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黑漆漆的厨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身子一僵,拔脚就逃,慌不择路,也不知撞到了何物,摔了个四仰八叉,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厨房里,厨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左边脸颊上还沾着冷了的菜汁。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还当是自己闭着眼睛,拼命将眼睛瞪大了去看。 “哎呀!我怎地瞧不见东西了?”看了半响,眼中也只看到些朦胧的轮廓,所见之处仍是一片的黑,厨娘慌了神,失声喊叫起来。 这一喊,厨房角落里也缓缓有人苏醒了过来。 很快,谢宅各处昏睡了一日的仆妇们,亦在夜色下三三两两地睁开了眼,各自用茫然的神色打量着这一片他们不知何时降下的夜幕。一群人聚在一块窃窃交谈着,越说越觉心惊,竟是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胆小的就吓得面色发白,连路也不会走了。 胆大的倒不怕,只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风声渐渐变得凛冽,青砖地面上犹自湿漉漉的,瞧这模样先前分明下过一阵大雨。小径两旁的秋日残菊花瓣凋零,在大雨中急坠,落了一地。 忽然,有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漫漫黑夜—— “杀人了——” 这一声喊得极为尖利可怖,听见声响的众人心中不由得顿生警觉,急急伙同诸人一块往尖叫声传来之处赶去。 众人越走越觉心惊肉跳,此行的目的地,似乎是正房? 越过小径,走过月洞门,有人忽然低声疑道:“太太是不是今晨走的?” 一群人闻言皆愣了愣,半响方才有人道:“谁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经翻了一夜过去。” 眼下是什么时辰,是几月初几,都无人敢扬言出声肯定下来。 尖叫声不绝于耳,喊到最后那人的嗓子似乎都哑了,听起来就像是猫爪在门板上拼命挠着一般,叫人心里发毛。众人的脚步声反倒是愈加快了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过去一瞧,果然是正房。 夜色下,檐下没有点灯,只借着毛乎乎的月亮跟零散的星子光亮,这行人只能瞧见有间屋子前似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其中一个矮些,疯了似的喊叫着,另一个靠在墙上,却一动也不动。 有个婆子听得怕极,忙顿足道:“糟糟,还不快去点灯!” 此言一出,才有人发现,他们这一路可谓是摸黑来的,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来,自有胆大的匆匆去各处点灯。 须臾过后,灯火喧嚣,众人才似是重新活过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然这口气尚且未能舒到底,就又被提了起来,红的白的,尖叫着的不动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有那眼尖的自然也立即便认了出来,那浑身是血,断了气的人正是宋氏身边的芳竹,不禁诧异又害怕地喊出声来:“芳竹在这,那太太岂不是也还没走?” 芳竹是宋氏身边的大丫鬟,宋氏在哪,她就该在哪,若宋氏已经离开惠州启程上路,她又怎么还可能在这? 明亮的灯光下,响起了一阵阵的抽气声。 “六爷呢?太太呢?” 都闹成了这样,早该出来主事了才是,怎么会连半点声息也无? 一阵不详的预感齐齐涌上了众人心头,正房里霎时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 有人去捂那吓糊涂了不停尖叫的丫鬟的嘴,先将人给带了下去,有人立即四处去寻起谢元茂跟宋氏来。 谢宅里清醒着的人,都动作了起来。 宋氏屋子的房门原就是大开着的,遂有人在门口壮着胆子喊了几声,里头却黑魆魆的,无人回应。 “是不是该先去报了官?兴许那贼人还在府里躲着呢!” 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反对之声:“咱们家老爷就是官,这报什么官!”大户人家里头处处阴私,谁知这丫鬟死在这,到底是被谁给杀了她的,没等到主子发话之前,谁好去报官? 众人就熄了心思,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自行走进了开着房门的屋子里。 