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章看着他伤心到癫狂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闻沧……”谢知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能缓解心中如似刀绞的痛苦,半晌,他抬起血红的眼,对谢知章道:“我要杀了赵昀!”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02:26:39第103章:戢金戈(一)谢知章看到他如此模样,不由地心疼万分。肃王和王妃都对这唯一一个嫡出的儿子许以重望,谢知章身为谢知钧的兄长,亦是捧着他长大,甚至将他看得比自己还要娇贵。少年时的谢知钧远比其他王室子弟要出类拔萃、奔逸绝尘,只因得罪过谢从隽,就被崇昭帝幽拘道观十年之久,白白断送了锦绣前程。这一切因谢从隽,更因裴长淮。谢知章年年去道观中看望谢知钧,每每看见他守着一株玉兰花树习武练剑,剑中尽是失意与愤恨,谢知章又怎能不痛心,不难过?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最多情的裴长淮。可谢知钧性情偏执,越是得不到,执念就越深,而谢知章除了千方百计地帮他得到这一切以外,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谢知章抬起手,捏住袖口擦了擦谢知钧颈间脏污的血迹,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生气恼怒,你还能做什么?杀掉赵昀?他仰仗着一身功勋,背后倚靠太师和皇上的恩宠,是你想杀就能杀的么?”谢知钧冷道:“你觉得我会怕他?”谢知章道:“你当然不用怕他,你是谁?你是肃王世子!谢从隽那个假以功臣遗孤之名苟活存世、却连宗室庙堂都不配进的贱种,你本该意气风发地站在他面前,赵昀又算什么东西?但是,闻沧……你须明白,你想要什么,求是求不来的,必须自己去争才行,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谢知钧眼瞳冷了冷,自然明白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指什么,反问道:“谢知章,你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大逆不道?”谢知章讥笑一声,“何为道?因一次小小的玩笑,随口下旨将你幽拘十年,这是道么?不,闻沧,这是他的权力。”谢知钧一下沉默了。谢知章替他擦净身上的鲜血,又将地上的狼牙金符捡起来,垂荡在谢知钧眼前,他道:“同样都姓谢,为何不能是我们肃王府?到了那时,别说赵昀,就连正则侯也难以违抗你的命令,他要保全裴家的荣耀,必有向你摇尾乞怜的那一日。”谢知钧渐渐敛了眼神中的怒气,神色如坚冰一样,沉声道:“你不会因为一时起意就对我说这些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谢知章眸色发沉,“不过眼下你想杀赵昀也不难。先前留着他,是因为他在太师手下做事,也算一条忠诚好用的狗,如今看他与正则侯如此亲近,或许早起了异心。要杀他,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徐守拙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谢知钧又沉默了很久,眼睛一直盯着悬在他面前的狼牙金符,忽地,他抬手一把攥住这两枚金符,紧紧地握在掌心。谢知章一笑:“这就对了。”……自从裴长淮和赵昀归来,雪海关得知裴长淮被半道截杀一事,就立刻宣布进入内外戒严状态。商肆店铺歇业,百姓家中关门闭户,就连来往北羌和大梁的商队也由官兵出面秘密接回关内。赵昀负伤在身,由裴长淮主持大局,赵昀还将调动万泰一众暗甲军的兵权交给裴长淮,裴长淮用起人来更是得心应手。裴长淮命令万泰,将宝颜萨烈断指的右手臂和右腿砍下,装进包袱中,秘密送往雪鹿王廷。激怒屠苏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趁乱接应潜伏在雪鹿的卫风临、周铸等人,尽早确保大君宝颜图海的安全。万泰接到命令以后就即刻动身去了雪鹿。雪海关中,士兵开始日夜操练,厉兵秣马,为一触即发的战局做好准备。