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隔几个月便回来一次,也有请人帮忙打理,因此这座空置了三年的房子水电都还能正常使用,就是太久没人居住,缺了点人气,略显空旷冷清。 不过热闹的也快。 程向雪坐在厕所的马桶上喊着要卫生纸,陈旭嫌屋里太热到处找电风扇,江延拆开泡沫箱问里面的食材怎么处理,纪景手机和钱包不见了,追在苏佳穗的屁股后面让她给张叔打个电话,看是不是落在了车上。 四个人同时讲四件事,着实很吵,可苏佳穗天生就是做大家长的脾气,乐意忍受这份麻烦,她一边找纸巾一边拨通张叔的电话,嘴巴也不闲着:“肉先放在冰箱里吧,下午凉快了再烤,纪景,你能不能别跟着我,要么把窗户打开,要么把风扇拿出来,好热啊。” 房子久无人住,许多物件放在外边会落灰,都收进了杂物间,盖上了白布。纪景翻找好一会才发现角落里的电风扇,摆在茶几上,接通电源,闷热的客厅顿时凉快不少。 陈旭一向娇生惯养,搬烧烤架和木炭给他累出一身汗,这会懒洋洋的坐在风扇前,一动都不想动了。 程向雪从洗手间出来,见陈旭像谁家二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吹风扇,江延却在厨房收拾东西,当即恼火得想叉腰骂街。 只是,这样未免叫江延脸上不好看。程向雪大咧咧的外表下是一颗细腻又敏锐的心,她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三两步跑到江延身旁,故作惊讶道:“哎呀,没有饮料啊,穗姐!我想喝冰可乐!” 苏佳穗明显也是对陈旭不满,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陈旭扭过头:“干嘛啊。” 苏佳穗拿着手机,正在和张叔通话,只瞪了他一眼。 “我不去,我都不知道超市在哪。” “在车里呀,那就好那就好,纪景还以为他清早出门的时候落在出租车上了呢,别的倒没什么,他身份证在钱包里,要弄丢了得去补办,怪麻烦的,不用不用,真不用特意送一趟。” 苏佳穗声音很甜,很客气,但另一只手却寻寻觅觅的抄起了苍蝇拍,明摆着电话一挂就要拿陈旭开刀问斩。 苏佳穗手里拎着家伙,陈旭还真有点犯怵,她好像在武当练过太极剑,少林练过劈山棍,丐帮练过打狗棒,任凭什么东西挥舞起来都杀气腾腾,带着要索人性命的狠劲。 陈旭没狠过她:“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纪景蹲在电视机前摆弄DVD,闻言,头也不回地说:“往东走,十字路口就有家小卖部,对了,再给张叔买包烟。” 程向雪高高举起手:“我还要冰棍!香草味牛奶味都成!” 等陈旭把东西买回来,食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天气太热,都懒得动,几人窝在布艺沙发上,吹风扇,吃冰棍,看汤姆追着杰瑞跑。 程向雪对猫和老鼠兴趣不大,翻着CD包,想找点有意思的电影看,可翻来翻去全都是日碟,什么数码宝贝,名侦探柯南,灌篮高手,哆啦A梦,几乎囊括了近二十年所有日本流行动漫。 “怪不得你日语说的这么利索,看动画片学的?” “没,我爷爷教的。” 纪瑞之年轻时曾于东京留学,并在东京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后来便跟着时代的浪潮开始做国际贸易,做风投,做地产,算是吃到了国内蓬勃发展那几年最大的一块蛋糕。 可惜,当他走向人生巅峰时,妻子却突然病逝,纪汉华忙于事业,对母亲的死堪称冷漠,纪瑞之为此感到心灰意冷,故而回到桃源县老家,在这里平静的度过了余生。 纪景被纪瑞之抚养长大,所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除此之外,他和寻常小孩真没太大区别,该看的动漫一点没少看,该玩的游戏一点没少玩,调皮捣蛋的事更一点都没少干。 