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明了什么? 她不由得慌乱起来,这说明父亲根本无意真的助太子即位! 父亲清楚地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她却不知道他的。皇贵妃只知,小弟不得入宫,便证明这其中藏有猫腻。一来若太子不得即位,小弟留在宫中,便有性命之虞,处境堪忧;二来若白家有鬼,那小弟便成了真正的质子一枚,成为了她挟制父亲的好棋,同样免不了要有性命之虞。 依着白家,扶持太子虽有不易,却并非不行。 如此看来,前者便是白家不曾尽力,后者则是白家一直在欺骗她。 不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她跟父亲之间说过的那些话,拿过的那些主意,都有着随时崩塌的可能。 故而,她要重新拉拢汪仁,做好最坏的打算。 毕竟父亲已敢明目张胆同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便证明他已胸有成竹,不惧她疑。 她当着汪仁的面,心却是虚的。汪仁已位极人臣,身为宦官,也没有再高的位置能让他坐了,再高可就是龙椅了。皇贵妃借他的力,却没有同等的东西用作交换。 她自然知道舒砚跟纪桐樱的事,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该这般做。 若她答应了,岂非就形同用女儿换了一条路? 所以她先前拒了,但如今局势困顿,容不得她多想,她不得不这么做,可话至最后,她还是同汪仁恳切地说,想见舒砚一趟。 汪仁一直只听不说,听到这句才终于稍稍抬了抬眼,轻笑道:“娘娘可知,您想要的那张椅子,已是保不住了。” 晚了。 从白家另起心思的那一日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家代表天下士子,文官一脉。 梁思齐代表兵马,武官一脉。 靖王府,更是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刨除他们,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散沙,聚拢而来,用倒也是能用,可抵得住几分,便难说了。 这个道理,皇贵妃不会不知。可知了,又能如何?她似在看着汪仁,又似在看他身后的窗棂,眼神飘忽不定,“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说不好。” “哦?”汪仁笑意微敛,漫然道:“何苦来哉,不过一张椅子,守比夺更难啊……” 宫里头的女人,图的却不就是这么些东西吗? 汪仁看得多了,焉会不明白。 他拂了拂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笑着道:“咱家无用,至多也只能帮您谋条生路,至于旁的,还请您自求多福。” 凭借他跟燕淮一行人,再加上舒砚身为敦煌少主能动用的人力,想要扶持太子登基,用法得当,并非不可行。甚至于,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并不难,难的是今后怎么守?一年两年,三年五载,能守住多久?纪鋆动了心思,白家也动了心思,谁还能让太子活着? 舍得,舍得,愿舍方才有得。 皇贵妃不愿舍,他们也没有法子逼着她舍。 他还想好好活着,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带着宋氏一道回延陵去,晒晒太阳种种花,闲来无事损几句燕淮小两口……麻烦事,沾便沾了,沾多少却是他说了算。 他回头便使人给燕淮递了消息,要让舒砚入宫亲见皇贵妃。 谁知无意间被莎曼知悉,沉默了片刻,忽然抓了汪仁去角落里窃窃了一番。 等到汪仁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后,便应下了要送莎曼一同进宫。 舒砚自是不许,莎曼却道:“若不说那是宫里头的公主娘娘,换做寻常人家,我就是上门提亲去的,怎地不该去?” “该去该去!”汪仁站在宋氏身后,遥遥附和。 莎曼满意地点点头,问舒砚:“可曾听见了?” 汪仁又同舒砚使眼色,轻咳一声:“同去也无妨,的确该见上一面。” 舒砚这才应了。 消息传回东城,谢姝宁听了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舅母不是胡闹的人,此番必是心中有了主意。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索性去了北城见舅母细说。是以这会来探云詹先生的人,只有燕淮。 他坐在床沿,沉思着,忽然听到云詹先生梦呓一般说起话来。 支离破碎的字句,叫人无法辨识。 