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宁揉了揉眉心,琢磨不透这件事。 又是谁,会千方百计掳走鹿孔跟豆豆? 眼下亦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等着冬至那边将消息送回来,一行人就只能先回了玉紫所在的鹿家。 陪着月白心焦不已地等候了许久,消息才总算是零零碎碎地便传了回来。 五味斋,竟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故去的成国公夫人大万氏的。 这家铺子,原是万家老夫人的,后来大万氏出嫁,便被老夫人添进了女儿的嫁妆单子里,只因为大万氏颇喜欢吃五味斋的点心。 大万氏的嫁妆,是要留给儿子的。 自然也就是留给燕淮的。 但燕淮彼时年岁太小,根本无力掌管产业,这些事务就都是小万氏在经手。 谢姝宁原地踱步,额上沁出薄汗来,这件事,竟跟燕家扯上了关系,实在是叫人头疼。 图兰在旁听完了吃惊地看看她:“小姐,难道是世子把鹿大夫给劫走了?” 谢姝宁没吭声。 燕家的情况,她并不十分清楚,但多少听说了些。 如今时局不同,小万氏失利,这些本属燕淮的产业,是否回归了他的手,谢姝宁并不敢肯定。 “奴婢还记着呢,在田庄上的时候,他看鹿大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香喷喷的肉……”图兰懊恼地说道,“保准就是他!” 月白闻言泪如雨下,“是成国公?” 谢姝宁摇头:“不一定就是他。” 图兰诧异地叫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 谢姝宁咬牙:“等这件事了结了,我非得让卓妈妈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说完,她立即准备动身,一边解释道:“若是燕淮,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图兰唏嘘不已:“小姐,你还在向着他说话。” 谢姝宁恨不能打她一顿,急忙转换了话题吩咐下去:“不管是不是他,这件事同燕家总是脱不了干系的。图兰带上你的剑,我们去见燕淮。” 即便她想方设法,不愿意同燕家扯上干系,不愿见到燕淮的面,但这回,不论如何,她都只能亲自去见。 鹿孔跟豆豆,还不见踪影,她不能放任不管。 况且,她也是真的认定,不会是燕淮。 …… 与此同时,位处南城的燕家,也乱成了一团。 大冷的天,如意却急出了一头大汗,连背后的衣衫都快湿透了。 偌大的府邸,只见一群人来来回回地搜寻着东西,个个面带惊惶之色。 如意站在小万氏跟前,急得团团转。 小万氏则靠在方胜纹的大迎枕上,端坐在雕花的软椅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急得像是乱糟糟的蚂蚁似的下人。 ——燕霖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被大夫判定为病入膏肓的燕霖却不见了。 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人严加看守着的府邸,竟叫燕霖不翼而飞了! 如意额上的汗水越积越多,渐渐汇聚成了条,沿着眉毛流了下来,一直落进眼里去,火辣辣的痛。但他连揉眼睛的心思也无,急得面色发白。 小万氏笑了两声,“乏了,我要回去歇着了。” 她当成眼珠子疼的儿子不见了,她却说乏了,要回去歇着,这种事说出去谁信? 最起码如意就是不信的! 他咬牙切齿地追问:“二爷不见了,您一点也不急?” “急?急什么?”小万氏笑得诡谲,“他都要死了,迟早会离我而去,如今这样,又有何区别?” 如意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小万氏甩袖而去。 帘子晃晃悠悠,周嬷嬷迎着薄雪从外头冲进来,匆匆问如意:“可已经禀了国公爷?” 如意点头。 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如何敢不禀。 可燕霖真的,就这样不见了。 他也直到这一刻才惊觉,原来被自己当成铁桶一般的成国公府,其实根本不堪一击,漏洞满满。甚至于,他在半个时辰前,还特地去见过燕霖,见他脸颊凹陷,形容枯槁地躺在那,还暗自唏嘘了一番。 如今可好,简直就像是被人揪着耳朵打了两个巴掌,疼得牙都落了。 他懊恼,急得差点摔了手边案上的茶具,“如今这样,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国公爷!” 才走马上任的成国公燕淮,可是一直都将他当成兄弟般对待,所以才会放心的将府里的事都交给他处置,可结果,他却连个病人也看不好。 如意一拳头砸在了案上,将茶盅砸得哐当作响。 周嬷嬷并不宽慰他,反而呵斥起来:“那还不快去找!即便寻不到人,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国公爷问起的时候,你至少也该要答得上才可。” 话音刚落,外头便匆匆进来个,禀道:“国公爷回来了!” 