苏佳穗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把弹弓,见上面刻着纪景名字的缩写,不禁笑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纪景挺得意:“我小时候不知道用这把弹弓打碎了多少块玻璃。” “什么光荣啊,你爷爷不揍你?” “他就罚我抄书,不吹牛,红楼梦前八十回我都抄完了。” 纪景坐在阳光底下,头发有点乱,山楂冰棍把他的唇舌染得格外红润,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牙齿又白又整齐,像个顽劣的大男孩,很轻易便能激发苏佳穗内心那股母性的冲动。 “你该去剪剪头发了,这长的,不遮眼睛啊?” “还好吧,一直没抽出空剪。” 陈旭对刚刚被迫跑腿一事非常不满,故意使坏:“我看路口就有家理发店。” 纪景一听这话,心中顿觉不妙,可还没等张口周旋,苏佳穗便拿定主意说:“那正好啊,走,纪景,我陪你去,多少剪短点。” 纪景其实不想去,路口那家理发店他是知道的,什么水平他心里也有数,非给他剪成傻帽不可。只是,他快遮眼睛的头发先刺到了苏佳穗的眼,以苏佳穗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明摆着一分钟都忍不了。 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剪就剪吧。 出了院门,压着树荫,没走多远就到了路口。那家理发店就在小卖部对面,没有很明显的招牌,只有贴满小广告的铁皮墙和油漆斑驳的木门窗,店里很乱,很狭小,散发着染烫剂刺鼻的味道。 苏佳穗还是挺在意男友整体形象的,看到这一幕当即生了退缩之心,然而为时已晚,里面的大婶认出了纪景,推开窗户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这不是小景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要剪头发呀?你可是好些年没在婶子家剪过头发了。” 大婶的期待简直浓郁得快要溢出来,谁好意思拒绝。 苏佳穗和纪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瞳孔里看到了一种大义凛然的精神。 “刚回来没一会。”纪景客客气气的走进店里,坐在椅子上,像坐在老虎凳上预备受刑的革命斗士,眉宇间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稍微剪短点就行。” 大婶手握着喷壶,一边浇花似的在他头顶喷洒,一边笑眯眯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苏佳穗:“女朋友哇,真漂亮,你们俩是一届的同学?” 纪景余光扫向苏佳穗,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倒是很腼腆害羞。 大婶更乐了,她守着这间小店,整天给老人家理发,实在乏味无趣,难得有年轻人来,不解解闷都对不起自己:“小景这眼光真不赖,我瞧着,可比从前那些追到你家门口的小姑娘……” 纪景瞪大眼睛,急不可耐的打断她:“哪有啊。” “啊,对对对,没有,兴许是婶子记差了。”纪景的反应令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直往苏佳穗身上瞄,巴不得苏佳穗向她打听打听纪景的过往。 可苏佳穗没有纪景那么不禁逗,交叠双腿坐在长凳上,翻看着有些年头的老杂志,举止优雅,透着处事不惊的镇定从容。 哦呦,这丫头不得了呀。 大婶在心里为纪景感慨了一下,觉得俩人根本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选手,纪景嘛,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不停的看人家脸色,人家那边呢,分明十拿九稳啦! 做出如此审判后,大婶就不忍心拿纪景逗趣了,正正经经询问起他的学业以及对未来的打算。 而这些也无非就是老街坊拉闲话,都在纪景的控制范围内,他从小和爷爷一起生活,还是很懂讨长辈欢心的。