安伯遵着医者仁心,倒是日日来查勘赵昀的伤势,以防再度恶化,不过好脸色没给多少,煎的药也一日苦过一日。白日裴长淮去练兵,晚上才回帅帐。赵昀仰在榻上,杵着脑袋望向书案后裴长淮。裴长淮正专心写着奏折,照例将雪海关的战况呈报给朝廷,案上燃着灯,朦胧的光色将他的脸庞照得越发柔和。他似是察觉到赵昀的目光,眼皮也不抬,写好奏折,又拿起一本兵书,淡定道:“你累了就先睡罢,本侯还想看一会儿兵书。”“不妨事。”赵昀看他看得越发来劲儿,“你看你喜欢的,我看我喜欢的。”裴长淮只觉自己快被他看杀了,也难以专心,将书一挪,对上赵昀的视线:“你是不是闲着了?”赵昀佯装一脸愁容,道:“侯爷想想,美人在前,可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了,该是何等滋味?”“……”给他一调戏,裴长淮忍不住脸热,恼着瞪向赵昀。赵昀看他耳朵都红了,脸上绽开得意扬扬的笑容,手中又晃荡起腰间的玉坠子。不一会儿,裴长淮找回风轻云淡的脸色,道:“是啊,美人在侧,除了让他躺着,本侯什么都做不了。”他反将一军,赵昀挑了一下眉毛,可他比裴长淮不要脸得多,当即回腔道:“怎么会?侯爷明明可以对我为所欲为。”“……”裴长淮看不下去了,他撂下兵书,熄了灯火。营帐当中光线一下黯了几分,唯独榻边的红烛还在燃。裴长淮解着袍带,单膝跪上床榻,不带一丝犹豫地俯身吻住赵昀的嘴唇。赵昀本是随口戏弄他两句,不想裴长淮真会放下公务过来,他方才刚喝过药,嘴里还苦得厉害,怕也苦着他,与裴长淮浅浅地吻了两下,就将他扯开。裴长淮轻笑了两下,道:“不是说可以任本侯为所欲为么?”赵昀一咳,道:“时机不好。”裴长淮晓得赵昀是个没分寸,怕真惹了他的邪火,没再深入,转身坐到了榻边。他的目光看向一侧立着的拐杖,裴长淮是善解人意的,从赵昀的戏言中也听得出,赵昀有一腔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什么都做不了。他天性骄傲,宁可做死人,也做不得废人。可当日追着他一起跌落悬崖时,即便不死,一着不慎便会有半身残废的风险,但明知有这么大的风险,赵昀还是不顾一切地来了,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他痴。“本侯听说你近日向安伯过问了雪鹿的事。”裴长淮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卫风临?”赵昀不想他竟如此心细如发,此刻也对他坦然道:“贺闰不知去向,如果他逃了,一定会回雪鹿找屠苏勒,我怕风临他们……”“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裴长淮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我提前请求过周铸,让他多照应卫风临一些,也让他们拿捏着查兰朵做筹码,雪鹿王城中还潜着我多年前安插进去的暗桩,必要时会保他们周全。如若横遭不测,本侯会与你一起去给他大哥一个交代。”赵昀微微一笑,多日来因腿伤积郁的烦躁与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牵起裴长淮的手,在他指节处一吻:“多谢侯爷。”雪鹿王廷中,大君和他的王后被幽禁在宫中,早就名存实亡。宝颜屠苏勒挟天子以令诸侯,王廷中但凡有不服从他发号施令的大臣,就会被他手下的将士当场斩杀,尸体挂起来示众,这等心狠手辣的作风,让所有人都对屠苏勒起了畏惧之意。余下的臣子要么归附,要么沉默,整个王廷都陷入一种万马齐喑的沉闷当中。此刻,狼头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威然的身影,不过他隐在珠帘后,一时看不清面容。王座之下跪着的人是贺闰,此刻他已是宝颜加朔。当日裴长淮和赵昀杀出监牢,他远远看见,手中握着长短剑,纠结万分,不知该不该跟裴长淮动手。他一时想趁乱救二人出去,权当还了这些年的情分;一时又想,不如索性让他们统统死在这里,他再也不必矛盾挣扎,回到大羌一心一意做他的苍狼王子。可就在这犹疑之间,以万泰为首的暗甲军突袭营地,贺闰惊心之际,很快猜出是赵昀或者裴长淮留了后手,对方来势汹汹,绝非营中这些兵力可以阻挡,于是就领着他的部下杀出重围,奔逃离去,日夜兼程地回到雪鹿。珠帘后传来屠苏勒沉沉的声音,问道:“萨烈呢?”贺闰低下头,道:“父王,对不起。”