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落!”听着这混乱又嘈杂的声音,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她自始至终呆立未动,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着这烈火乘着风将她吞没。她想,人这一生就应该活在十六岁那年为止好了。那时候她还没有被萧洵侮辱,也不曾被京中世家贵女嘲笑,更不曾拖累父亲母亲被人戳脊梁骨。那时候宋钰也没有死,他还是最骄傲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会看着自己说:“你就是阿落妹妹吧。”表姐也不似如今这般每日惶恐不安,她还会带自己去抓门口的知了。那时候……那时候最重要的是她还不认识萧洵。他们不曾见过,就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痛苦了。太痛苦了。她快呼吸不过来了。自她遇见萧洵起,这辈子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一件都没有。他就像是一个瘟神一样,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人,她在这些岁月里,无数次幻想过,如果那天在小竹林,她没有抄近道就好了,如果那天在小竹林她没有出手救人,如果……可惜没有如果。罢了。都罢了。人生自古如是。秦姝落感受着滚烫的火焰,她想,终于啊,这一切快要结束了。她熬得实在是太痛苦了。大火熊熊燃烧,房屋在人们的眼中坍塌,魏家祠堂彻底毁于一旦,房梁倒下,火花木板四溅,眼看着一块巨大的断木从房梁上短折而下,飞溅开来,就要砸到秦姝落身上。只这一下,她就要彻底和火场融为一体了。“嘭——”一声巨响。秦姝落的手臂上已经感受到了火焰的威力。她已然是站在火场的最中心了。可是此刻背后巨大的疼痛传来,她不得不睁开眼回头看。萧洵将人压在身下,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殿下!”他身上是巨大的实木,这里是祠堂,是存放魏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用的都是最好的楠木,木质极其坚硬又沉重,可想其分量。萧洵低咳一声,然后尽可能地将她遮蔽在怀中,哑声说:“阿落,别怕。”秦姝落的心颤动了一瞬。她眼眶一片通红,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她闻到了萧洵身上的血腥味。秦姝落愣愣地睁着眼睛,因着萧洵的遮盖,她看不到别的东西,只能凭借肌肤感受着火场的热度。沈陵川等人见状,也不得不加快速度救火,然后带着黑甲卫冲进了火场,好几个人一道才勉强将萧洵身上的巨木挪开。“殿下!”萧洵见火势终于控制住了,唇瓣轻颤了两下,还未能开口,两眼一黑就彻底晕厥过去了。秦姝落也被黑甲卫扶起来,她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将萧洵抬走救治。整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呆愣在原地的。“姑娘,你手上的伤口我帮你包扎一下吧。”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又慈祥的老者声音,秦姝落怔怔地回头,只见是一个和蔼的老奶奶,正握着她的手,在包扎手上狰狞的伤口。老人家叹息道:“这手怕不是要留疤了,哎,可惜了。”秦姝落眸光模糊,泪眼婆娑,她哑着嗓子,神情恍惚,喃喃道:“可惜吗?”老人家回道:“怎么会不可惜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老人家抖着手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宽慰道,“瞧瞧,多漂亮的姑娘,多好的年纪,以后可别想不开了。”秦姝落看着手上有些陈旧的帕子。漂亮……年华……父母……她明明什么都没有了……秦姝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痴坐在房中,房门已经落锁。手上的伤口早就被重新包扎过了,还涂抹了药膏,可她丝毫感觉都没有,只依稀记得那条老旧的帕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今夜偌大的太子府灯火通明。窗外来来去去的人影在明纸上忽明忽暗地留下倒影。恍惚间秦姝落好像又回到了新婚那夜。所有的人都在围城之外,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其中,然后等待着结果的宣判。她不知道萧洵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他这般执着地救她是为何。她缓缓的蹲下身,倚靠着床脚坐着,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膝盖上。这个夜晚是这样的漫长,又是这么的让人煎熬。烛火摇曳,带走了时间却没有带走人的焦虑和痛苦。秦姝落眸光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寂静是这夜晚所有的声音。第56章秦姝落也不知道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她浑身冰冷,双腿麻木,久到她眼神秦姝落也不知道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她浑身冰冷,双腿麻木,久到她眼神发怔,久到碧书都被找回了太子府,站在她面前,她还在头脑发蒙的状态之中。“姑娘。”碧书端来洗脸水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在秦姝落面前蹲下。昨日,秦姝落想要随表小姐一道离开盛京城之时,为了掩人耳目,便让她二人留在了秦家。可后来……谁知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秦姝落看着她二人,眼神痴痴怔怔,良久才道:“你们怎么来了?”碧书勉强搀扶着秦姝落坐下来,然后贴心地给她揉按着膝盖和小腿,她看着秦姝落被烧得满目疮痍的手背,不禁眼眶一红,泪珠就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解释道:“姑娘走了之后,夫人就把秦家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了一块儿,然后归还奴契,发遣散费,将所有人都遣散了,谁来求情都不行,就连柳妈也被赶走了,更不许任何人在京中久留。”“你知道的,奴婢早就是无家可归之人。”碧书抹了抹泪,“离了秦家,奴婢根本无处可去。”于是乎,她拿了遣散费和奴契就一直在秦家不远处逗留,想着也许有朝一日,姑娘回来了,她或许就有机会求姑娘开恩,再把她买回去。可她没想到,她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秦家便起了大火,夫人葬身火海,小姐也受了伤,她一直在秦家附近徘徊,想着哪怕是最后尽一把力为夫人收尸也好,可是黑甲卫一直将秦家宅院团团围困,死守周围,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过,还险些将她当有心之人给抓了起来。