燕淮见云詹先生眉头紧皱,额上冒汗,似十分痛苦,便要扬声唤人进来,谁知还未张嘴,先听到云詹先生闭着双目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怎么会是万家的大小姐……” 燕淮立时屏息。 “……王爷好生糊涂……”含糊地嘟哝着,云詹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呼吸渐稳,似又沉沉睡了过去。第440章吐露 角落里的火盆静悄悄地散发出融融暖意,四周静谧得只有云詹先生的呼吸声。 燕淮的呼吸,却在云詹先生说出“万家大小姐”几个字时便已下意识地停住了。一口气就这样憋住,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卡在那,偏生挪动不得,令人万分痛苦。他低头望着云詹先生额上皱纹横生的脸,突然间就失了神。 王爷?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是谁? 他盯着云詹先生,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再收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伸手去将沉睡中的云詹先生重新推醒,追着仔仔细细盘问上一遍。可心念电转之际,他仍知道,即便自己现下真的将云詹先生唤醒,只怕也是问不出东西来的。 云詹先生心中藏有秘密,这才以至于他郁郁寡欢,难以舒心,病情也跟着难以好转。若是能说得的,只怕他也是一早便提了。正是因为说不得,所以他才藏着憋着,不叫任何人知悉。方才自他口中吐露的那几句话,还是因为他眼下处在迷蒙之中,不知自己已失了口。如若他是清醒的,他的牙关必然还是继续紧咬。 燕淮心知肚明云詹先生的秉性,想着想着,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将握得紧紧骨节发白的拳,松开了去。 眼神一凛,他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头去,只转瞬便派了小七进来亲自守着。小七乃是厂卫出身,最是知道如何从凌乱的呓语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来。这件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小七来得放心。 他又让人悄悄在云归鹤的茶水中略搀了些许安神的药,且让其困倦睡去,不必时刻守在云詹先生身旁。 有小七守着,云归鹤不在边上,更妥帖。 吩咐完毕,燕淮却愣在了庑廊下。头顶上的天光还是亮的,云淡风轻,带着几分秋日的舒朗之意。廊下栽着的几盆秋菊,也渐次盛开了,蟹爪菊探出鹅黄色的花瓣,掩映在绿叶中,显得愈发色彩鲜妍。 他穿着一身湖蓝,站在那,身体像是僵直的木头,一动也不动。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亦悄无声息地悬挂着,似要同那抹湖蓝融为一体。 那块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靖字。 当初在外祖母万老夫人口中得知了往事时,他惊讶之中失手摔落了它,最后却还是悄悄又将它给拾了回来。 上头刻着的究竟是什么字,已不打紧,他只是,不习惯突然没了它的日子。但关于那个从未露面的生父,他却并没有特地去寻过。既已近二十年不曾见过,而今再见不见又有什么干系?左右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养大他的男人,也不叫赵靖。 何况,那多半也只是个化名。 一个连真实姓名也不愿意留下的男人,图的不过是一响贪欢,有没有他,想必对方也不会在意。若在意,他又怎会从不出现? 燕淮知道,自己对那人,并没有父子之情。 所谓血浓于水不假,可若连名字也不知,连面也不曾见过,两个陌生人之间,又如何会有亲情可言? 自然是没有的。 是以,他并不曾想过要找到那个化名为赵靖的男人。 然而方才,云詹先生迷糊间说的话,却像一道惊雷落在他耳畔,叫他瞬间乱了心神。 他神情落寞地在廊下孤站了片刻,终于动了动,缓步朝着上房而去。他进门时,谢姝宁正从北城回来,去了鞋子懒洋洋地坐在炕头,指派着青翡找东西。天气渐冷,她身上穿的便也多了些,披了水红色缎面的夹袄,微微蹙着眉头说着,“前些日子才瞧见过的,今儿怎么就找不着了?” 青翡翻箱倒柜地找着,仍没有找着,不由得抬起头无奈地朝谢姝宁看了过去。 一错眼,正正瞧见了立在那没出声的燕淮,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搁下,墩身行了一礼。 谢姝宁便也转身朝他望来,疑道:“我正准备去师父那寻你呢,怎地这会便过来了?”说话间,青翡已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谢姝宁自然地朝他招手:“傻站着做什么?我这才进门,你就知道了,可是小七报的信?” 