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坦诚,也很恳切,仿佛很担心沈惕不能理解似的。 “但是……” 安无咎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可想着想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似乎是不打算再挣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沈惕的双眼。 “我刚刚竟然想着怎么才能反驳你。” 竟然。 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沈惕心底已然起了雀跃的涟漪。 “你说得对。”安无咎微笑着说,“我没办法反驳你,你是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他垂下眼,轻声说:“我不希望你离开这个世界,不想你有任何危险,看到其他人对你有好感,我会觉得不自在,想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想要……”他不自觉轻轻歪了歪头,“吻你。” 安无咎仰起脸,一双澄透的瞳孔映出沈惕的面孔,“这样算喜欢吧,如果不算的话……” 沈惕的唇角抿开笑意,“不算你要怎么样?” “我……”安无咎想了想,认真到有点可爱的地步,“那就再努力一点吧。” 沈惕还是憋不住笑了,“你说你,绝顶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方面这么迟钝。” 安无咎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到底算不算。 沈惕却像是完全洞悉他的念头似的,“勉强可以算喜欢。” 他说完,稍稍倾过身子,凑到安无咎的耳边,“不过,你确实可以再努力一点。” 安无咎忽然很想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自己断臂之后,沈惕给他的拥抱。 那好像已经算是他非常安定和幸福的时刻了。 正想着,沈惕忽然间伸开双手,在风中拥住安无咎。 明明安无咎什么都没有说。 “手都回来了,得多用用吧。”沈惕说完,拉过安无咎的两只手,环上他自己的腰,“要努力的话,下次主动一点。” 被拥抱住的安无咎,怀疑自己的心是长在沈惕身上了。 要不然就反过来。 在圣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蚂蚁,在生死未卜之中苦苦挣扎,脱离泥潭,投身入沈惕的怀抱之中,才发现自己真的好累。 他好想做一个没有负累的普通人,找回妈妈,和沈惕一起离开这里。 远处传来钟益柔的声音。 “喂!那边那对腻腻乎乎的新人,你们还要不要搭顺风车啊!” 就这样,两个还处于确定关系初期阶段的小情侣被打断,上了杨尔慈的飞行器。 “我果然还是该存点买代步工具的钱。”坐好的沈惕感慨道。 “上次不是还说连公民芯片都没有?”钟益柔笑着吐槽他,“那你可只能在黑市上买了。” “黑市也行啊。”沈惕一侧头,看到安无咎的时候突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于是非常不合时宜地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你吃醋,吃谁的……” 还没问完,他的嘴就被安无咎捂住了。 坐在副驾的钟益柔八卦转头,一脸震惊,“吃醋??” “安先生也会吃醋吗?”南杉也觉得不可思议。 安无咎有些尴尬,“他乱说的。” 他说完,瞟了一眼沈惕。 见状,沈惕也立刻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是在胡言乱语。 安无咎这才放开手。 沈惕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长吁短叹,一扭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诺亚,她似乎有心事,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安无咎也转过头看她。 “诺亚,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来接你吗?” 诺亚摇了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南杉皱了皱眉,“可是,你上次还说自己是来找妈妈,所以才进入圣坛的。” 的确如此。 但安无咎心想,或许上一次的说法就是假的。 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有小孩子的慌乱无措,可现在哪里还有,恐怕之前只是为了降低他人的防备心,故意为之。 “上次是骗你们的。”诺亚不再看窗外,十分诚实地对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来圣坛是混进来的,游戏里也没有明确规定过玩家的年龄,不是吗?” 说完,她指了指吴悠,“这个哥哥,应该也不是成年人吧。” 沈惕笑了,“真厉害,一眼就揪出来一个小鬼。” 吴悠翻了个白眼。 钟益柔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进来呢?