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大婶忽然把围布一扯,抖了两下,自信满满道:“完事儿,瞧瞧,多精神啊。” 大婶还真有点手艺,只不过是旧时手艺,把纪景的头发剪得又短又碎,压根没什么发型可言了,所幸纪景长得帅,看着倒也清爽干净,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少年气。 苏佳穗挺满意,这比她预想中要顺眼多了。 摘掉纪景领口的发茬,苏佳穗转头对大婶笑道:“多少钱呀?” “给十块钱就好啦。” “喏。” 哦呦! 见是苏佳穗掏钱包,大婶心里又是一惊,她想纪家好歹是桃源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这老纪才过世几年呀,小纪竟落魄到吃软饭了,啧啧啧……怪不得要看小女朋友的脸色呢。 大婶这回没藏住,把心思都摆在了脸上。 纪景略有些臊得慌,又不好没头没尾的跟大婶解释,憋憋屈屈的,出了门才抱怨说:“她看我那眼神,八成以为我是小白脸。” “咱确实很有做小白脸的资本呀。”苏佳穗伸手拨了拨他额前三七分的碎发,弯着眼睛道:“剪得不错,蛮帅的,姐姐很乐意给你花这十块钱。” 纪景没由来的想起那天晚上无意间偷听到的电话,低头避开苏佳穗的视线,玩笑似的问:“你当初跟我表白,就图我长得帅?” “长得帅只是你众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我可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的,哈哈。” 苏佳穗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但纪景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心知肚明,苏佳穗想要的是一场早恋,不是非他不可的早恋,假设当初他没那么爽快的接受苏佳穗表白,现在,苏佳穗的男朋友就会是另一个人。 “怎么啦?”苏佳穗大概认为他对新发型不满意,一直哄他:“开心点嘛,我没骗你,这头发剪得真挺好。” 算了,算了。 纪景揽住女友的肩膀,细声嫩气的装嗲撒娇:“姐姐,我想吃西瓜。” “买——”苏佳穗很吃他这一套,豪气万千的一挥手:“你要什么姐姐都给买。” “我还要天上的星星。” “要太阳不?从今天开始这太阳就是你的了。” “切,我的生日礼物呢?” “急什么呀,晚点再给你,欸,那边有卖西瓜的!” 西瓜装在货车里,绿油油一片,老板沿街叫卖,大喇叭循环播放着“不甜不要钱”。 苏佳穗拖着纪景跑过去,一口气挑了三个,三个西瓜在这地界就属于是大买卖了,老板心一喜,直接开车送货上门,还让他们俩坐在车斗边边上,也顺道给送回家。 乡下有乡下的好处,西瓜是不用放在冰箱冷藏的,院里有水龙头,开闸放个几分钟,水就冰冰凉凉了,再把西瓜往水桶里一泡,那滋味,别提多鲜甜。 稻田蟹是纪景早就订好了的,同样送货上门,刚捞出来没多久的蟹子,一个个活蹦乱跳,求生欲极强,苏佳穗好不容易才扣上锅盖,一抬头就见陈旭在旁边呲牙咧嘴,说她心狠手辣。 “你心善,那你别吃。” “那小螃蟹们不白牺牲了。” 苏佳穗冷笑一声,一把逮过陈旭的手,压在锅盖上:“诶诶诶,摁住了啊,当心小螃蟹们拱出来。” 老式电蒸锅的盖子扣不紧,陈旭摁着锅盖,能清楚感觉到螃蟹噼里啪啦的使劲往锅盖上撞,他真受不了这个,眼珠子顿时瞪得老大:“啊啊啊啊——苏佳穗!你不是人!” “谁让你非得过来犯一下贱。” 苏佳穗搞定了螃蟹,又去帮江延炒腊肉,与此同时纪景和程向雪也弄好了炭。 在烧烤这件事上,一贯是程向雪主持大局,她说东北人夏天腌在烧烤料里,冬天腌在酸菜缸里,已经将这两种味道彻底腌入DNA了,纵使漂洋过海,流落他乡,也足以一代传一代。 还真不是吹,程向雪这个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烤串却超乎常理的好吃,同样的手法和用料,换个人就差点那味儿。 纪景说这是现代科学所无法证明的玄学,苏佳穗深以为然。 作者有话说: 再更一章好啦~下章评论也五十个红包哦!