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执一色,秦姝落为黑,赵如春为白,彼此互相缠斗和厮杀,谁也不让着谁,这棋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两个闺阁女子。焚香品茗,赏雪下棋,世间快事也不过如此。趁秦姝落苦思之际,赵如春顺手端起旁边温着的茶,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可才入喉,她便愣了一愣,她看着这杯中浮沉的茶叶,又看了看秦姝落沉思的样子,在心底微叹一口气。这是江城的苦茶——蒲海玉露。此茶味甘却极涩,冲泡好几遍依旧如此,苦味悠长,久久不散,若非本地之人,爱的极少,是以算不得什么好茶。秦家贵为官宦之家,秦父秦母都是有官职诰命在身的人,她自己也不日大婚,要成为这大庸的太子妃,天底下还能越过秦家去的人家也没几户了。若说她买不起好茶,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可偏偏这样的次等茶却出现在了秦家。在她秦姝落的房中。其中缘由实不难猜。秦姝落刚下好一子,正要换赵如春了呢,抬眸却见她正在喝茶,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免也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怪我疏忽,这茶味道不好,我叫碧书给你换一杯吧。”“碧书!”她大声喊道。“不用了。”赵如春阻止道,她放下茶杯,莞尔一笑,“你忘记了,王妃喝的茶比这还苦。”秦姝落怔了怔一瞬,然后笑道:“也是。”两人还要再说几句胡话,却见碧书掀帘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姑娘,赵小姐。”秦姝落回头顺口道:“不必换茶了,你出去吧。”碧书解释道:“姑娘,殿下身边的晏初来了,说是请姑娘过府。”闻言,秦姝落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冬日里,天色亮堂的时候不多,此刻便是极亮,可见正是大中午了。这些时日,萧洵都忙得很,也甚少来寻她,秦姝落倒也落得个清静。只是他隔三差五会让下边的人来请秦姝落去太子府邸吃饭,大抵他是想抹去些从前不快的回忆,培养培养感情吧,秦姝落是这么猜想的。两人倒也不做什么,就是吃顿饭,偶尔说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萧洵问问她今日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秦姝落也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答着。勉强算得上是和睦相处。赵如春也是个聪明人,放下手中的棋子,道:“瞧我,同你下起棋来便忘了时间。”她站起身,道:“不若我同你一块出府吧,我回家,你去太子那儿。”秦姝落坐了会儿,道:“那便如此吧。倒是搅和了你下棋的兴致。什么时候咱们定要再下一盘。”赵如春任由桃息给她披上大氅,道:“行啊,等我回来再战。”“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秦姝落也换上了出门的衣裳,碧书给她加上大氅,还顺便拿了个汤婆子。两人穿好衣裳,一道出门,身后跟着丫鬟们打着伞,走在雪幕之中。她道:“年前吧,左不过也就是正月,放心,我此行也不过去待个几天,定不会错过你的大婚。”秦姝落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音,“那你快些回来,一路上小心些,平安要紧。”“知道了。”赵如春应道。两人各自上了马车,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道扬镳。秦姝落坐在车厢里,窗外雪花飘飘扬扬,她以为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终点。可是有时候命运总是很爱捉弄人。她没想到赵如春这次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毁去了她最后一丝得过且过的心理。第35章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 “姑娘来了,先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姑娘来了,先去星月阁稍坐一会儿吧,那儿暖和,还开了红梅,殿下议完事儿就来。”秦姝落轻嗯一声。晏初去同其他侍卫交班,秦姝落带着碧书往里走,她绕过前厅走到后院,中间经过了好大一片空地,只稀稀疏疏地栽着几棵光溜溜的树。