燕淮点点头,笑了笑。 谢姝宁便发觉了不对劲,心头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方才在师父那,听到了一些话。”燕淮抬脚走近,动作迟缓。 临近炕沿,谢姝宁伸长手拽了他一把,略带几分担心地道:“师父醒了?” 其实瞧燕淮的模样,她想到的,却是师父已然去了。可转念一想,师父若去了,这会府里合该已乱了套,外头不会静成这副模样,遂又松了口气。 燕淮顺着她的手势坐倒,将头靠在了她肩上,像个孩子似的轻声呢喃着:“你说我若得了他的消息,是不是该派人去查一查?” 谢姝宁鲜少见着这样的他,不觉有些疑惑,又听他这般说,差点脱口便问他是谁,然而话至齿间,她突然明白了过来,急急道:“师父知道那事?”燕淮的事,他们并不曾同云詹先生仔细提过,照理,他不该知道才是。 “他方才说了些胡话。”燕淮叹口气,将云詹先生的呓语说了一遍。终究是呓语,那两句话,他亦不知真假。只是听见了,便似乎忘不掉了。 谢姝宁大吃了一惊,迟疑着揣测道:“难不成师父的心结,便同此事有关?” 否则,他又怎会连迷蒙中都记挂着这些,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人身后的窗子,开了半扇,有风徐徐吹进来,带着些微凉意。 谢姝宁镇定了些,这等时候,燕淮只会比她心乱,若连她也跟着乱,哪里能行。 她握住燕淮的手,握得紧紧的,轻声却坚定地问:“你心中可有话要问他?” 燕淮看着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 “若有,便找。” 燕淮一怔,眼神从疑惑变作明澈,他说:“没有。”言罢,他忽而一笑,换做了谢姝宁平日熟悉的模样,道:“但我的确想知道,昔年母亲倾慕过的人,是何风采。” 他原本羞于提她,怨她不够自重,怨她识人不清,怨她一直瞒着自己…… 然而有了谢姝宁后,他再回首去想昔年那桩事,似乎看到的东西便不一样了些。 母亲当年,也不过十五六,自小又是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性子,也许,她只是遇见了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有错,可她到底也拼死留下了他,给了他一条命。 若不然,世上没有燕淮,他也不会遇见谢姝宁。 于黑暗之中,得见光明……若无她,他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胸腔里的那颗心会一日日变冷,变作石头,又变成灰烬。 也许,找到了那个人,他就能够释怀,对母亲释怀,对自己释怀。 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道:“我去见吉祥。” 谢姝宁道好,为他仔细理了理微乱的下摆,送他出的门。 若将云詹先生跟当年那件事结合起来,许多原本想不通关窍,找不到线索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一年,庆隆帝还在位,肃方帝也还只是端王爷,许多人,都还在京都未曾远行。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只要一一排查下去,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封了王的,拢共也不过那么几个。吉祥得了令,应声而去。小七在云詹先生守了一日,云詹先生却一直昏睡着,偶尔喃喃几句,也只是含糊不清的话。 直至云归鹤醒来,云詹先生都未再说出类似那样的话来。 也许,这就是天意。 这天夜里,云归鹤重新陪侍在了云詹先生身旁。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灯火并不甚明亮。云归鹤手里却还捧了一册书,胡乱翻着,倒也没看进眼里去。突然,云詹先生咳嗽了两声,悠悠醒转。云归鹤大喜,赶忙沏了一盏茶送到他嘴边。 半盏茶下去,云詹先生有了些许精神,他艰难地吐着字,低低道:“去取纸笔来。” 云归鹤诧异,比划着不许。 云詹先生虚弱地摆摆手,“只管去。” 固执的老头子,说一不二。 云归鹤没了法子,只得拿了纸笔来。 时已三更,万籁俱寂。 云詹先生要他扶了自己起来,研墨写信。云归鹤不解,说要自己代笔,先生却抵死不从,一定要亲笔书就。然而他手上无力,一支笔也重如千斤,一封并不长的信,竟是写了许久,写到最后,他蓦地老泪纵横,丢开了笔连道,“都是我自作聪明……” 云归鹤听不明白,默不作声地又顺着他的话扶了他回床躺下。云詹先生就抓住了他的手,道:“瞒了众人,悄悄地把信送出去。” 病恹恹的老人,这一刻却抓得极重。 云归鹤忙点头应下。 云詹先生再三叮咛后,阖上了眼。 翌日,他便没有再醒过来。 云詹先生天色将明时,去了。最后的命令,就成了遗命,云归鹤悲戚之中,遵循他的意思,悄悄将信送了出去。 这封信,是送给靖王的。 