第19章 ◎他终于想通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安◎ 螃蟹腊肉,柚子西瓜,外加月饼和烧烤,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虽然没有生日蛋糕,但算得上一顿相当丰盛的生日宴了。 “怎么样,寿星大人。”烤串师傅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发问:“您还满意吗?” 哪怕傍晚,哪怕院里阴凉,哪怕微风徐徐,可长时间守着烧烤架也够难受的,在含辛茹苦的烤串师傅面前,寿星大人不敢造次:“满意,满意。” 陈旭点了一圈的蚊香,终于有勇气落座:“烦死了,这蚊子怎么就咬我啊,屁大功夫叮两个大包。” “我看看,啧,就两个小红点嘛,抹点花露水,不碍事的。”苏佳穗说完,拿起花露水,把陈旭露在外边的胳膊和小腿都喷了个遍:“好了,勤补着点。” “这什么味啊,你要熏死我吗。” “再絮叨我这一瓶花露水都灌你嗓子眼里。” “……” 见陈旭抿着嘴不吭声了,程向雪笑起来:“你好像那个老和尚的木鱼,一天不让人敲打几下就浑身难受。” 纪景点点头,对苏佳穗道:“你真多余搭理他。” 陈旭的一句话仿佛犯了众怒,被轮番损了一遍,有点小憋屈,就在这时,江延递过来一碗剥好的柚子,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耐心,把柚子剥得干干净净,只剩晶莹剔透的果肉。 他看着陈旭,笑着说:“很甜。” 这人…… 陈旭必须承认他对江延总抱有一丝莫名的防备,或许是出于和纪景之间的友谊吧,不清楚,总之,见不得江延跟苏佳穗走得太近。 可抛开旁的因素,单看江延,真不坏。 起码陈旭是愿意和他做朋友的。 接过柚子,道了声谢,还没等吃到嘴里,被程向雪眼疾手快的一把夺过。 “喂——” “喂什么喂,你还有功了,还想吃现成的。” “你今天就看我不顺眼是吧?” “哎呀不要吵!” “没事,我再剥一个好了,很快的。” 纪景在一片混乱中咬了口月饼,目光一下一下的扫向苏佳穗身后的礼品袋,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袋子里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是个不算太长的长方体,扎着紫红色的蝴蝶结。 纪景好奇的要死。他用手指戳了戳苏佳穗腰间的痒痒肉,递了个眼神过去。 “嗯……你自己拆开看吧。” “那我拆啦。” 纪景把礼物盒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解开蝴蝶结,拆开包装纸。才露出一角,谜底便已揭晓,是近期风头正盛的苹果四。 “我实在想不到该送你什么……” 苏佳穗大抵认为这份礼物比较一般,微微低着头,笑的不是很自然,竟是难得一见的羞涩。 纪景心满意足。 就冲女友这个笑,别说送他一部手机了,哪怕送他块石头,他都能刻朵花挂脖子上。 “我喜欢,特别喜欢。”纪景顿了一下,问:“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虽然老苏对自己的宝贝闺女非常慷慨,但架不住苏佳穗太能花钱,陈旭和程向雪家境都不错,可这俩人摞一块也比不上苏佳穗一个人开销大,基本上是有多少用多少。 “我攒的呗。” “攒”在纪景这里等同于吃糠咽菜,想到女友为了送他生日礼物,不能吃自己想吃的,买自己想买的,一次次忍痛割爱的模样,纪景简直有些难过了,看苏佳穗的眼神像看刚从产房里出来的老婆。 因此那苹果四就不再是一部普通的手机,是喜得贵子,是无价之宝。 纪景没舍得全拆开,只看了眼,和他现在用的诺基亚一样,都是黑色。当即决定过两天去商场给苏佳穗买同款白色。 “欸,这就收起来啦。”程向雪道:“拍个照片嘛,留个纪念,顺便试试像素。” “不是有相机。” “小气鬼!” 纪景不予理会。他知道眼下拿出手机,程向雪和陈旭肯定得轮番鼓捣一阵,开什么玩笑,他的“儿子”,他还没稀罕稀罕呢,万一这俩人粗手毛脚的给碰坏了怎么办。 不过,场面还是要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