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虽然不太明白人话,但从陆惊蛰的语气和周身的氛围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毛都快炸了。 温时怔了怔,他对猫总是过分溺爱,知道是知道,但怕它吃不饱,喂得有点多:“有吗?下次我记得问。” 陆惊蛰很自然地说:“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一起。” 两人终于走回了门前,也约定了一起去宠物医院的时间,然后告了别。 推开门时,温时想明天是休息日,可以多睡一会儿,睡醒后陆惊蛰应该就来了。 春日的光线被门遮挡住了,温时落入阴影中,也在下一瞬忽然惊醒。 自己又开始期待明天了,温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今天,明天,后天,每一天,但温时已经决定只活在今天。 温时的呼吸顿了顿,好心情就像肺里的空气,慢慢地消耗殆尽。 怎么会有人明知是做梦,还越陷越深? 在这段时间里,有时候陆惊蛰也会敲开门,叫醒自己,但都表现得很得体,不会逾矩,好像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只发生在被淘汰的、旧的、没有意义的治疗过程中。 陆惊蛰的喜欢和温柔好像很易得,实际上却不是那样,而是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陆惊蛰是个好人,或许出于感激或怜悯,他们身体上的、欲望的纠缠,都是由于信息素紊乱症,而疾病是可被治愈的。 温时已经下定决心,结束过一次这个梦了,之后不会再有第一次那样强烈的象征意义,而是在每一次日常生活的重复,陆惊蛰来了就沉迷,离开就清醒。他愿意接受现在的所有,但是不想再期待未来了。 但就像童年时的温泉旅行,他独自站在走廊,看着水面倒映的月亮,温时不怨恨旅行途中的任何一个人了,他不能忘掉的是当时的自己。 而在十一岁到二十七岁,温时的人生又经历过几次大同小异的旅程。 渴望得到远比等待失去要难,温时有时候希望陆惊蛰别那么好,让他遮掩难以割舍,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单方面的恋爱,是存放进回忆里的片段,越美好越值得珍藏。 理智好像没太大用处,知道不行也没办法,还是一天比一天喜欢。 温时想要提醒自己梦的期限。 他重新找出了压在抽屉最下层的笔记本,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对温时而言,这个本子充当安慰剂的作用,记录了一些当时的心情和想法。后来他不再用了。 温时在右上角写上日期,也写下几个字。 “倒计时:” 具体的数字没有填,但温时知道那个日期的确存在,也希望从医生或陆惊蛰那里得知确切的时间。 痊愈和离开,结束和新生。第51章 时年三月,新的医疗团队在与旧团队交接结束后,首次为病患兼投资人出具全面的研究报告。 医院的窗户洁净明亮,充足的光线照进屋内,陆惊蛰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那份长达几十页的文件。 周教授,新团队的领导,以及她的两个助理坐在对面的沙发。 陆惊蛰低着头,认真地阅读着这份身体报告,他的动作不算大,但每一次翻动纸张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中,仍非常有压迫力。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病人,更是整个团队的最新资助人。 从记事开始,陆惊蛰就与信息素紊乱症共处了,没有一位医生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虽不至于到久病成医的程度,但是这些相关指标的正常与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最新的报告来看,仍旧是不健康的,不正常的,与彻底痊愈毫不相干的。 周教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Omega,气质很和善,查看上一个团队留下的资料时,第一反应是这么做是违反医疗条例的,但这些违规的医疗操作发生在私底下,不受监管,属于灰色地带,也没什么办法。但研究过后,发现这样的方法最简单有效,且比那位徐教授之前的数十年的研究有用的多。 在陆惊蛰未资助他们之前,周教授也一直致力于研究信息素紊乱症,陆惊蛰属于罕见案例,他的情况在临床上很少见的案例,没有能够照例有效的治疗方案。之前她曾遇到过一次,对方病入膏肓,寿数不能算很长,由此写了几篇相关论文,提出了一些很有见地的想法,所以才被陆惊蛰选中。 前任团队离开的原因讳莫如深,周教授也没有深究的打算,但她得出的结论与之前的别无二致。 陆惊蛰病情可以通过一个Omega的信息素得到缓解,大幅度暴动的Alpha信息素对身体的伤害,达到延长寿命和增高生活质量的目的,但无法真正治愈。 至少现在不行。 终于,陆惊蛰将数十页的报告完整地看完了,他抬起头,思考了片刻,平静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新团队的所有人看来,陆惊蛰都不太像一个信息素紊乱症的患者,他的性情并不狂躁,反而十分冷静理智,给钱大方,自由度也很高,但这不代表他不强势。 