灯火照耀之处,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翠绿色比甲的丫鬟大睁着双目躺在血泊里。 “啊——” 来人将灯笼一丢,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冲出了门去,“还有个死人!” 夜风骤然刺骨冰寒。 三两个胆大的人重新提灯入内,照见芳珠的尸体,皆吓得脑门一冷,直冷得生疼,咬着牙方才有勇气继续往里头走。 “六爷?太太?”喊着话,光明之处,蓦然现出另一个人来,“找着六爷了!六爷还活着,还有气!” 顷刻间,阖府哗然。 六爷也遇袭了! 然而真正叫众人害怕的,却是宋氏身边得力的两个丫鬟都丢了命,她自己更是失踪无影…… 谢元茂倒还有一口热气在,立即便有人去外院寻鹿孔鹿大夫来为他疗伤。可人去了一瞧,哪里还有鹿孔的人影……没有法子,又耽搁不得,谢元茂身边的几个小厮就出门请大夫去。 好在如今天虽黑了,但时辰还早,大夫还算好请,不消多久就赶了过来。 大夫背着药箱跟着小厮,匆匆入内。 谁也没有看到,宅子外不远的一处拐角暗影里,躲着两个人。 冬至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鹿孔,面色沉郁:“我今晨拢共只吃了只包子,竟也晕了那许久……” 鹿孔万分惭愧:“都是我的错!” “怪不得你,谁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冬至摇了摇头,“我醒来后就立即闯入内宅去找了太太,可并没有发现太太。”第288章颠倒黑白 他赶去正房寻人时,芳竹、芳珠都早没了气,宋氏更是不见人影。循着血迹一路走进内室,入目的只有谢元茂一人,腿上有血,人已晕了过去。 冬至只迟疑了一瞬,就将谢元茂给撇下走出了屋子,继续四处搜寻起宋氏的身影来。谢宅说小,却也不小,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见到的人皆中了招昏睡着,各个不省人事。一时间,他只满头雾水,全然想不通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清晨时,他们将行囊都搬上了马车,只等着用过晨食,歇息片刻便启程上路,然而谁曾料到,转头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从内宅找到外院,始终一无所获。 ——宋氏失踪了。 他们一行人跟着宋氏南下惠州,本就是为了护她周全,如今却硬生生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这回头可怎么同谢姝宁交待?长路漫漫行至惠州,一直平安无恙,结果却在立即就要启程离开之际出了差池。 冬至懊恼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匆匆去寻鹿孔,要带鹿孔去救谢元茂。宋氏身边的丫鬟死了,谢元茂在她的屋子里受了伤,宋氏自己却不见了,如今有可能知道宋氏下落的人,想必也只有谢元茂。 站在月洞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朝鹿孔那急急跑去。 因阖府所见之人都已经晕了过去,他便深信鹿孔也不能避免,到了门前也不抬手叩门,直接踹了一脚上去,本以为里头上了栓,一脚怕是踢不开,谁知门只是闭着,并不曾关严实。他这一脚踹上去,差点没把自己给踹得摔在地上。 站定后,他抬头找人。 然而四顾茫然,屋子里竟然没有人! 他大惊,太太不见了,鹿孔怎么也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古怪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在“呜呜”地叫唤。 他皱眉,立即循声找了过去,一路找到了床底下,低头往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飞快伸手将灰头土脸的鹿孔从床底下拉了出来。鹿孔头发散乱,手脚皆被绳子捆着,嘴里还堵了一团皱巴巴的东西。 冬至伸手去抽,拿下来一看原是只袜子。 “快去看看太太!快去!”一得了说话的机会,鹿孔气也未喘匀,便忙不迭地同他说道。 冬至闻言大震,道:“太太不见了!” 鹿孔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颤声道:“糟糕,一定是六爷干的好事!” “什么?”冬至大吃一惊,“六爷自己还受了伤,已晕死过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话音落,捆着鹿孔手脚的绳子也都被解开了,重获自由的鹿孔艰难活动着已经僵硬了的手脚,急声道:“昨儿个夜里他用刀子制住我,逼我喝下添了蒙汗药的茶,迷迷糊糊时我还听见他在咒骂太太——” 冬至面色铁青:“阖府上几十口人,此时全都在呼呼大睡,皆不省人事,难道也是六爷悄悄下了蒙汗药?” 