屠苏勒再道:“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他的声音分明不轻不淡,甚至听不出一丝怒意,可贺闰还是打了个冷颤,弯身伏在地上,道:“儿子提醒过他,早早杀了裴昱和赵昀,可三哥不肯听。”贺闰早就习惯了以假面示人,撒起谎来亦是面色不改,可他感觉着宝颜屠苏勒的目光穿透珠帘,像火一样灼在他的背上,心底不免有些发虚。父子二人之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静默,没一会儿,从王廷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将士,怀中抱着一个大匣子。将士脸色青白,跪下将匣子高举起来:“苍狼主,有人将这个东西放在王廷外,请……”他眼中泛出惊惧的泪水,“请您过目。”若非重要的东西,这群人不敢来烦扰他,屠苏勒点了点头,令身旁的近侍去接过匣子,呈到他面前来。贺闰跪在地上,低着头,还不知是什么东西,余光瞥见身侧的苍狼将士吓得浑身发抖。很快,珠帘后的屠苏勒忽然痛吼起来:“萨烈,萨烈!我儿——!”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02:26:42第104章:戢金戈(二)宝颜屠苏勒从珠帘后出来,一把将匣子掷到贺闰面前。里面有一腿一臂,手指是残缺的,贺闰一惊,认出这是宝颜萨烈的残肢。宝颜屠苏勒怒不可遏,提手一拳打在贺闰脸上。贺闰倒仰在地上,嘴角瞬间溢出血沫。“萨烈死了!你哥哥死了!你却有脸丢下他,自己逃出来?怎么死的不是你!”贺闰左半边脸都麻了,脑子里嗡嗡乱响,只有一句“怎么死的不是你”是清晰的。他错愕地回头看向宝颜屠苏勒。乍一看,仿佛一切都没有变。父亲一双眉目依旧不怒自威,身材也依旧魁梧,甚至外貌也与他印象中一样。小时候他还在苍狼部时,曾用出色的剑术打败了师父,屠苏勒高兴忘形,自豪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封号“小驭锋”。在北羌,驭锋是古老剑神的名字。贺闰去了梁国以后,很多年都没见过父亲,当年走马川一战,碍于局势,他也在战场上只遥遥地望过屠苏勒一眼。当时贺闰手里沾满北羌人的鲜血,内心经历着极度扭曲且漫长的痛苦。他想,所有人看到他残杀自己的同族,或许都不会理解,但父亲绝对可以理解他的痛苦。没有办法,为了北羌千秋大业,必要有流血和牺牲,也必要有忍辱负重。他一直期望着能有一天,自己回到家乡、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会像小时候那样拍一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吾儿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真是辛苦了。到了那时,他能够得到认可,得到赞誉,像少年时那样被苍狼的百姓与勇士簇拥着、敬仰着。然而他得到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一切都变了。“回来的怎么是你!怎么是你!”屠苏勒眼中有痛意,紧接着贺闰又挨了他两脚。这两脚没那么重,却把贺闰的眼泪都踹出来了。他在万分惊愕中抱住屠苏勒的腿,身体半蜷着,姿势像个婴孩。“阿爹,你不想我回来?萨烈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也是啊!”他没喊父王,喊了阿爹。屠苏勒看到他乞怜的神态,更加厌恶,更加痛心,道:“你们没人能比得上萨烈,没有人能比得上萨烈……”屠苏勒有很多儿子,唯有萨烈在他身边最久,与他感情最深,萨烈勇猛的性格也最得他的喜爱。屠苏勒把这句话说得太理所当然,贺闰如遭雷叱。他一时目光茫然,恍惚间又想起在大梁时,他在北营武搏会上,听到身后的士兵在不断的窃窃私语,那些话历久弥新,犹如噩梦中的魔音一般绕荡在他耳边——别说北营,就算是放眼整个京都,我看也没人能比得上小郡王。贺闰松开手,爬起来,呆呆傻傻地跪在地上,脸上有一种茫然而麻木的神情。屠苏勒不再理会他。眼下萨烈身亡,屠苏勒虽痛心疾首,但他一半是慈爱的父亲,另一半还是无情的君王,冲着贺闰发泄一番后,屠苏勒就冷静了下来。他眼眶赤红,却始终没有落泪,丧子之痛也很快被君王的怒意所取代。屠苏勒对着周围的将士下令道:“去!梁国的人已经潜来了,带人去搜,就算把王城搜个底朝天,也要把送匣子的人找出来!”