秦姝落脚步微顿,冯春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忙解释道:“从前这儿种了不少芙蓉花,可不知为何殿下有一日生气了,竟是亲自上手全部砍了,如今种的是桃树,怕是明年开春就能发芽开花了。”秦姝落听着,也没说什么,抬步正要离开,却见沈陵川竟是站在走廊尽头。上一回见他,也是在这儿,只是那时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恰恰将她吻上萧洵的事儿看得一清二楚。那时候她还想着要如何封沈陵川的口,又或者是怎么摆脱萧洵。可如今回头再看,好像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她福了福身,轻声道:“沈大人。”说起来,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认识过,常常是宴会上或者是在萧洵身边,匆匆一瞥,倒叫他看了自己不少笑话。沈陵川也微微颔首,“问秦姑娘安。”原不过是打个招呼就要离开,却听他问道:“听说姑娘前段时间病了,可都好了?”秦姝落停住脚步,她病不病的事情都好些日子了,而且这阵子她有许多懒得应酬的事儿都以病弱为由推脱了,倒是不知道他说哪一次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姝落淡淡一笑,道:“多谢沈大人关怀,都好了。倒是许久不见沈大人了。”沈陵川也笑笑,“近来巡查盐务,出使西南一带,不在京中。”“西南近蜀中,想必是也瞧了不少风景。”秦姝落恭维了一句。“借姑娘吉言,看了几座名山,游了几条大川,是瞧了些不同。”沈陵川笑着应道,“待殿下有空,也可带姑娘去瞧一瞧。”秦姝落扬了扬唇,没说话。沈陵川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还是身后的冯春道:“沈大人,殿下还等着呢,杂家就带姑娘先去了。”沈陵川点点头,后退一步,微微侧身,示意让她先过去。秦姝落从他身前走过,身上还是那股醒神的药草味,而且味道有增无减。等人走远,沈陵川才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伫立许久也不能收回目光。萧沁来太子府邸时恰恰看见这一幕。她原是想找皇兄商量义捐的事儿,缘何众人不愿出资,如今风头尽被李秀莲占去了,四姐也不高兴,得想个法子哄她高兴。可现在,她觉得她可能先要哄的是自己。沈陵川回头,看见萧沁,微微一惊,但并无太大波动,行礼道:“见过五公主。”萧沁看着他,良久才道:“起来吧。”沈陵川直起身,又听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他垂眸不答。萧沁自找了个没趣,道:“我要去找三哥了。”沈陵川嗯了一声。“那……沈大人……再见。”萧沁望着他,哑声道。沈陵川点点头,也侧身让萧沁先走,她忍不住眼眶一红,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梗着脖子从他眼前走了过去。而沈陵川则在她过身之后便抬步离开了。萧沁看着他的背影,直接鼻子一酸,眼泪嘀嗒就落了下来。冬天里的泪格外的疼,沾湿了面庞,被冷风刮得刺痛。萧沁在外头哭了好一会儿才进门去找萧洵。秦姝落到星月阁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来了,屋内还烧了银木炭,红通通的炭火,根根分明,没有烟味,比秦家还暖和。她脱了大氅,还让人稍稍打开了些窗户,外头的红梅便纷纷映入眼帘,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如鲜活的小姑娘,只怕是比宫里的开得还热闹。冯春准备好了一切,道:“姑娘要是饿了,可以先吃。殿下不拘这些小礼。”秦姝落应了一声,然后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些饭菜,确实是山珍海味,可她也还不饿。“若没旁的事儿,奴才就先告退了。”冯春道。“嗯。”等人走了,秦姝落才缓缓起身,观察屋内的陈设。这星月阁她倒是头一回来这般细致地打量,从前都只是匆匆来吃了顿饭,坐立难安地陪萧洵说完话便离开了。今日他不在,秦姝落反倒自在了许多。她看着屋内的陈设,古朴典雅,蕴藏着一股低调又有些陈旧的气息。不远处还摆放着一张书桌,旁边放着画篓。秦姝落站起身,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桌上也摆放着一幅画,却是还未完成的。上面画着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浅浅勾勒几笔,一个男子牵扯女子的手前行的姿态便初具模型,虽还未画完,但瞧着已甚是美好,只是两个人都只有背影,若是旁人定猜不出是谁。可偏偏是秦姝落瞧着了。她眼睫微颤,倒是很少听人说起萧洵的画技如何。现下看来,怕是不俗。