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画面,任谁都无法挪开眼睛。 裴赐臻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握了握拳头,然后缓缓松开。 车门的开关,给暖和的车内带来了寒气,董瓷迷迷糊糊的瑟缩了一下。 裴赐臻皱起眉,正想脱下外套,然而刚解开扣子,顾琰生便转过了头,递了一条毛毯过去。 “裴先生,我太太身子弱,麻烦帮她盖上。” 裴赐臻顿了顿,手指微微有些僵硬,他面无表情的接过了毯子,转身盖在了董瓷的身上。 盖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丝肌肤露出来。 或许是盖得太严实了,没一会儿,董瓷就被闷醒了,她打着哈欠掀开了毯子,“还没到吗?” “没有。” 听到这声冷淡的回复,董瓷一怔。 她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两人的视线在车内温热的空气中交汇,短暂的停顿。 裴赐臻的脸色比声音更冷淡,连眼神都没有波澜,“醒了?” “嗯。” 董瓷垂下眼揉额角,含糊的应了一声,脑子实在混乱,不明白怎么睡一觉,身边就换了男人。 就和做梦似的。不知是春梦还是噩梦。 顾琰生转过头,微笑地看着董瓷,“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 董瓷摇了摇头,余光落在身侧,猛虎在卧榻上……谁敢酣睡。 “差点忘了介绍了。” 顾琰生笑了,“这位就是李老爷子的外孙,裴赐臻先生。不过你应该会眼熟吧,裴先生现在经常出现在杂志上,连我这种不懂生意的医生都时不时见到。” 董瓷何止眼熟,她哪里都熟。 以前完全没将李家和裴赐臻联系起来,毕竟裴家这种顶级豪门,上世纪初就移居海外。即使外家有丝丝缕缕的特殊关系,有些家族的隐私做得紧密,盘根错节,不为外人道。 直到董瓷以家眷的身份参加了这场冠了家宴名头的李家寿宴,才知道兜了一圈,白马也是马。 果然越往上走,圈子就越小了。不过这也太小了。 董瓷深感自己运气不好。 “裴先生,这是……” 顾琰生正要介绍自己太太,然而刚开头,裴赐臻就打断了他,“不用介绍,我知道她是谁。” 董瓷的眼皮跳了一下。 裴赐臻嘴角轻扯,不紧不慢地说:“电影明星,董瓷小姐。” 顾琰生并不意外他认出董瓷,事实上,要认不出董瓷才难。她是那种在哪都无法被忽视的人。 更何况,她如今的知名度已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裴先生也喜欢看电影啊。” “喜欢。” 裴赐臻仿佛带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像董小姐这样演技出众的演员,更是过目难忘。” 董瓷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明明该害怕,却忍不住想笑,“裴先生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声音还是那么软。 带着笑音就更软了,不像虚情假意的客套,倒像的情真意切的撒娇,余味不绝,让人上瘾。 裴赐臻眸色转深,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抿唇看向了车窗外。 车内一时静默。 顾琰生知道太太比自己还懒得交际,于是转了话头:“裴先生这次回来,准备在国内待多久?” 裴赐臻道:“事情顺利的话,就待个十天半个月,不顺的话,就待久一些。” 顾琰生微讶,“这么要紧,看来不是件小事啊。” 裴赐臻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淡淡地说:“可大可小。” 董瓷并没有插。入两个男人不痛不痒的对话,而是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讯息,指尖飞快的敲击。 很专注,眉头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就是让看她的人有些刺眼。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好在突破这个限度之前,车子停了下来,今晚寿宴的目的地到了。 董瓷第一个下车,只是没想到外头下起了雨,春雨贵如油,b市这地方更是难得下雨。 这可真是赶上了。 “你等等,外边下雨了,我们从另外一边……” 不等顾琰生说完,董瓷的人早已下车了,幸亏外头有门童接车,撑了一把长柄大伞。隔绝了雨水,却也遮挡了视线,她踩着一双恨天高,没走几步就栽了个趔趄。 幸而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了回去,撞进了个结实的怀抱。 熟悉的广藿香扑面而来,包裹着鸢尾的优雅气息。 这种木质香调介乎静穆与狂野之间,一下子勾动了董瓷的记忆,那种融为一体的原始纠缠。 两人的心跳清晰可闻,再没有可供掩饰的距离。 裴赐臻低头看着她的脸,傍晚的雨中,湿漉漉的灯光,精雕细琢的五官也被熏染得模模糊糊。 依然好看得心悸,好看得怒火中烧。 他微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脚上有旧伤,不应该穿这么高的鞋。” 