鹿孔只觉怒气填胸,不由得大骂:“疯了他这是!那下的该是从我这抢走的药!” 冬至沉默片刻,忽然道:“不妙,赶紧收拾了东西先出府再说!”依鹿孔的话来看,谢元茂八成有些不大对劲,既然芳竹、芳珠都已经死了,如果真是他动的手,那他们,肯定也是谢元茂早就看好的猎物。 若事情真是谢元茂做下的,那可就真真是要将人给逼疯了。他们一路防备,却偏偏没有周全地防范谢元茂。他们不过是做下人的,主子的事,不可搀和,因而也只是隐约知道自家太太同老爷的关系似乎不大和睦,但这么多年也一直过下来了,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谢元茂竟然会做出这么离奇的事情来。 他说了要立刻出府,心里却还在犹豫。 如果真是谢元茂做的,要不要索性现在就将他囚起来逼问出宋氏的下落?但他要是不知道呢? 还有他的确亲眼见到了谢元茂的伤,如果宋氏不见的事并不是他做的,而另有贼人,那他今日此举,来日怕是不能善终。何况阖府上下这么多人,谁又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谢元茂当贼人对待。 短短一瞬间,冬至心里却已经是千回百转。 得先离府,将这里发生的事禀给谢姝宁知晓,他们则要留在惠州寻找宋氏的下落。 “那太太怎么办?”鹿孔一面迅速收拾着药箱一面焦急地问道,他如今是后悔不迭,昨天夜里就不该放谢元茂进门才是。 冬至道:“府里我已经全部找遍了,没有太太。” 鹿孔背上了药箱,忽然想起一事,猜道:“你方才说六爷受伤了,会不会是太太做的?” “不可能。”俩人一前一后飞快推门而出,冬至走在后头,闻言断然否决,“太太丝毫不会武,怎么可能让六爷受那样的伤。”不过这么说着,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他为谢元茂查看伤情时,曾瞥见他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牙印。 如今想来,怕是宋氏咬出来的。 冬至心中不安得很,他们从京都带来的人,除了那两个已经死了的丫鬟外,其余人包括刀客跟车夫都还在沉沉昏睡中。尤其是那两个刀客,饭量大胃口好,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只怕是旁人都醒了,他们二人也不一定能醒。 幸而鹿孔手里虽没有解药,却有另外的药可提神醒脑,让他们速速醒来。 那药味道奇臭无比,也不知是拿什么制成的,被装在极小的一只瓷瓶里。鹿孔拿着瓷瓶在两个刀客的鼻子下面来回熏着,俩人蓦地打起喷嚏来,惊天动地的响亮。 四人一道离开,直接便往马车那去。 到了地方却惊讶地发现,少了一架! 鹿孔道:“会不会是太太?” 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似乎又极为不妥。冬至摇头:“除非有人驾车带着太太离开。” 但京都带来的人都还在,能驾车带宋氏走的人会是谁? “你我势必要先留在惠州,私下寻找太太的消息。”不管宋氏去了哪里,这事都不能闹大了,冬至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对劲,一时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寻了个僻静地方,冬至立即取出纸笔先给谢姝宁去了一封信,并且特地提醒她,陈姨娘死后,谢元茂颇有些不对劲。 只可惜两地相距不近,驯养过的信鸽飞不了那么远,无法飞鸽传书,只得让两个刀客中年长的那个带着信策马回京,留下叫老疤的这个,同他们一道在惠州寻人。 天日愈冷,他们一行三人一边注意着谢宅的动静,一边满惠州找寻可疑的事。 一连找了两日,没发现任何线索。 宋氏,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疤在漠北来来往往不知走了几回,这还是他第一次栽跟头,偏生还是栽在了个连三脚猫功夫也没有的谢元茂手里,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因而当府衙出动满惠州要抓他们的时候,老疤彻底怒了,“老子这就闯进去将他给杀了!” 冬至烤着火,闻言掀了掀眼皮,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后悔来。 是他想多了,早知如此,合该在那日发现谢元茂时就杀了他才是。左右先将那罪名给坐实了,也好过如今憋着一口气被冤枉被追捕。 谢元茂瘸了一条腿,连床也下不来,倒是睁开眼就让人去府衙发布了追捕的命令。 照他的话,冬至这几人那可都是江洋大盗的同伙,谋财害命,还一并掳走了宋氏。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不错。 