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先前买宅子时,一道买下的两个人,去东城的点心铺子寻人。 可得到的消息,却叫月白心神俱裂。 鹿孔跟豆豆今日,根本便没有去过那家铺子买过点心…… 这怎么可能呢? 月白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小姐您说,他们会去了何处?” 她甚至在接到这样的消息后,沿途一路打听过去,但寻常人若是无事,焉会时时注意着路上经过的车马行人。 加上天色已黑,路上凄清一片,很快便断了线索。 谢姝宁静静听完,想骂她糊涂,不在第一时间便来寻自己,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觉得涩然。月白跟鹿孔虽然都跟着她做事,可二人都未曾同她,同谢家有任何契面上的主仆干系。 深更半夜的,月白想要叩响谢家的门,一路走过已经落了钥的二门,来见她,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如今,诸人皆知,虽然宋氏明面上未说,她近些日子,仍算是被禁了足的。 谢姝宁不敢露出颓唐之色,只立即站直了身子,吩咐下去:“给我梳头,我要出门。” 卓妈妈吃惊,“小姐,打发下头的人去寻就是了,您出去做什么?” 外头下着雪,天寒地冻的,过会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谢姝宁摇了摇头:“妈妈去多准备几只暖炉,再将我那身冬上新做的狐裘取出来。” 话毕,她又看向了图兰:“发信给冬至,让他立即准备妥当,派人分别去东城并鹿宅附近搜罗,他自己来二门外接我。” 外头越是风雪漫天,越是耽搁不得。 卓妈妈知道自己是阻拦不了她的决定的,一边让人去取衣裳,一边担忧地道:“可是小姐,太太那边,该怎么说?” 雪天里,宋氏保准不会答应让她出门去。 谢姝宁也清楚得很,便下意识看了柳黄一眼,笑了起来:“这一回可什么话也不能说了知道了吗?” “小姐,奴婢不说,奴婢什么也不说。”柳黄点头如捣蒜。 谢姝宁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将柳黄一指,道:“喏,妈妈将这丫头好生打扮打扮,装了我的模样躺在炕上装个样子便是。左右今日哥哥也不会得空来寻我的,便是真的来了,妈妈只管推说我睡了便是。这点子小事,妈妈应付得来。” 她一口气将事情都给分析完了,卓妈妈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柳黄因了之前那件事,心怀愧疚,这回得了这样的任务,心里惶恐,却也不敢不从,老老实实壮着胆子,随卓妈妈下去了。 谢姝宁在梳妆台前坐下,让玉紫梳头。 才梳了几下,她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照着你们平日里的头梳。” 玉紫一愣,旋即应了声“是”,手法娴熟地飞快将她的长发梳起。 卓妈妈也亲自取了那件狐裘出来。 “去看看玉茗院的动静,小心些。”谢姝宁知道这一回即便是鹿孔跟豆豆不见了,宋氏也只会派人出去找,却不会答应让她出门。但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却一直在提醒她,这件事有鬼。所以一旦叫母亲知道了,必定会兴师动众,将事情给闹大了,打草惊蛇。 要瞒着,还得瞒严实了。 谢姝宁又换了身丫鬟的衣裳,以防万一。 旋即她捧着手炉对月白道:“路上你再同我仔细说一遍,都去哪里找过人,又问过哪些人。” 月白也终于镇定了下来,闻言白着脸郑重地点了头。 事出紧急,一行人的动作飞快。 等到卓妈妈探明了玉茗院的动向,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出门,冬至也驾着马车到了二门外。第239章真相 玉紫也一道出了门,前往鹿家,一则等人,二则将那边当做中心点用以汇合之用。 图兰抱着那身狐裘,掩护着谢姝宁迅速悄悄地溜出了垂花门,上了冬至驾驶着的马车。 马儿打着响鼻,头颅高高扬起,前蹄微抬。冬至一鞭子打下去,它便撒腿跑了起来,红棕色的鬃毛在薄雪里渐渐染上了霜色。 雪天路滑,但路上不见行人,因而安了铁蹄的马儿放开了跑,也不会撞到旁人,冬至便将马车又赶得更快了些。须臾,马车出了石井胡同,图兰得了谢姝宁的吩咐,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脑袋告诉冬至直接往东城的那家点心铺子而去。 冬至应了,调转马头,往另一侧而去。 马车内,月白紧紧攀着车壁,勉强维持着镇定之色道:“小姐,东城那边已是问过的,点心铺子里的伙计说,并不曾见过他们父子。” 这话她先前在潇湘馆时,便已经说过一次。谢姝宁也记得,但眼下最可能寻到线索的地方仍旧还是那家卖点心的铺子。 才从暖如仲春的屋子里出来,谢姝宁此刻仍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小声提点:“不同的问法,会有不同的答案。况且这回,该问问掌柜的才是。” 她说得轻松自如,似乎那掌柜的此时已坐在了她跟前一般,但月白却听得心头沉甸甸的,又惶惶见不到底。 一路上,依从谢姝宁的意思,月白反反复将昨日鹿孔跟豆豆出门后直至今时的事,说了三遍。 一遍比上一遍仔细,说到最后一遍的时候,就连一旁听着静静听着的图兰,都觉得眼前似有场景浮现,竟恍若亲眼所见一般。 