而在靖王尚未收到信件之前,燕淮跟纪鋆已先后收到了各自的消息。 吉祥反复查探过,最终来禀,“全能对上的,只有一人,而且其麾下,曾有一幕僚名为远詹,本姓云。” “是谁?”燕淮按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了收。 吉祥道:“是十九年前,去了南边的靖王。” “靖王的母妃,出身赵氏。” “其人爱听戏。”第441章对峙 吉祥的声音,分明是熟悉的,这一刻落在燕淮耳畔,却显得分外陌生。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可那些话却仿佛离他极远,遥远得永不可及。知道了想知道的,得到的想得到的,可他心里头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为空旷。 风从窗棂缝隙拼命地往里钻,拂过他的心口,里头没有半点回声,除了空还是空,一片虚无。 燕淮按在桌沿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彻底垂了下来,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吉祥言罢,未再出声,只静候在一旁。气氛一时冷寂,吉祥悄悄看他两眼,似有意相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到底只是张了张嘴,不曾说话。 良久,燕淮终于开了口,淡淡地道:“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吉祥应了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里骤然便只剩下了燕淮一人,一扇半开的窗,几张摊在书案上的纸,上头满记关于靖王的事。踟蹰着,燕淮修长的手指,仍搭在了其中一张纸上。可过得许久,他都没有将其拿起。 脑子里灌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杂杂,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秋日的天,已渐渐不如盛夏时节的明亮耀眼,随着时日渐凉,隐现萧瑟之意,连天空上的那抹蓝,也似乎晦暗了些。他忽然想起了大漠上空的天,永远蓝得不像话,像块琉璃瓦,干净得纤尘不染。 七师兄不下一次同他说过,这日子唯一叫人开怀的,大抵也就只有这天光云影了。 思及此,燕淮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弯了弯。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亦记得,曾有人笑言他同七师兄生得颇有几分相像。彼时他们还因此高兴不已,认定这是缘分。可当初说出那些话的人,有哪一个能想到,他们兴许真的是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 他们不知道,他亦不知。 可靖王知不知,七师兄又是否知情? 他蓦地再不敢肯定。 漏沙簌簌响在耳边,燕淮孤身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很久。 与此同时,同在东城一隅的纪鋆手中,同样拿到了些他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一日云詹先生见到他时,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逃不过燕淮的眼睛,自然也逃不过他的。 故而离开后,他立即就派人暗中查起了云詹先生。 但真正叫他不得不查的,却是因为云詹先生的姓名。纪鋆同靖王身边的幕僚陈庶交情颇深,早年的事也陆陆续续从陈庶口中探听过些。云詹其人,他分明没有见过,知道名字后,却莫名觉得很有几分熟悉。思来想去,念着云詹先生的年岁,他不由得便想起了陈庶来。 若他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应当便是出自陈庶之口。于是他亲自修书一封于陈庶一探究竟,同时另打发了在京里探听起了云詹先生。顺带着,他还仔细调查了一番谢姝宁。 云詹先生素来低调不显眼,在因病住入北城之前,亦一直都居于宋氏在平郊的田庄,并没有什么异样。 纪鋆在京里得到的关于云詹先生的消息,只知他是谢姝宁的西席。 这么点事,根本不中看更不中用。他只听了须臾,便追问了句:“可还有旁的?”下属垂首说无,他便撇去此事不再听下去,只让人细细回禀谢姝宁的事。 从延陵宋家,到京都北城的谢家,再到现如今他们跟汪仁的交好,她跟燕淮的亲事,一桩不落,他全仔细听了一回。听罢就笑,道:“果真是十一会倾心的人……” 笑着说完,他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