没有人知道,他早在动手之前,就将一切都想好了。 若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带走宋氏的黑衣人,那一切就都成了! 惠州城里近段日子出现了几个窃贼,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神出鬼没不提,竟还被坊间传为佳话,说什么劫富济贫乃是英雄之举。 狗屁! 谢元茂自诩是个斯文人不能这般说粗话,却也快要忍不住了。 他对这些个破英雄腻歪透了,思想来去就想出了这个计策来。 一来他能借此除掉宋氏身边那几个跟屁虫似的蠢人,让宋氏这辈子也没法从自己身边逃开;二来也能趁此机会一并拿下那几个劫富济贫的“狗熊”。 恰好他受了害,却还是忍着悲痛抓住了人,将他们绳之以法,说出去,多少搏人同情称颂? 只是如今,偏了些…… 谢元茂躺在病榻上,时时不忘宋氏,盼着能早日找到她,抓住她。 然而宋氏,仿佛像个海上的泡沫,太阳一升,便不见了。 官府的人找不到她,冬至一行人也找不到她。 没有人知道,她就藏在惠州城的一个偏僻小渔村里。 她的眼睛被生石灰灼伤,目不能视,连究竟是谁救了自己也不知,问了几遍,那人却从不明说。 听声音,应该还是个年轻人,很陌生,自称小五。 养了几日,她提出要回京。 小五却说如今走不了,要再等等。 官府在追捕冬至几人的消息虽然还未传到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但她却已经从这个年轻人嘴里听说了。因而她也知道,他说的并不是托辞。 小五很担心她的眼睛,时不时便要问上几句。 宋氏倒觉得活着便好,反倒笑着劝了几句,让他放宽心。 她不知道,小五听完她的话后躲在门外唉声叹息了许久…… 他不过是来跑腿的,结果却遇上了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 如今人虽救下了,可眼睛却成了半盲。 印公若知道了,定然震怒……第289章雪中信 宋氏目不能视,连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也不知。嗅入鼻间的风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她倚窗闻着,揣测着小五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救自己。 这几日来,不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地问他,小五皆不正面回应,像只锯嘴葫芦,倒不出她想知道的事。不过惠州城里的动静,小五倒一字不落,尽数都来同她说了。 官府抓人的榜文贴满了大街小巷,衣着相貌身量体型,皆写得清清楚楚。菜市口更是一连贴了数张,好叫来往行人皆能看得分明。围观的群众一日赛过一日,坊间人心惶惶,都传遍了。 原本只是窃贼,又专偷当地官绅的去救济穷人,生活在穷街陋巷里的人便都拿那贼当个人物看,赞他一声英雄。 如今可好,偷东西且不提,竟是连人也给杀上了。 再加上谢元茂就是个官,那贼人竟勾结了谢府中人,杀了府中下人,又将从京都来的谢太太给劫走了,众人一听,可不就都怕了。官眷尚且被掳走,消失无踪,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哪里挡得住这贼子? 没过两日,这劫富济贫的好汉在民众口中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大街小巷不分昼夜皆有官兵三三两两地在巡视,夜深人静之时,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屋子里却也不敢熄灯。 一时间,惠州城里人心惶惶。 谢元茂也怕,怕那救走了宋氏的黑衣人哪一日突然回过头来又要他的命。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好叫那人不敢再到谢府来。谢家附近亦时刻有人看守着,只等“凶手”露面。 然而这般大动静之下,官兵们找了几日,却连根毛也没能找到。 不见鹿孔几人,也不见宋氏。 谢元茂躺在病床上,气得连连捶着身下床板,怒道:“一群饭桶!惠州城就这么大点地方,难道还能叫人给跑了不成?” 他废了一条腿,今后只能拄拐而行,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他就觉得心内似有熊熊大火在烧。 不见宋氏,他便将自己残废了一事全权怪在了宋氏头上。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元茂气得连药也吃不下…… 宋氏却才刚刚知道他废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