谢姝宁也在月白每一遍说起的时候,听得极为认真,态度十分严苛,时常会揪着某一个小点,仔仔细细问上许久,问到月白绞尽脑汁,一个字也不敢说差了才算停。 “哒哒”的马蹄声一直在他们耳畔回旋。 落雪声,似乎也大了许多。 月白说完最后一遍,抱着自己的胳膊呢喃着豆豆衣裳穿得单薄,不知这会可冷得厉害。 见她如此,谢姝宁便忍不住想起了箴儿。 做过母亲的人,才会明白这种心情。 若豆豆真的出了事,想必月白也就此被毁了。 谢姝宁很明白这一点,因而对此刻一行愈发看重,势必要将鹿孔父子寻回来,势必! 同样的,她的身子一直都在靠鹿孔调理,一旦没了鹿孔,她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比鹿孔的医术更加高明的大夫,简直难如登天,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可她思来想去,竟是连一点头绪也无。 鹿孔跟豆豆会去了哪里? 月白猜不到,她更猜不到。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二人遇到了麻烦,父子齐齐遇害了。 她这般想着,心头一紧,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下意识不敢再去看月白的脸,只扭头望向了图兰。 谁知图兰这个不着调的竟在这个当口睁着圆圆的一双眼,悄悄问她:“小姐,会不会是鹿大夫自己带着豆豆跑了?” 谢姝宁瞪她一眼,这话问的,叫人如何作答! 图兰倒是不怕她瞪,抱着那柄从吉祥手里抢来的剑空出一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奴婢前些日子听潇湘馆的小丫鬟们闲聊说起的,有人便是因为不喜欢媳妇,所以愣是偷偷带着孩子一起跑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 谢姝宁头疼,突然间觉得自己在图兰的教育问题上,缺失太多,实该不让她出门,跟着卓妈妈好好从头到尾重新学上十天半个月的才是。 坐在另一边的月白这时,却带着泪花笑了起来,幽幽道:“若真是图兰说的这样,倒也好了。” 最起码,这能说明,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但这,又如何可能…… 谢姝宁心里担忧着的事,月白也早就便想到了。 马车疾行着,车内的人没了声音,谁也不开口了。图兰自知说错了话,抱着剑窝到了一旁,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北城到东城,一路行去,路上只有寥寥几人打着伞,披着蓑衣快步走着。 雪天的街道上,不同以往,冷清得叫人害怕。 一个个脚印落在了地上,可是薄薄的雪一片片落下来,很快就积聚成了厚厚的一层,那些脚印,就这样被掩盖了。 所有的脏污,痕迹,都因为霜雪而消失。 这样的日子里,就算是想要杀个人,也是极容易的事。 谢姝宁微微咬住唇瓣,往下一用力,尖锐而突来的疼痛,叫她心神一凛,眼神也随之冷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前行的速度终于慢了些下来,直至停下。冬至在外头唤她:“小姐,到了。” 图兰推门掀帘,先下了马车。 月白起身,仍不忘要来扶她一把。 谢姝宁未允,先催她下去了,自己方才穿着厚厚的狐裘,戴着风帽,半掩了脸也下了马车。 前头不远处有条窄巷,巷子口便有家铺子,上书五味斋几个大字。 谢姝宁望着那几个显见才新刷过漆的字,悠悠然想起当年在于阗古城之外,驼队里伪装了身份的燕淮跟他的七哥,说起的铺子,便是这家。 他说他就住在附近,可他其实是南城成国公府的世子。 谎话…… 这一次,五味斋的伙计,又是否真的对月白说了真话? 谢姝宁并不相信伙计说过的话。 何况,她甚至未能亲耳听过,如何能信。 思及此,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袖手抱住暖洋洋的手炉,说了声“走吧”,便开始朝着五味斋迈开了步子。 冬至停了马车,亦跟了上去。 虽然图兰人高马大,但是到底都是妇道人家,许多时候,不便行事。同样,这也是谢姝宁为何将图兰带出来,而不顺道带上比图兰聪明灵光许多的玉紫的关系。图兰是异族人,有些拘束的规矩,对并非西越人而言的图兰来说,根本不是规矩。 必要的时候,让她动粗,也是极有可能的。 几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五味斋的大门。 因是雪天,就连一向生意兴隆的五味斋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小伙计站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显见得快要冬眠了。 冬至率先上前,“咚咚”将柜台叩响。 头戴毡帽的小伙计猛地清醒过来,眼睛还朦朦胧胧带着睡意,便先裂开嘴笑了起来,“您几位想买点什么?” 冬至道:“昨天傍晚,看店的可是你?” 小伙计不明所以,点头应是:“是小的。” “那找的就是你。” 小伙计听到这么一句话,愣了一愣,旋即冒出一身冷汗来,急急道:“小的昨日拾到了小姐的帕子原是想立即追上去,归还小姐的,但当时店里正巧来了客人,所以这才……” 没等谢姝宁几个将找他有什么事给说了,他自己便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自己做过的事都给说了一遍。 