如意跟周嬷嬷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开始往燕淮那赶。 到了地方一进门,如意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燕淮皱眉,拽着他的胳膊,硬是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跪着,难道就能把人给找回来?” 如意急红了眼睛,站在那一口气将经过说了。 听完了他的话,吉祥沉思着道:“他本就快病死了,此刻这般一动,会不会已经死了?” 周嬷嬷反驳:“若不为求生,又怎会使计逃生?” 不论如何,燕霖的命,这会还保着。 吉祥嗤之以鼻:“外头的大夫,宫里的御医,哪个没请回来给他看过治过?这般一溜,倒像是在责备国公爷故意不愿意为他医治了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没说话,但人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小万氏心里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少顷,燕淮吩咐吉祥:“这件事有些不对头,派铁血盟的人出去找!” 正说着,有个小厮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来。 如意沉着脸走上前去,转身回来的时候,面上神色已经变得十分古怪跟疑惑。 燕淮问道:“什么事?” “有客上门。”如意斟酌着字眼。 吉祥插话:“这个时候,是谁来了?” 如意道:“来人自称叫图兰……作丫鬟打扮,守门的小厮说她没有名帖,要赶她走被打了一顿……”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吉祥已经在拔剑了,不由忙退后一步,“你这是做什么?”第240章见面 吉祥冷着脸握剑而行,大步要往外去:“我去见她。” “且慢!”如意赶忙出声阻拦,“来的并不止她一人,况且她求见的也并不是你。” 话音才落,他便听到燕淮道:“请她们进来。” 如意怔了怔,“主子……” 燕淮敛目,微微抿着嘴道:“去吧,请到花厅里去,我稍后便到。” 伴随着话音,吉祥迈开的脚步也收了回来,剑入剑鞘,没有立即出门去寻图兰。但他的剑尚在图兰手中,这事关脸面跟一个剑客的尊严,这几日若非忙成了一团,图兰又日日跟着谢姝宁一道躲在了宅子里,根本不外出走动,他也不会忍着不直接去将剑给夺回来。 结果对方竟有胆子亲自上门,既送到了他嘴边,他焉有不咬一口回来的道理。 可吉祥没料到,人本就是来还剑的。 燕淮前往花厅见客,他并没有能陪着一道去,而匆匆就出了门,去寻人搜寻燕霖的下落。 陪着燕淮去花厅的是如意,周围被提前清理过一遍,闲杂人等一个不准靠近,因而走到附近,只觉冷清。天上薄雪微停,掉光了叶子的枝桠上则已经白雪皑皑,微微一摇,就落下重重的一团。 零星的雪片中,渐渐也有了鹅毛般的大雪花。 眼瞧着这场雪要大了,只怕不等入夜,就成了漫天的白。 花厅里没有地龙,如意便让人又多点了几只火盆取暖。门窗亦都是紧闭的,但屋子里点着火盆,若不通风,难免熏人不好,便又留了道缝隙出来。 谢姝宁踏着雪进去的时候,只觉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摘了风帽,倒也不觉得冷。 落座后,很快便有人上了茶来。 热腾腾的,先不喝,捧着暖手也是极好的。图兰、月白并冬至几个,也都被人一一端了茶水送至跟前,叫他们几个皆怔住了。 谢姝宁便不由觉得吩咐了这事的人,未免太乖觉了些。 等她见到了如意的面,更是差点将其误认为女子,实在是天生就长了一副细致耐心的姑娘家模样。 “小姐稍候片刻,主子随后便到。”他微笑着说了句,来时,他已知道了图兰是谢姝宁身边的婢女,因而也紧接着猜出了谢姝宁的身份。 谢姝宁就也笑了笑,点头吃茶。 热的茶水流入口中,驱散了外头的寒意。 她轻啜了两口,外头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燕淮入内时,她正将茶盅搁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 这种时候,她冒着雪,只身带着几个随从亲自上成国公府找他,不论怎么想都叫人奇怪。 莫非是为了上回小万氏想要害她跟温雪萝的事? 思忖中,燕淮听见谢姝宁已开了口,“怎么不见吉祥?” 燕淮摆摆手,如意遂退了下去,而谢姝宁这边的人,则一个未动。他也不以为忤,自寻了谢姝宁对面的位置坐了,低声道:“有事需要他去做,这会人并不在府内,谢八小姐可是要寻他?” 这倒奇了。 谢姝宁唤了一声“图兰”,图兰便大步流星地朝着谢姝宁身旁的小案走去,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剑“啪”地一声扣在了上头。 燕淮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吉祥的剑,微讶。 “完璧归赵。”谢姝宁笑着说了句,“不过今日除了还剑之外,其实还有一事,不能不问您一声。” 