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你每天要睡十二个小时才够?” 董瓷听到“十二个小时”,忽然意识到很久没睡过十二个小时了,很久很久了。 每天睡十二个小时,光是听着就觉得舒服。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太过自然,看到他手里的冰袋,董瓷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进来的?” 清醒了。 裴赐臻也醒了,从多年前的早晨醒了过来,他轻描淡写地说:“按门铃没应,用房卡进来的。” 董瓷愣了愣,“你怎么有我的房卡?” 裴赐臻将冰袋堆在董瓷的脚边,听出她话里的警惕,眼神微暗:“我和前台说,我是你爱人。” 董瓷没有这么好骗,“这个玩笑不好笑。” 裴赐臻凑近了她,低下头,薄唇贴着董瓷的耳边,“是不是玩笑,你自己知道。” 董瓷语气平静:“你姓裴,我先生姓顾。” 裴赐臻又点燃了那种想掐死她的冲动,最好在掐死她之前把嘴堵上,再也说不出一个“顾”字。可是他并没有,反而笑了笑,“爱人一定得是先生?难道不是做过爱的人?” 他说的是英文,非常文雅的口腔,将直白露骨的内容都装饰得富有上流社会的气息。 董瓷看向裴赐臻,裴赐臻的神色没有任何不妥,他总能把任何不合理的事,做得理所当然。 白天看上去再冷漠禁欲,晚上总会露出野性又疯狂的一面。 这么多年都没变。 “我说得不对吗?” 裴赐臻对上董瓷游离的眼神,深深看着她,和她的脸越帖越近,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潮热又暧昧的。 这是每个疯狂夜晚开始的前奏,就好像还在梦里一样,这种感知让人不经意就放松了防备。 “你是abc没错,但我记得你的中文水准没差到这地步。”董瓷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却抵不住身体轻微地战栗,“爱人的正确翻译是丈夫,还是床伴,难道需要我告诉你吗?” 裴赐臻眯起眼睛,“真是荣幸,我还以为顾太太全都不记得了,原来也有记得的。” 董瓷侧开脸,避开了他那将人贯穿的目光,“有些事过去了,就不用记得那么清楚。” 裴赐臻只想堵上她的嘴,用什么东西都好,不想听她多说一个字。白天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没有办法保证再听到什么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冷笑,“你玩够了当然这么想。” 董瓷最讨厌被道德绑架,她皱着眉,“裴先生,别把自己说得像是个受害者。” 董瓷说完就想起身,这种回到过去的气氛太需要自控力,尤其是晚上,太多的画面涌上来。 比梦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是毒。药,断得久了就忘了,可一旦再沾上,一次还好,如果一次又一次,那就全完了。 董瓷却忘了自己的处境,那腿一用力,脚上堆着的两个大冰袋就滑了下来。 没了镇痛又乱动弹,董瓷疼皱了脸。 裴赐臻按住了她,重新将冰袋放回了原位,将足踝压得严严实实,“你做事能不能想点后果?” 董瓷捂着脸,显得有些烦躁,“你第一天认识我?” “我以为七年过去了,你会有些长进。” “本来是有的,如果你不来打扰我的话。” “我打扰你?” 裴赐臻再也无法忍下去,他长这么大,所有耐心全用在了这女人身上,早就到了极限的边缘。 他很快会连本带利的讨回。 而他的筹划和忍耐,一忍再忍,在对方看来,依然是打扰。 裴赐臻露出阴冷地笑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如狼一般危险:“如果我偏要打扰呢?” “还要我再说一次,裴先生自重吗?” “现在要我自重,你当初编出莉娜何,将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今天?” 董瓷被迫直视对方,将裴赐臻眼底的戾气看得清清楚楚,哪有昔日的暧昧缠绵,简直是宿仇。她忽然意识到当初的小把戏小手段,显然伤到了这天之骄子过分膨胀的男性自尊。 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董瓷咬了咬牙,“你发什么疯,至少我给了你一个名字,你可是连姓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我有我的原因。” 裴赐臻话音刚落,董瓷就打断了他,“你当然有,你是裴经世的亲孙子,在巴里洛切那种偏远的小地方,你有一万个理由隐瞒身份,我用个假名又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 就是因为这个太过普通的名字,才会让人浪费那么多错误的时间。 阿根廷华人超过十万,谁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个莉娜何,裴赐臻知道,每一个他都知道。 但每一个都不是她。 那个跳着阿根廷探戈的少女,有着过目难忘的容颜,那双桃花眼眉目含情,纯真的面庞,妖娆的身姿。狡黠婉转的音乐中,一颦一笑,轻易就能挑逗人最原始的欲望…… 清晨的阳光中,她说她叫莉娜何。 就这么出现在了裴赐臻的身边,在他最不自由的时候,给了他一段从未有过的天堂般的日子。即使是坐牢般的生活,他也上了瘾,他甚至想要困在那里一辈子。只要莉娜何在。 可是没有一辈子,仅仅27天,她就离开了,就像她的出现一样突然。 之后的七年,裴赐臻都让人在找莉娜何,大海捞针,走了无数弯路才发现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等线索重新回到正途,那本来属于他的人,只属于他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太太。 裴赐臻眼睛发胀,过去那一幅幅画面,翻涌上心头,听到董瓷承认用了假名后再也无法抑制。 他越想越恨,甚至觉得董瓷是故意用这种普通到极致的假名。 所有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疯狂。 裴赐臻的脸上逐渐布满了阴云,心底嫉恨与戾气交织,手不由自主的越收越紧。 董瓷疼得倒抽着了口气,捶着他的手,“放开,你弄疼我了。” 声音软得气若游丝。 