董瓷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 愁肠百结,真情实感,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定以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恨不能日夜慰藉。 裴赐臻深邃的目光凝望进她的眼眸中:“和他结婚也是你不想的吗?” 这话就有些咄咄逼人了,董瓷感到那只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腰身,隐隐收紧,透着危险的气氛。 “裴大少!” “哎呀呀,裴大少来了!” 解救了董瓷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宾客,他们迎面走来,身边有秘书撑着伞,个个气场十足。 李老爷子的寿宴,往来都是政商名流。 “李”上再叠加了“裴”,难怪众人都对裴赐臻趋之若鹜,纷纷涌到门口跟他寒暄。 下着雨也浇不灭的热情,没话也要找话,从他本身,到他外公的寿宴,再到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有人看到了董瓷,她的脸极具辨识度,一眼就让人认出来,倒是不分男女老少。 “这是董瓷小姐吧,真是光彩照人啊。” “哎呀,董小姐是和裴大少一起来的?” “真是一对璧人啊。” 本来是几句场面话,说完才有人发现不妥,笑着打断:“你这是什么记性,哪里来的董小姐,如今可是顾太太了。我前头刚见着顾夫人,要是她听到你胡说,一准找你算账,哈哈哈。” 那人脑子转弯也快,“顾太太这样的大美人,总是让人忘了罗敷有夫,抱歉抱歉。” 裴赐臻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扬起,又被后两句凝成了一个冷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星艺人嫁入豪门,看上去无限风光,其实底子里总是容易叫人看轻,言辞难免轻佻。以董瓷的出身,本可以不必面对这些,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形势变了,什么也都变了。 董瓷也想冷笑,却知不够资格,自重身份也得有身份。 毕竟是懒得交际,不是不懂交际,她笑得大方,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话里话外却将两人摘干净:“说起来今天真是惊险,裴少的车路上发生了小车祸,我和先生吓了个半死,只好委屈裴少坐我们的车过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事情不严重吧?” 待到众人的关注点都落在“车祸”上,纷纷询问关心裴赐臻时,董瓷已不动声色的挣脱了他。 然后欠身笑笑,“我先生还在那边等着,先失陪了。” 撇开裴赐臻的关系,其他人并不在意董瓷的离开。除了那个想抓紧对方,却被掰开指头的人。 裴赐臻看着人群之外的董瓷窈窕的背影,被那个男人扶到了自己的伞下,亲密又自然。他的神色沉静如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深水之下,藏着涌动的暗流。 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最后一次。3、认亲 李老爷子的寿宴,说是家宴,宾客却来得不少,如顾家这样出了五服的亲戚都来得齐齐整整。 一方面,当然是李老爷子有面子,另一方面,却是李家的当家长媳有面子。 步入宴会前,顾琰生向董瓷低声介绍了几句,“论起来是表婶,不过一表三千里,我们跟着叫黎主席就行。她是现任的媛爱慈善基金会主席,你小时候在这里长大,你知道的。” 换了圈外人,或许要长篇大论的解释媛爱慈善基金会的特别之处,一家非公募性质,却在上层里无人不知的基金会,在b市有什么样的背景、资源、人脉。 对董瓷来说,却是一些基本常识,一听就明白了,甚至联想到黎敏的姓氏,心里已有定数。 现任黎主席是比顾夫人还要高几个层面的人。 正如董瓷所想,他们一进入宴会大厅,便见到了早一步到了顾夫人和其他太太们在一处。而中心位置的并非是顾夫人,而是一个高挑优雅的女人,无论是妆容还是穿着,都极为讲究。 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却不是顾夫人那样端着的气质,而是飒爽的干练。这并不代表容易拉近距离,光看她怎么应付身边的人就能窥出一二。 顾夫人显然没想到儿子儿媳会迟这么久,脸色当时就不大好,语气带了些指责:“真是不懂事,给长辈贺寿怎么能这样姗姗来迟,该提早到才对。” 顾芳菲也趁机上眼药,“我哥是最准时的人,别人都说不准了,估计选个首饰都要半天吧。” 顾琰生开口想要解释,却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董瓷抬头一看,竟然是黎敏走了过来。 董瓷本以为只是寒暄两句,毕竟她和顾琰生都属于边缘人物,不值得人多留意。 万万没想到,黎敏的目光竟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咦,沈瑜,这就是我那个侄媳妇吗?” 顾夫人名叫沈瑜,“侄媳妇”这个亲热的称呼让一旁的宾客都有些侧目,更别说她自己了。顾家和李家远没亲近到这份上,毕竟出了五服,辈分上的称呼都不好意思叫。 顾琰生称呼黎敏为“黎主席”,董瓷自然也夫唱妇随,跟着叫了声“黎主席”。 “怎么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 黎敏似乎心情不错,态度亲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人一番。 顾琰生气质斯文,人也端方俊朗,单拎出来也是青年才俊,上上之选。 只是他身边站着董瓷,视线与光芒便全聚焦在另一边了,极为漂亮已不足以描述她的出众。 她的三庭五眼,身段窈窕,均是恰到好处的美,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那大方简洁的浅色礼服,稍加打理的自然卷发,手上唯有一对春带彩,身上再无其他配饰。 这样珠光宝气的宴席上,却一点也不显局促小气,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情。 令人回味无穷。 有这样的容貌气质,出众的绝不是外物,而是她自己,如非熏陶修炼,就是造物主的恩赐。 怎能不让人喜欢。 黎敏目光闪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看向顾夫人,似乎是兴之所至的说:“好奇怪,我一见她就喜欢,完全是按我的喜好长得呀。沈瑜,你不可以小气,我要认她做个干女儿。” 这话一出,宾客目瞪口呆,全是艳羡,黎敏什么身份,可不是那种随便认干女儿的人! 想做她干女儿的人,能从地安门排到凯旋门。 一旁的顾芳菲更是眼热,实在不明白这嫂子怎么忽然讨了黎敏的欢心,明明她最看不起艺人。 直言是玩物一般。 顾芳菲不服气地小声嘟哝了一句,“她也配――”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音,便被顾夫人狠狠打了手背,娇嫩的皮肤上顿时一团触目的红。 顾芳菲眼底掠过一丝恨意。 顾夫人根本顾不上女儿,更不会拒绝这等送上门的好事,她连声笑应:“只要你不嫌弃这孩子就好。” 其实不止顾芳菲,董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得了黎敏的青眼。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时候要懂得识抬举。 演戏,董瓷是专业的。 她的神情惊诧中带着不好意思,嘴角的幅度又止不住上扬,将受宠若惊的喜表现得惟妙惟肖。 却又不显得谄媚,这极大的取悦了黎敏。 是个有趣的姑娘。 心情不错的黎敏,便决定再给董瓷几分脸面,接着又提起了董瓷的外公,说起了几件趣事。 仿佛两家交集很深似的。 这一幕就很有意思了,让众人重新回忆起了董瓷的家谱,心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董瓷自己并不觉得是顾念什么家里的旧情,以外公的地位自然有许多旧情。可惜人走茶凉。 世人都是烧热灶的。 她可不是热灶,黎敏才是。 李家虽然低调,但是黎敏却不一样,家世极好,最是长袖善舞。那个慈善基金会主席看似虚衔,可看过了都有哪些副主席后,便知远不是这么简单。 要不然,在香江眼高于顶的顾夫人,回到b市岂会甘居二线。 黎敏说要认干女儿,可不是嘴上说说,很快就让助理取了一只手镯来,说是要当信物。 董瓷手上戴的是水头极好的春带彩,这种在高货里都是极少见的,等闲的首饰压不过它。 当然,黎主席哪怕送个塑料镯子当信物,大家也会说好极了。 偏偏黎敏一出手,便跌破了众人的眼镜,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璀璨夺目的蓝宝石手镯。 宽幅的镯面缀满了高品质的蓝宝,与祖母绿、碧玺等各色彩宝构成了妖娆的图案,如梦似幻。如此完美奢华风格的辉映,淋漓尽致的显示出珠宝的傲娇与实力。 眼尖的太太们不免低呼了一声,显然认出了手镯的来源,正是某高定珠宝的新款,价值不比一对春带彩低。更何况这样招摇,更适合此时出尽风头的董瓷。 这一刻,大家看向董瓷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几块钱认亲,和近千万认亲,完全是两回事。 董瓷自己也被震住了,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上的春带彩就被摘了,黎敏亲手给她戴上新镯子。 最后满意的拍了拍董瓷的手,轻轻道:“我也是借花献佛,这蓝宝石果然适合你。” 无功不受禄。 董瓷是聪明人,她只觉得手腕上的像是镣铐,心里想的是如何还回去,不论是借的谁的花。 她的心不在焉,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惊喜过度,换了谁都一样,目光从艳羡变成了隐隐的妒忌。 顾芳菲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只是摄于顾夫人严厉的眼神,什么也不敢说。 镯子的价值是其次,当着这么多人送这样价值的镯子认干女儿,才是最有价值的价值。 黎敏像是做成了一桩事,然后看向顾夫人,深深道:“儿媳妇是大美人,你呀,有福气的。” “黎主席谬赞了,他们年轻人自己看对眼,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顾夫人松了口气,李家重门第,对明星艺人之流不屑一顾,她也担心在这么多人前落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