燕淮看着那柄剑,沉吟:“八小姐请说。” 谢姝宁也无意同他兜圈子,何况她今日来本就是桩于理不合的事,她收了笑意直截了当地道:“我手底下有个人不见了,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五味斋。” “五味斋?”燕淮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有怪异的锋芒一闪而过,他霍然长身而起,追问,“不见的可是鹿孔鹿大夫?” 图兰眼睛一瞪,面上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 月白霎时急得差点冲了上来,好容易才给忍耐住了。 谢姝宁却没动。 他们如今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这件事若非实在急迫,急到没有时间能让她好好思量部署,她也绝不会直接上门来找燕淮。 谢姝宁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掌心冒出些微冷汗来:“哦,看来国公爷是知道的。” 燕淮按在椅背上的那只手用了大力,白净修长的手指紧紧扣在上头,甚至能叫人看到青紫色的血管。 厅堂四角的火盆里,上等的银霜炭悄无声息地燃着。 一片静谧。 明明只是过了一瞬,众人却觉得似乎已经足足过了个把时辰。 燕淮低声道:“成国公府里,也不见了一个人。” 谢姝宁惊诧地抬起头来,原本被各种纷杂思绪给填满了的脑海,似顿时被一道白练劈开,她脱口道:“难不成是燕霖?” 燕淮猛地朝她看了过去。 糟糕! 谢姝宁掩眸,一不留神她竟直呼了燕霖的名字,实是不该。 然而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这些琐事了,若非燕淮说起,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燕霖身上去的。 在场的其余人,也都被震住了。 若真是燕霖,那事情便说得通了。 鹿孔性子绵软,又非京都本地人,前些年才千里迢迢从延陵来到京都定居,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但不知不觉间,鹿孔的好名声,还是传了出去。譬如昔年谢家长房的老太太病入膏肓,遍请名医也无用,眼瞧着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但当时年不过弱冠的鹿孔初到京都,没用多久便救回了老太太的命。 而今,老太太还好好的活着,平素连咳嗽也少。 自然,这些事谢姝宁跟宋氏都不会在外说起,但长房的人就不会刻意不提。 三夫人蒋氏那,就不知流出去多少事。 有人狗急跳墙,想要让鹿孔医治,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如若只是普通人家想要寻医问诊,从谢家借个大夫,说难其实也不难,根本不必做出掳人这样的事。而今鹿孔却连同豆豆一道不见了,可见要鹿孔医治的这个人不能曝光,而且缺了豆豆,鹿孔便极有可能不会就范。 谢姝宁眉头紧皱,似有话涌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还是燕淮先开了口:“八小姐可是已然确定人就是在五味斋不见的?” “是……”谢姝宁眉头不展。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姝宁一惊。 燕淮已一掠而出,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她眼前便只剩下了晃动着的厚帘子。 她站直了身子,喊了声月白:“不论如何,我们眼下至少能肯定一点,他们还活着。” 月白听了连连点头。 转瞬帘子又被掀起,燕淮大步进来,面色尤为凝重,口中道:“五味斋的掌柜是万家的人。” 多年来,从大万氏开始,那家铺子就一直是由万家的人打理着的,后头换成了小万氏打理,也依旧沿用着。左不过是间小店铺,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时至今日,若非谢姝宁提及,燕淮也不会注意。 谢姝宁在听到万家时,面色便已经变了一变。 这件事里头若搀上了万几道,可就不妙了。 果然下一刻,燕淮便直接对她说道:“八小姐先回吧,若有了消息,我即刻便派人去告知。” 谢姝宁便明白,这件事已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甚至于燕淮也不敢保证说,便能顺利将鹿孔给救回来。 但当着月白的面,她面上一分也不敢显露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成国公府上了马车,月白已失了气力,连话也说不出了。牵扯上了燕霖,事情就真的不是凭借他们的力量便能解决的了。谢姝宁靠在边上,打开了那扇小小的窗子,望着外头细雪纷飞,地上渐渐有如泥淖,沉思起来。 前世燕霖这个时候,已被燕淮送往漠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