圣坛多危险啊。” “我是一个孤儿,被收养过,但是那个家庭的人对我不好,养父经常打我,所以我逃出来了,但如果我继续回孤儿院,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去。”诺亚低下头,“我不想回去,我想一个人生活。” 安无咎心里清楚,像她这样的孩子,如果真的独自生活,一是世间险恶,二是缺乏经济来源,她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才八岁,没有一个正常人为雇佣一个小孩子,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圣坛测试服的招募活动,所以我就进来了。” 诺亚连描述和表达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加上之前她在21点赌桌上的表现,就更能证明她的智商远超同龄人。 “你有地方可去吗?”一直静静驾驶没有说话的杨尔慈开口问道。 诺亚抬头望向她,摇了摇头,“没有。” “住我家吧。”杨尔慈说。 “我正要邀请诺亚去我那儿呢。”钟益柔转回身子,坐好了嗔怪道,“抢我的话。” 谁知杨尔慈直接说,“你也可以搬到我家住。” 以往灰蒙蒙的天,这时候被晚霞穿透,天空中的尘埃与颗粒将霞光折射出美丽的色彩,安无咎的头靠在玻璃窗上,静静地望着说笑的他们。 进了城区之中,提前知晓安无咎两人还有事情处理的杨尔慈将两人在指定街区放下,调转方向去送南杉。 飞行器起飞后扬起的风将安无咎的头发吹起来,他挥手对其他人告别。 “这么舍不得?” 沈惕站在他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根棒棒糖。 安无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过脸一本正经吓唬他,“像你这样吃这么多糖,以后会蛀牙的。” 沈惕不以为意,“那就多存点钱,以后换那种不会蛀的牙齿吧。” 安无咎拿他没办法,天色已晚,街区的霓虹已然亮起,这里还是和他们走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去找加布里尔?”沈惕问。 “嗯。” 两人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小巷,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成人俱乐部,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感觉一到这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热腥甜的欢愉气息。 还是紧紧关着的大门,还是在涂指甲油的短发女接待。 只不过这一次,安无咎刚走近,对方就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加布里尔交代过,如果是你们来了,就直接上去找他。”Lucy笑着站了起来。这一次她涂的是绿色的指甲油。 “谢谢。”安无咎轻声道。 “不客气。”Lucy引两人朝里走去。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混乱,连温度都比外面高上好几度,人和人贴着跳舞,几乎每一步都是吻着彼此的身体。 安无咎在人群之中显得过分漂亮,又过分正直。冷蓝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一种禁欲而诱人的美感。 人潮越来越紧密,像是化学反应下碰撞的分子,几乎很难穿过去。 安无咎忽然感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抬头一看,是沈惕。 “今天人太多了。”连Lucy都笑着打圆场,好不容易将两人带到电梯口。一群戴着半边面具、穿着暴露连体衣的年轻女孩儿从一个转角走过来,又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 见安无咎盯着最前面的那一个,Lucy笑着说,“这是我们新到的一批,你好像很感兴趣。” 安无咎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只是问道:“一批?一批什么?” “性偶啊。”Lucy笑了,“她们是质量最好的一拨儿,漂亮吧?” 质量。 安无咎因这个词感到不舒服,尽管他明白,这在成人俱乐部是很常见的事。 电梯门打开了,Lucy笑着引他们进去,并按下了按钮,“对了,加布里尔那家伙还给你们预留了上好的两间套房,说是办成了,就留你们住下,还给你们准备了大餐,不过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办成不办成的。” 安无咎自然明白,转头Lucy又说,“如果你看上了刚刚那个女孩儿,我去跟加布里尔说说,今晚就留下来陪你。” “那就不必了。”沈惕双臂环胸,肩膀抵在电梯壁上,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他今晚是我的。”第91章虚假记忆 Lucy是个常年混迹于成人俱乐部的人,见怪不怪,眼前这两人哪哪儿都般配,便更是觉得合理。 “我就说,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是一对。” 