周教授谨慎地回答:“我们会尽全力的,有之前的研究数据做支撑,相信我们能有新的方向。但是在还未找到新的治疗方法前,建议您还是和那位匹配度100%的义工先生保持亲密的联系。” 助理补充道:“还有个方向是人工制造信息素,很多医药公司都在做,但成果都不如人意,人工和天然的差别很大,所以这方面可能不太行。” 陆惊蛰听完了,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那段不算漫长的时间里,陆惊蛰想了很多。 陆惊蛰希望终结掉和温时之间的这种关系生与死,物理意义上的相互依存,他不是不能接受温时掌握自己的生死,实际上如果对方是温时,陆惊蛰没有那么排斥到一定要解除这样的束缚,更多的是在这种关系面前,爱、喜欢、所有的感情好像都变得浅薄且不堪一击。 而温时也不该再忍受这样的桎梏。 所以是告诉温时,还是继续欺骗他,是陆惊蛰人生中少有的、难以抉择的难题。 告诉温时最新的研究成果,是将另一个的生死强加于温时的生命之上,温时过于善良,也愿意完全地奉献自我,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即使自己会受到伤害。 而永远欺骗下去似乎是更差的选择,没有人想被欺骗,陆惊蛰也不想骗自己喜欢的人。 陆惊蛰希望能和温时发展出一段纯粹的感情,只和喜欢和吸引有关,这么说来好像过于天真,他十二岁时都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但在喜欢上温时后,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几分钟后,陆惊蛰终于站起身,他说:“先这样吧。” * 周四的下午两点钟,温时接到陆惊蛰的电话,让他换上外出的衣服,十五分钟后,会来接他出门。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陆惊蛰应该还在上班,温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很急,也没给他拒绝的余地,所以温时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给猫加了猫粮,就出了门。 大约五分钟后,一辆跑车停在他面前。 没有司机,是陆惊蛰开的车。 陆惊蛰好像早有准备,他不是工作时间的西装革履,而是换了件薄款风衣,走下来,替温时打开车门。 这是温时第二次坐陆惊蛰的车,上一次是在后排,这一次在副驾驶。 汽车正在驶离市区,却不是前往陆宅的方向。 陆惊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时说话,问他今天做了什么,现在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温时却一直没能放下心。他的安全感很少,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熟悉的地方,所以注意力完全放在将要去哪里上了,对陆惊蛰的问话,回应都慢半拍。 陆惊蛰不是没有察觉,在出市区前的最后一个红灯,他停下车,看着七十秒的倒计时,脱掉风衣,单手扔在了后座,好笑地问:“你在想什么?” 温时回过神,眨了眨眼,想要掩饰自己的心事:“没什么。” 也没问要去哪,好像对陆惊蛰有无条件的信任,去什么地方都行,即使他对旅程总是很紧张,但是在陆惊蛰身边,和他相处,心脏会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传递与愉悦、快乐、幸福有关的信号,永远是代表通行的绿灯。 也许事后需要偿还,但不是现在,不是此时此刻。 陆惊蛰偏头看着副驾驶上的温时,温时半垂着眼,神态很好看,眼睫的影子落在很白的皮肤上,像是很安静地坐着,实际上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紧张,眨眼的频率高了很多。刚才回答问题的几秒钟,又眨了好几次,很可爱,也很想让人故意逗弄。 陆惊蛰能猜得出缘由,他是想要温时问的,但温时在车上待了这么久都没提,语气变得有些恶劣:“问都不问去哪,这么相信我,不怕被拐走卖掉吗?” 除了在床上,或是在易感期期间,陆惊蛰几乎不会说这样的话,只偶尔在温时面前表现出这一面。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说,温时反而没那么紧张了,目光落在了陆惊蛰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上,他的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很有力,开玩笑似的问:“能卖多少钱?” 绿灯亮起,车又重新启动了,市区外没有限速,陆惊蛰将车开得很快,声音也快被窗边的风淹没了,所以提高了音量,叫温时的名字。 “温时。” 温时呆呆地应了一声,本能地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温时没有低下头或转移视线,他看到陆惊蛰映在日光下的英俊的脸,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然后,陆惊蛰懒洋洋地笑了,很放松的样子,但看起来不是不认真,他说:“千金不换。” 