谢姝宁皱眉,这样性子的人,撒谎的时候,其实才最像是真的。 “停停!”冬至连叫了几声停,滔滔不绝的伙计才算是闭上了嘴,“我们寻你不是为了这些事!” 小伙计怔愣着:“那你们寻我是?” 谢姝宁垂眸,笑着问道:“昨日傍晚你捡到了帕子时,店里来的客人生得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是带着个孩子的男人?” “什……什么?”小伙计眼神躲闪了下。 谢姝宁抬起头来,正视过去,嘴角笑意不变:“是什么样子的?” 小伙计支支吾吾地说道:“是南城李家的婢女,生得高高的,蛮漂亮的……” 谢姝宁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锋:“你们家掌柜的呢?” “掌柜的只有每个月初一,才会来店里。”小伙计听到掌柜的,倒是镇静了下来。 谢姝宁缓步上前,忽然道:“扯谎,可不大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在场的人,都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谢姝宁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瞧见,继续盯着站在柜台后的伙计看。看上去年纪同冬至差不多大,眼神躲闪,站没站相,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然后她敛了嘴角的笑意,一字一顿地道:“五味斋的掌柜,原是这样年轻的人,我倒是真的没有料到。” 众人皆惊。 “小姐认错了,小的怎么会是掌柜的,小的不过就是五味斋的一个小伙计而已。” 谢姝宁轻笑,没做声。 五味斋里根本就没有伙计,从来都只有掌柜的一个人而已。 这个秘密,多少年来都没有被人知道过,直到许多年后,五味斋关门,才被人知道。 如今,五味斋还开得好好的,秘密当然还是秘密。 但对谢姝宁来说,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秘密。 她早就已经知晓了。 重生而来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眼神凌厉地看着对面的人,“昨日你见到的究竟是婢女,还是带着孩子的男人?” 傍晚时分,本就人烟不兴,再加上这几日天气不好,出门上街的人就更少了,昨日那个时候,来往的客人,至多不会超过三个。 装着伙计的年轻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男人跟女人,小的还是分得清的。” “冬至,好好谢谢这位掌柜的。”她无意再听下去,遂扭头出了五味斋的门,迎着风雪走了几步。图兰紧跟其后。 月白连忙追上了她,“小姐,他没有见过……” 谢姝宁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向她,道:“他见过。” “怎会?”月白惊疑不定地问道。 方才那人明明一直说的都是未曾见过! 谢姝宁冷笑:“南城李家的婢女?放眼南城,满打满算也只有那么一家姓李的。” 月白这才渐渐回过味来,低低惊呼:“是出了皇后的那家?” 谢姝宁面上的笑意愈发冷了,“李家如今畏首畏尾,怕是连门也不敢出,怎么可能还会派个婢女来东城买糕点吃,留着清明上坟不成?” 旁人不知道李家出了什么事,她这个间接参与了后宫之争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淑太妃的娘家容氏,仍旧在苦苦寻觅金矿,所以肃方帝只要还有耐心,一时半会并不会立即对他们下手,但李家不同。庆隆帝的皇后,肃方帝还是端王爷时的正妃,皆出自李家,甚至于,他登基后,封的皇后也还是李家的人。 这一切,都决定了肃方帝一早就对李家动了杀机。 而今李皇后出了事,又偏偏是那般丢尽了整个李家颜面的事,李家还能有几日安生日子可过。 所以方才五味斋中,她一听到李家二字,便知那是个谎言。 妄图装得支支吾吾畏畏缩缩,好叫她放低了警惕心,转而聪明反被聪明误,相信那些谎言其实才是真相,委实拙劣。 月白听了她的解释后,大惊失色,忙道:“既如此,那他必定是见过豆豆他们,也知发生了何事!” 说完,她扭头就要追回去,被图兰给拦住了。 谢姝宁拽着她回了马车,“擒贼不擒王,只会打草惊蛇。我已让冬至去查五味斋背后的主子了,且先等等消息。” 她历经了五味斋的关门大吉,却一直不知五味斋究竟是谁的产业。 掌柜的故意隐瞒了见过鹿孔跟豆豆的事,可见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并不是突然之间才发生的事。 可鹿孔带着豆豆来买点心,本就是突然间才了临时起意,凶手又是如何预知的? 谢姝宁细细思量着,悚然一惊,鹿家早就已经被凶手给监视着了。 她蓦地问月白:“豆豆可是一时兴起才想要吃五味斋的点心的?” 月白迟疑了:“是见着了空盘子,这才想起要吃的。” 那便是一时兴起的,果然有人时时注视着鹿孔一家。 可既是如此,为何要等到鹿孔跟豆豆出门,方才动手,而不直接将他们从鹿家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