旁边的画篓里也还收着许多画,秦姝落想了想还是没动。她又回到桌边,静静地候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窗外的雪落在红梅上,静得仿佛能听见声音,秦姝落倚在窗边,面容温和,头轻轻地靠着窗沿,一身暗红的衣衫,仿佛遗世而独立。萧洵进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头上还顶着雪,急着赶回来,步子踏得快了,还沾了水,显得有些狼狈。他掀开帘,连带着冷风一道灌入,“是我来得迟……”萧洵顿在原地,秦姝落缓缓回眸,眸光似水,温柔雅淡,他的心好像在这一刻都要停止跳动了。秦姝落慢慢站直身子,走到萧洵面前,“见过殿下。”“阿落……”他的心跳仿佛在此刻才恢复一般。萧洵止不住耳廓一瞬间通红,他哑声道:“你唤我子诚吧,或者阿诚,母亲在世时常常这么唤我。”秦姝落抿了抿唇,想尽量委婉一些,可还是没能叫出口。萧洵倒也没逼她,只是瞧着桌上的饭菜没动,道:“你没吃?怕是都凉了吧。冯春,把这些都撤了,再换一批来。”“是,殿下。”冯春立马带着人进来,把饭菜都撤了。萧洵看着秦姝落,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了,便趁着冯春换菜之际,赶紧先去里间换了身衣裳。等出来的时候,见秦姝落还在,又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似乎总容易变成毛头小子的模样,分明知道她不会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秦姝落抬眸,萧洵一身湘妃色的长袍配着黑靴,高贵又典雅,还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若是单论容貌身姿,萧洵其实算得上是出众的,甚至比宋钰还要出众。因为他和宋钰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侵略性和倨傲,便连容貌也格外的凌厉,尤其是那双眼睛,常常似鹰隼一般锐利,而宋钰则充斥着少年人的热忱和快乐。秦姝落收回目光,罢了,不想那么多了。新菜已然上好,秦姝落瞧着,冯春应该是早就备好了两桌,否则来得没这么快。果然,萧洵身边的人个个是人精,沈陵川是,冯春也是。萧洵坐在她身旁,亲自抬手给她布菜,似是寻常夫妻分享食用一般,“你尝尝这道菜,是我府中厨子的拿手好菜。”秦姝落夹起放入口中,色香味甜。“如何?”他像是邀宠的小孩一般,眼眸亮闪闪地看着秦姝落。秦姝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甚好。”“那便好,你多尝尝。”萧洵忙把自己喜欢的菜都夹给秦姝落,才不过一会儿那小碗便堆满了。秦姝落赶紧制止道:“殿下够了!再多便要吃不下了!”萧洵听着她略带焦急的声音,忍不住笑道:“有我呢,怎么会吃不完。”秦姝落略略愣神,这话实在是太像寻常百姓家会说出来的了。是以就显得格外不像是萧洵这种身份的人会说的话。“愣着做什么?”萧洵不自觉地摸了摸秦姝落的脑袋。秦姝落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推拒,他便将手收回了。“吃饭呀。”他笑意连连道。秦姝落只好埋头苦干,否则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萧洵。她自觉自己不是会轻易失态的人,可今日的萧洵确实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萧洵看着她吃东西,便觉得饭也更香了,一个人吃饭同两个人吃时是不一样的,有人吃的是饭菜,有人吃的是心情。门口的萧沁本来还想找三哥说事儿的,窗边一瞥,闷闷地甩了甩手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讨个什么没趣。最后还是瘪着嘴回去了,临走前,还特意让冯春别告诉太子自己来过。萧洵倒是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他看着秦姝落吃饭,唇角便忍不住上扬,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离大婚也不过一两个月了,你可还有什么人想宴请的?”秦姝落没吭声。倒是萧洵先道:“听闻你与范总督的女儿自幼一道长大,不若请她回来与你作伴?算算时间,一来一回,能赶上大婚,还能再多陪你些时日。”秦姝落想了想,道:“可她有孕了,怕是不便。”而且今次成婚,是永嘉帝所赐,姑姑姑父究竟会不会回来吃席,上回来信也没说。与之前同宋钰成婚之时的情景完全不一样。秦姝落也知道,眼下这婚事成的让范家难做,尤其是表姐,一边是亲戚一边是亲家,更是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