温时显露出笨拙的本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早春的风是冷的,吹在脸上不那么冰,却也让人清醒。温时看着窗外,勃发的春意好像也没多好看,只是偶尔偏过头,看一眼陆惊蛰,到底不敢看得太多,怕被对方发现。 目的地是临市,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陆惊蛰也不认识路,开了导航,去了市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商业广场,熄火后,两人下了车。 陆惊蛰站在温时身旁,对他说说:“今天你挑一家店,我们去吃饭。” 温时怔了怔,觉得陆惊蛰今天好奇怪,做了很多古里古怪,出乎意料的事,忍不住问:“为什么?” 亲自开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来了临市,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用餐。 陆惊蛰笑了笑,好像早有准备:“吃完饭告诉你。” 温时很小声地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这个对他而言有点困难,但也没那么困难的任务。 毕竟只是在一个满是餐厅的商场挑一家用晚餐,而不是决定什么人生大事。 温时看了会儿大众点评,挑了家评价不错,用餐人数多的。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还没到用餐时间,所以不用排队。 但是很快,温时就后悔了。 这是家川菜,而陆惊蛰好像不太能吃辣。 温时后悔得很明显,他看着陆惊蛰额头细密的汗水,甚至想要现在就出去换一家。 陆惊蛰喝了一口冰水,说:“还不错。” 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不是你点,我可能永远不会吃这样的菜。” 过于刺激的口味可能会让人在餐桌上不那么得体,而对于陆惊蛰而言,餐厅在很多时间都是社交场合,而他对饭菜的口味并不挑剔。 温时抽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汗,也慢慢松了口气。 吃到后面,温时忘掉了不久前的后悔,转而为陆惊蛰点了很甜的冰饮。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用晚餐后,温时准备买单离开,但餐厅离的人很多,服务员人手不够,暂时没轮到他们。 陆惊蛰坐在对面,靠在椅背上,不是什么价格高昂的餐厅,他依旧很光风霁月,是看一眼就知道与众不同那类人。 温时突然福至心灵,他问:“不是说,等吃完饭就告诉我原因的吗?” 陆惊蛰抬眼看了看温时,像是在说他怎么忽然胆子这么大了:“看日历。” 温时不明缘由,但还是没怀疑陆惊蛰捉弄自己,老老实实地拿出手机。 “二十四节气:惊蛰” 日历上是这么写的。 温时猝然仰起头,如梦初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陆惊蛰的手搭在桌子上,眼里有很轻的笑意:“是名字的由来,也是我的生日。” 其实周围很吵,人声杂乱,但是温时将他的话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没怎么过过生日,想让你陪我。” 温时完完全全地愣住了。第52章 温时失神得很明显。 陆惊蛰等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他的手掌很宽大,五指微微张开,在温时眼前晃了晃,落下一片灰色的阴影,显得温时的脸更小了,像是被笼罩其中。 温时终于回过神,好似有很多问题,满肚子的疑惑想要问出口。 于是问:“为什么是我?” 陆惊蛰有很多朋友、亲人、想要和他在一起过生日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却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和温时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吃了一顿意外颇多的饭。 陆惊蛰收回手,对温时解释:“祖母在外地,和那些人在一起过生日的话……” 他顿了顿,说:“算是某种社交。你不一样。” 说了很多原因,听起来像是很有逻辑,其实就是想和温时一起过。 温时听得认真极了,可能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但陆惊蛰没说,他半搭着眼帘,随意道:“你不是说,西河太大了,就想来个小点的地方。” 一个对他们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不必有担忧,顾虑,能够完全放松。 温时有些恍惚:“我还以为……” 陆惊蛰很耐心地等待温时的回答。 服务生凑巧有了空,走到桌旁,连说了几声抱歉,又问陆惊蛰要用什么方式付款。 温时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生日快乐”咽了回去,付了晚餐的账单。 结完账后,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开始等位了。 