现在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动不动就为一段感情失魂落魄,也不配做程家的二少爷。” 已经到老宅,程斯以停好车,打开车门,扶着程奶奶下车,垂眸说,“如果奶奶也觉得那位宋小姐合适,那就帮我们安排见一面吧。” 程奶奶讶然:“你愿意跟她见面?” 程斯以莞尔:“我总是要结婚的,如果真的很合眼缘,也没什么不可以。” 程奶奶松口气:“你想得开就好,我只怕你会陷在虞美人那里。” 程斯以不以为意:“她现在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了。” …… 程奶奶和程斯以刚送走,林与幼就给程京宴发信息,控告他怎么能随便把他们的闺房秘话透露给别人? “原来你说要告我妈,是我们的闺房秘话?”程京宴挑眉,“那是我理解错了,我还以为,那是你要让我替你向程家下的战书。” 林与幼正帮丢丢收拾明天住院的行李,手机丢在床上,开了扬声:“想象力别太丰富了。鉴于你的自作主张,你那30%的进度条,现在变成10%了。” 程京宴则是在公司,一边签文件一边答着她的话:“说错一句话就要扣这么多?有什么理论依据?” 林与幼勾唇:“没有,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程京宴签下名字:“如果,我能让你跟南颂通上电话,你能给我加多少的进度?” 林与幼立刻拿起手机:“真的假的?” 程京宴慢条斯理:“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取决于你给我多少进度。” 斤斤计较。 宴总现在这副样子,跟她当初欠他钱时刻想着怎么抵债一模一样。 林与幼感受到了他当初被她一顿饭宰了二十万的不甘:“那就,把刚才那20%还给你。” 好勉强的语气。 程京宴淡淡笑。 林与幼等了半天,他那边都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她看了一下手机,没挂断啊。 “程京宴?” 程京宴“嗯”了一声。 “你答不答应嘛?你对标价有不满我们可以再聊,突然不说话了是什么意思?” 程京宴似乎忙起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先挂了。” “等一下程京宴……” 说挂就挂,林与幼骂骂咧咧,这个态度追妻? 追鬼吧! 她正要丢下手机继续叠衣服,就又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境外。 林与幼眼睛瞬间亮起,南颂!第284章物是人非事事休(南颂) 林与幼立刻接起,还未听到那边的声音,便就急急地喊了一声:“南颂!” 那边安静了十秒,林与幼怔了怔:“……南颂?是你吗?” 终于,一道久违的,熟悉的,轻笑声传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咱们都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了?” 就是南颂! 林与幼直到这时候,那颗担心她的心才落回原地,佯装生气道:“干嘛故意不说话?吓唬我啊!” “谁吓唬你了?我是没想到你那么快接,还那么快认出我,不得反应一下?” 南颂还是那个南颂,声线轻佻,哪怕是看不见人,光是听声儿,都能被她勾走半个魂。 林与幼走到窗边:“你没事吧?” “没事儿,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条腿,什么都好好的。”南颂语调轻快,也关心她,“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你没事吧?” “你的事复杂,我的事也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什么时候回国?我们见面说。”林与幼手指碰了碰多肉的圆尖尖。 南颂勾唇:“给你听一下。” 她将手机拿开。 林与幼仔细听,便听到那边传来英语版的机场广播,通知旅客登机。 她讶然:“你就在机场?你要回来了?那你直接来沪城吧,我等你。” “晚啦~我定的是回禹城的票,我先回家收拾吧,然后再去沪城找你~” 林与幼明天就要跟丢丢住院,她这会儿来,她可能也招待不周,便没有勉强,说了好。 南颂要登机了,不与她多聊,约了有事微信,便挂了电话。 她刚挂,就又接到一通来电,她知道是谁,毫不犹豫挂断。 她没有行李,手里拿着护照和登机牌,大步走向登机口,检票,过关。 进入机舱前,南颂回头看了一眼芝加哥,心里非常笃定,她这辈子,不会再来。 芝加哥回沪城要飞二十几个小时,还得转两趟飞机。 南颂有个毛病,一坐飞机就犯困,几乎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的,就又梦到了那一天。 那天她好好的在自己家里,突然,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抓她。 她反抗了,但没反抗过,他们将她迷晕,装在箱子,带上飞机,远渡重洋,去了芝加哥。 期间发生了什么,南颂完全不知道,她醒来时,面前就站着几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们是谁?想干什么?而他们却对她流露出了淫荡的目光…… 她恐惧地后退,而他们围了上来。 梦里的她哭喊着救命,但没有人来,一个人都没有…… “女士?女士?” 空姐温柔的声音,将南颂从那个扭曲可怕的梦境里唤醒,她恍惚地抬起眼皮。 空姐愣了愣,连忙取了纸巾递给她,柔声说:“女士,非常感谢您乘坐恒安航空,我们的飞机已经降落在禹城机场,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南颂看着她的纸巾,抬手摸了一下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她可笑地摇头,接过纸巾,说了谢谢,擦掉眼泪,复而仰起头,对空姐粲然一笑,“没有,我很好,做了噩梦而已。” 空姐被她那个带着眼泪的笑容晃了下眼。 南颂解开安全带,又对她笑笑,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独自走下飞机,步伐依旧摇曳。 空姐回味无穷,这就是梨花带雨吧?哭得太美了,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更别说男人了。 这要是在男人面前哭,得把人家心疼成什么样? 时隔一个月,南颂终于又踏上禹城的土地,这会儿天刚亮,天边云彩是漂亮的渐变橙,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去了朋友圈,附带定位。 她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 回到安静平和的禹城,芝加哥的一切,她都抛在脑后,当做从未发生。 南颂打车回了自己的房子,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狼藉,从那天到现在,都没有收拾。 她懒得自己动,叫了熟悉的家政上门处理,也饿了,就近在小区门口的汤面店吃顿早餐。 正吸溜着呢,一辆超跑就停在了路边,男人下车,看到她果然在,不快地喊:“南颂!” 南颂没抬头,继续吃。 男人关上车门,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拽了起来! 南颂懒懒的目光,对上男人琥珀色的眼眸,不以为意地挑眉:“林少爷,这么早还没吃吧?要一起吃吗?” 林景舟紧紧盯着她那张哪怕没有彩妆修饰,眉眼也自带三分风情的脸,过了三分钟,他舌尖抵住腮帮,也笑了。 他放开她坐下,冲着老板喊:“老板给我一碗跟她一模一样的面。” 老板利索地回了一句:“好嘞!” 林景舟挑起嘴角:“小瞧你了,怎么拿到的护照?我一回到家,他们就跟我说你跑了,要不是我有个兄弟是开航空公司的,我都不知道你跑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