电梯门开了,Lucy先一步出去,领着二人一路走到最里头那扇门前。 她用自己的长指甲戳了一下那个门铃,见门从里自动打开,她自觉使命达成,主动离开了。 走之前,Lucy还特意对两人使了个眼色,祝他们“晚上愉快”。 本不是什么暧昧的话,但联系到沈惕之前说的,安无咎也不自觉感到暧昧起来。 沈惕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对Lucy笑笑,然后便拉着安无咎的胳膊,带着他一同往里闯了。 “晚上好,加布里尔,”沈惕一进去便十分不客气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今天看起来很清闲啊,已经完事儿了?” 加布里尔身穿浴袍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半截电子烟,那头粉色的爆炸头今晚显得格外蓬松。 他当然听出沈惕语气里的调侃,“是啊,你们不也很优哉游哉吗?” 安无咎没有坐,也不太想聊太多,于是开门见山道:“马奎尔已经死了。” 他抬手,将圣坛的游戏面板展示给加布里尔看,里面显示着同场玩家页面,其中马奎尔的头像已经是灰色,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叉,附着[玩家已被淘汰]的简述。 加布里尔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来到安无咎面前,仔细确认马奎尔的死讯。 “真的死了……”他像是很激动的样子,抬起头,与安无咎对视。 从他的眼中,安无咎读出了久恨终平的复杂情绪。 “你这么恨他?”安无咎问他。 加布里尔脸上的喜色很快敛去,又稍稍有些阴沉。 “换作是你,你也会恨他。”他手撑在沈惕椅子旁的矮桌上,把电子烟也扔上去,“我就这么一个妹妹,马奎尔那个狗杂种竟然可以把她打到瘫痪,整个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了,现在也还在私人医院里养着,等着下半年移植最新的人造脊椎。” 说话间,加布里尔忍不住地叹气,“当初我要是知道这个王八蛋敢动手,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老子就直接把他的腿废了。他身上还背着人命,肇事逃逸,到现在受害的那一家子还在找他。” 加布里尔冷笑一声,“就这么死了,还便宜他了!” 本来安无咎心里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是现在,听到加布里尔说出这些,他也不由得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 “不说这些了,我第一眼看到你们俩,就知道你们是有本事把他斗死的。” “也不算是。”安无咎低声说,“他只是死在了自己的同盟手里。” “那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蠢,太自大了。” 加布里尔的这间房靠南边有一片落地窗,上一次安无咎没有注意到,这次看见外面的火光才发现。 落地窗外能看到居民区里的一片空地,像是一个废弃的球场。空地上有人烧火,火光映着地面,安无咎发现,地面上有许多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人用颜料画上去的符号。 火光中的人们一会儿俯首,一会儿又站起来手舞足蹈,很有原始部落祭祀的感觉。 和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全息投影一衬,时代与时代的鸿沟仿佛已融入这片土地。 “这是在做什么?”沈惕也看到了。 “最近有一些信奉邪教的。”加布里尔像是司空见惯,“昨天还播了,一个男人发疯在广场上自焚,有人说他是义肢感染影响到大脑神经,有的人又说是他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义,要自焚获得新生。” 他十分鄙夷地说,“烧自己就烧吧,脑子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巴不得少一点,别祸害其他人就行了。” 安无咎又望了望窗外空地上的人,他们烧得灰烬在火光的上方盘旋。这些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经历过的副本。 “原来真的会有人信奉邪教,科技都已经这么发达了。” “当然。”加布里尔摇头,“你没发现,科技越发达,人类就越空虚吗?大家已经被科技侵蚀了,人不像人,机器不像机器,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要怎么活下去。一旦生活没了指望,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指望。” 他也看向空地上的那群人,只觉得他们可怜。 “最空虚的时候,人就最容易被所谓信仰的东西趁虚而入。” “神哪有闲工夫拯救他们?”加布里尔冷笑一声,“说不定是等着他们来献祭,让这些所谓的伪神、邪神复活呢。” 安无咎沉默着,心中对加布里尔的话竟然十分认同。 他不相信真的有神明存在,如果真有,他们看到生活悲惨的信徒,也未曾动容。 那么他们究竟是在保佑这些祈求庇护的人们,还是在利用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