温时表现得有些无所适从,好像陆惊蛰生日这件事对他而言太过震惊,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陆惊蛰的名字来源于出生的日期,听起来很简单,但也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温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问,但温时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怕冒犯到对方。 但陆惊蛰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要和他一起过生日。 温时这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直到陆惊蛰停下来,他自己走出去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朝他看去。 陆惊蛰停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温时:“温时,接下来的时间等你安排。” 不行也得行,温时已经被拐到这里,连晚餐都买了单,要负责陆惊蛰的生日行程。 总不能让过生日的人带着自己玩吧。温时想。 温时对大多数娱乐项目都不熟悉,他没有朋友,不太出门,缺乏社交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才有趣,所以想了半天,最后提议道:“要不要去看电影?” 又觉得不好,太过简单,像是没有用心,但是陆惊蛰说:“好,” 电影院里的人很多,即将开场的电影有两部,温时一一看了简介和购票软件下的评论,选择了评价还不错,但没另一部好的合家欢喜剧电影。 一来因为今天是陆惊蛰的生日,好像不适合看太过严肃的题材,二来就是温时喜欢庸俗的喜剧结局,不常看,但是看完后会很开心。 进场之前,温时像其他人一样买了爆米花和可乐,排队的大多是情侣或亲子,他和陆惊蛰站在一起,旁人大概也会那么认为,温时可能有点难堪,但一想到都是不认识也不可能重逢的人,所以自暴自弃的不去在意。 开场之后,周围全是人,也有小孩子吵闹声,坐下后不久,影厅的灯骤然熄灭,温时一时间愣住了,不由地想起之前的事,他在入夜后的十点钟,和陆惊蛰上了很多次床,在黑暗中对这个人产生无法抵抗的爱、喜欢和依赖。 那时候会觉得是某种心跳效应,等灯开了就好,后来发现站在阳光下,他的喜欢也没有像梦一样碎裂,反而越演越烈,坠落得更深。 忽然,有人递了什么到他嘴边,温时偏过头,听到陆惊蛰说:“不吃吗?” 然后和所有的情侣一样,喝了冰可乐,吃了爆米花,看了一场不好也不坏的喜剧电影。 美好梦幻得像是一场约会。 从影院出来后,两人也走出了商场,外面的天都黑了,夜幕降临,人流量明显增多了。 街道上的人很多,温时知道陆惊蛰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所以两人很自然地靠近了些,他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心不在焉,没注意脚下。 而这里不比西河,路况不是很好,经过一处缺了半块的地砖时,温时差点踩上去,导致受伤等一系列后果,幸好陆惊蛰拽住了温时的手臂,对他说:“走路也这么不专心。” 其实没什么责怪的意思,但温时总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又认定让寿星不开心是天大的事,道歉得很诚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惊蛰看了温时几秒钟,有些无奈地说:“温时,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怕你跌倒。” 所以也不想要温时的道歉,而是握住了他的手:“现在就行了。” 好像真的只是好心帮忙。 陆惊蛰的体温很高,手也很热,存在感很强,温时和对方握着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脸也烧起来了,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两人沿着人行道,一路往前走,温时也没想出来该做什么,陆惊蛰也没催。 最后走到了尽头,是一个围起来的游湖,人也少了,月亮倒映在湖面,微微摇晃着,周围的街灯亮着,但整体依旧是昏暗的。 两人停了下来,靠在围栏边,商家播放的音乐声都变得遥远。 陆惊蛰低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半垂着眼的温时。 灯光落在温时的眼睫上,将他的脸映得有些许模糊。温时长得很好看,是那类参加社交活动,会被搭讪的漂亮,但是不说话、没有表情的时候,气质又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接近,深入了解后才会发现不是那样,之所以会显得冷淡,是在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地方的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