夕阳染红了雪鹿王城的天。护城河上的吊桥升了起来,局势仿佛在转眼之间就变得紧张。一队队骑兵驶出王廷,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巡,苍狼的骑兵重点盘问了进出的商队,还在各个城门加强了盘查。万泰按照裴长淮的吩咐,先是趁夜时将匣子丢在王廷外,后来转去城中一家粮店的后院敲门,三长一短,对上暗号,店主来开门。走到一间简陋的仓库中,卫风临、周铸等人皆在此。来到雪鹿王城以后,卫、周二人就按照裴长淮提前安排好的,暂时在这家粮店中落脚,以商人与伙计的身份藏匿于城中。万泰是赵昀的手下,自然与卫风临相识,卫风临一见是他,一向冰冷沉默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爷让你来的?”万泰上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都统一直惦念着你,这不就派我过来看看么?”“他来了?”卫风临皱起眉,沉默良久,又道,“他不该来。”嘴里说着不该来,但卫风临也不意外。当初在宝鹿林,赵昀有意将他举荐给圣上,恰逢北羌内乱,赵昀负伤后无法出征,统帅一职落在裴长淮的手中。太师或许是担心经此一役,正则侯府会占尽风头,以后更不好拿捏,于是趁机向皇上?103~252~4937?整理。2021-08-0402:26:45第105章:戢金戈(三)双方箭雨一波射回来,一波又压回去,很快,屋中忽然没有了动静。此刻天色已晚,粮店的一排房屋当中还燃着灯火,人影映在窗户上,灯火微微晃动着,那些人影似乎也蓄势待发。骑兵队吃了一波轻敌的亏,此刻已然谨慎起来,不敢贸然进入粮店。大约过了一会儿,那骑兵队的队长猛然察觉到什么,带人直接冲进去,只见屋中挨着窗户的“人头”不过都是些扎起的稻草。“不好,他们跑了!追——!”那队长大喝。茫茫夜色当中,周铸、卫风临、查兰朵等一行人早已离开粮店,夺路而逃。忽地,后方响起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北羌骑兵很快就追上,伴随着嗖嗖之声,无数的戾箭破风射来!周铸的手下已有伤亡,他拧着眉,抬头环顾一眼四周的地形,而后抬手对身后的人打了两下手势,这些人收到命令,立刻四散开来,借着墙攀上高处。卫风临只负责保护查兰朵的安全,此刻又多了一个小使女,他带着二人找到一处小巷,暂时躲了起来。方才卫风临护着查兰朵时,手臂上被羽箭擦出一道伤口,此刻查兰朵紧紧抓着他的袖口,却摸到一手黏热的鲜血。查兰朵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三公主,杀人不是你,你没有错,也无需道歉。”卫风临面色沉冷,一下按住她发抖的手,低声道,“镇静一点,别出声,跟紧我。”查兰朵对上卫风临漆黑的眼睛,慌乱的心仿佛一下落定,她眼神也多了些坚韧,朝他点了点头。一片混乱当中,遥远的夜空当中忽然如平地起惊雷,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刹那间,这寂静的城仿佛被丢进一口热锅当中,一下沸腾起来!追击的骑兵队队长回头一看,这爆炸的声音竟来自王廷的方向,当即心神一慌,屠苏勒对骑兵队早有规定,一切以主君的安危为尊,他就算再想追击前方的敌人,此刻也不得不分出一队赶回王廷,以确保屠苏勒的安全。周铸抱刀仰在一处高高的房顶上,望见远方烧起的火光映照着夜天,笑了笑:“万泰得手了。”他们现在就是要整个雪鹿王城都乱起来,要在宝颜屠苏勒眉毛上放火挑衅,要他坐立不安,分寸大乱。万泰指挥人避开雪鹿的百姓,在雪鹿的粮仓、衙门、钟楼、箭楼、叱琊武神庙等处接连燃放焰火爆竹,搞得惊天动地,就传到王廷屠苏勒的耳中。屠苏勒本就因萨烈之死而暴跳如雷,眼见这些梁国人都敢放肆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当即派重兵、悬重赏去追捕他们。万泰那边烧得正热闹,而此地此时,周铸早就令人提前埋伏在高处。当年走马川一战,周铸跟随裴长淮作战学到的第一招,解决追击最好的办法不是逃,而是趁机反扑一口。他一声令下,大梁士兵如同黑鹰啄食一般从高处扑下,烈马嘶鸣,惨叫与惊呼此起彼伏,刀剑所劈砍而至的地方溅开一蓬一蓬的血雾。转眼间,遍地都是残肢与横尸。解决这一队骑兵,周铸夺了他们的马,对众人喝道:“上马,杀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