要不是领头的郑首领见过她几回,她不是都要被当成刺客了。秦姝落看着她流泪,想为她拭去眼泪,可一抬手却是自己那只丑陋的右手,她想安慰碧书几句,却忽然发现她和碧书又有什么区别,她也没有家了。秦姝落面容麻木,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空洞的。明明看起来有很多颜色,可是她眼底却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世界都是灰色的,就连碧书那张开开合合的嘴巴好像也逐渐变成了静音。她知道她在开口说话,可是不管她怎么认真地看着碧书,她都好像听不见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了。“姑娘!”“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听不见声音,她还是会觉得很吵闹。好像有一股声音一直从脑海中从心底深处发出来,占据着她所有的心神。秦姝落闭上眼睛,好吵啊,真的好吵啊。为什么会那么吵。为什么。“姑娘!”“姑娘!”碧书一眼便瞧出秦姝落状态不对,不论她怎么呼唤,姑娘都没有反应,就如痴呆一般看着她。她赶忙起身朝外喊道:“快来人呐,叫太医,太子妃发病了!快来人!”她一边寻来药包给秦姝落闻,另一边赶紧叫人,然后将秦姝落扶到床榻上去躺着。姑娘本就有魇症在身,这些日子嫁进东宫之后情绪本就不大好,身子也不爽利,接二连三地生病,如今又遇上了这么一遭。碧书都不敢想,这要是她,得疯成什么样。门外的侍卫听见了,倒也不曾迟疑,赶忙去将太医寻了过来,沈陵川也一道过来了。昨夜太子火场重伤,张院正一直守在府中,直至今早太子吐出胸腔内的积血这才转危为安。原是想先去回禀陛下的,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不想太子妃这边又发病了。张院正一来,便先给秦姝落把脉,秦姝落右手烧得血肉模糊,左手倒是可以诊脉,但她整个人神情痴傻呆滞,情况一瞧就知道不大好。张院正给她诊过脉之后又细细瞧了她的眼睛和口舌,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太子妃恐是受了惊吓和极大的刺激,心魂有失,五感封闭,这才显得有些不对劲,待好好修养些时日,便能恢复过来。只是短时间内再不能受任何刺激了,否则便很容易生出异端来。微臣先给她开几服安神镇痛的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许是能好些。”沈陵川点点头:“你去吧。”“是。”张院正收起脉诊,小心退下。沈陵川本是外男,也不便久留。他看了看碧书,吩咐道:“待会儿煎了药,让你家小姐服下。”“是。”碧书道。“若是她醒来后问及太子,你便说太子已无碍,让她不必忧心,若是问及其他,你一概言说不知,待问过冯春抑或是太子……和我,再作答,明白了?”碧书忍不住抬眸瞧了瞧沈陵川,其实今日秦家出事之时,她在外头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外头有人在谣传,说是秦侍郎彻查西南盐案之时,竟与当地蛮夷同流合污,秦夫人火烧魏家祠堂,也不过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想要畏罪自杀,求陛下看在魏家往日的荣光上,不再深究。如此才能保住唯一的女儿,如今东宫的太子妃,秦姝落。碧书紧紧攥着手指,心中就是再有万分不解也不敢多说一句,低头乖巧答道:“是。”沈陵川这才算是放了心,低头状似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的秦姝落,比之当日在小竹林的清冷挺拔,今天的她已经憔悴和清瘦太多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赶忙收回目光,垂眸,恭敬地退出房门。外头的日子如何变换,秦姝落是不知道的,一碗安神汤下去,秦姝落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她像是被禁锢在了某个地方,她一直想睁开眼,可是她不敢,她看不清前路,身旁全是漆黑一片,仅有一点点的光亮自天空坠落而下,像是阎罗殿的召唤来找她索命的一样。秦姝落蜷缩在角落里。她躲起来,周边总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呼唤她。“你怎么那么胆小?”“父亲生死不明,母亲葬身火海。未婚夫被千刀万剐,死状惨烈。”“换了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跟他们去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怎么?萧洵舍身救你,你心软了?”“我没有。我没有。”秦姝落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把自己的脑袋都藏起来,可是那声音为何还是不会消失。“你心疼他?你担心了?”“还是你害怕?害怕被牵连?”“我没有。我没有。”秦姝落的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你走开,你走开啊!走开!”“哼,没有就好。真是个废物,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连杀个萧洵都能放着这样好的机会被人打断,你说说你,还能干成什么事啊?”那嘲讽的声音一句句地传来。“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杀他?你不敢?你下不去手?是不是!你是不是下不去手!!”“不是,我不是!不是!!”秦姝落被逼问到浑身颤抖,额头鬓角全部都在冒虚汗,“你到底是谁,给我滚出去!!”她挥舞着手臂,想要把这个不断质问自己,搅乱自己心神的人给赶出去,可是一睁开眼,却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见她着一身红衣,妆面极为妖娆又大气,脸上尽显上位者的高贵和傲气,那是秦姝落身上完全没有的肃杀和冷傲之气。“我是谁?”她轻声笑道,旋即缓缓朝秦姝落伸出手,“我是你啊。”“秦姝落。”她一字一句道。秦姝落看着她,“不可能,你是秦姝落,那我又是谁?”“你也是秦姝落。”红衣女子慢慢将她拉起身,轻轻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温柔的笑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阿落。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的。”“从今往后,你身上所有痛苦又难以处理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的使命生来就是保护你。”“你只要跟着我,相信我,阿落,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所有欺负你的人,都该死。尤其是萧洵!”话语间,她眸中的狠厉和凶残尽显无疑。秦姝落猛地心惊一瞬,然后推开她,“不,你不是我,你不是,你不是。”她颤抖着后退,“秦家的女儿是不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