裴赐臻手骤然松开,只这么一会儿,董瓷白皙的脸上已留下醒目的红色指印,足见肌肤之嫩。 不仅是嫩,董瓷也比一般人怕疼,她眼角已有了生理的水痕,“混蛋。” 裴赐臻的心脏微颤,眼中燃烧着浓烈的火焰。 他深黑色的眉紧锁着,下意识想摸一摸那处染红的地方,却被董瓷一手打开,“滚――” “开”字还没落地,裴赐臻便将拉她过来,俯身吻了吻她面颊上留了红印的地方,蜻蜓点水。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抚慰,温柔却不容置疑。 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董瓷怔住,抬眼看到了裴赐臻,他的脸色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舔了舔唇,仿佛意犹未尽。 这眼神就像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董瓷心中发麻,只想给他一拳。 此时,门铃骤然响起。 无法忽略的声音,让空气显得格外的安静,就像是跨越了七年,重新回到了现实。 原本争执不下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裴赐臻站起了身,董瓷也想起身,“你干什么?” 裴赐臻将她按了回去,不辨喜怒的说:“别折腾自己的脚,外面不是叫你顾太太的人。” 外面的确不是别人,而是裴赐臻的助理李凯文。 说是助理其实不准确,李凯文他爸是原来李夫人嫁过去时带的人,毕竟远嫁到隔了太平洋的地方。李家再低调阶层也在摆在这里,对女儿不可能毫无援手。 李凯文也是援手之一,从小与裴赐臻一起长大,去哪儿都跟着,称得上是最信任的人。他长得牛高马大,混了一些斯拉夫人血统,拎着两个大袋子,一进门就打招呼。 “少爷,董小姐,还没睡吧?” “……没睡。” 裴赐臻抱胸站在一边,李凯文听着语气不大对,往卧室那边看了一眼。说是卧室不大对,这种和室的设计,空间是由障子和隔扇划分区域的,层层拉开后,一眼看到底。 董瓷也没想到是他,“凯文,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李凯文嘿嘿一笑,“这么晚了,董小姐还没吃饭吧?” 他变戏法儿般的从袋子里拿出了许多食盒,一个个在桌子上摆好,连筷子和汤碗都准备齐了,“知道你崴了脚,少……少不了要喝猪蹄汤,专门让厨房做的。” 李凯文越发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句话都得眼观八方,随时留神少爷的意思。 他捏了把汗,庆幸自己反应快,毫无剪辑痕迹的继续说道:“以形补形,快尝尝吧!” “谢谢,我正好饿了。” 董瓷笑着就要起身过去,然而才直起腰,就被裴赐臻一把搂住腰,将她抱了起来。 没了白天滑雪服的臃肿阻隔,裴赐臻厚实的胸膛紧贴着董瓷的脸,温暖又充满了压迫感。无可挑剔的侧颜近在咫尺,被这样快要满溢出来的荷尔蒙所包围,任何成年人都难免心猿意马。 可董瓷过了爱玩的年纪,不敢再放纵自己。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防备,裴赐臻发出沉闷地笑声,“又没有外人在,需要这么紧张?” 董瓷无法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叫没有外人在?” 李凯文刚好听到这句,大大的个子一脸伤心:“董小姐,你把我当外人?” “没有没有,我们开玩笑呢。” 董瓷干笑一声,她想问的分明是没有外人在,就可以抱别人的老婆? 这是什么特殊的爱好? 裴赐臻并不知道怀里的人更防备了。 他将董瓷稳稳当当的放在餐椅上,餐桌上不止有猪蹄汤,菜肴若干,还有一小杯意式咖啡。 董瓷看向一旁的裴赐臻,即使李凯文不说,她也不至于分不清是谁准备的。 “我已经戒咖啡了。” “啊,为什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有时一天好几杯啊。” 李凯文一愣,董瓷给自己盛了碗汤,意有所指的说:“年轻时不懂事,现在成熟了,要养生。” 裴赐臻拿过自己那杯咖啡,“你不知道咖啡也养生?” 董瓷默默喝了口汤,“不知道。” 气氛一时有点冷场。 李凯文捏了把汗,虽然不知道两人又在打什么机锋,但是顺着少爷的话说一定没错。 他搜罗了一下营养师说过的话,迅速组织语言:“是真的,董小姐,咖啡能降低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的风险,还能降低老年痴呆几率,还能……反正就是好,你要养生,就应该像以前一样,天天喝咖啡,可千万不能断!” 董瓷摇了摇头,“不了不了,喝了没法睡觉,伤身体。” 裴赐臻怎么会听不出她指的是什么,将咖啡推到她面前,“你咖啡。因不敏感,喝多少都能睡。” 董瓷头也没抬,“人会变的。” 裴赐臻意味深长,“人会变,身体不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旁的李凯文快被这种久违的画面感动了。眼看开始讨论身体这么亲密的话题了,他迅速从战场撤退,“你们吃,我回去睡觉了!” 可李凯文一走,剩下的两人反而不再说话,仿佛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其他的都是不该说的。 董瓷一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该吃吃,何况也真的饿了。 动餐具时,董瓷发现桌上还有一个牛皮纸袋,刚要伸手,就被裴赐臻按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的?” “吃完饭再看。” “怎么?” 董瓷支着头看他,“怕我看完了吃不下饭?” 裴赐臻似笑非笑:“很有可能。” 语气有些说不上来。 董瓷听了就真的少了几分胃口,人就是这样,就像读书考试的时候,不是真的多怕分数低,其实等待分数的时候,才最是难熬。她也难以免俗,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 “可以看了吧?” “你倒是迫不及待。” “……你怎么不说自己卖关子故意让人吃不下饭呢?” 董瓷直接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一沓照片,不算太清晰,看背景应该在国外,有个非洲的小孩穿过,隐隐还有红十字标识和地名。 照片的正中间,一个斯文俊朗的男子正深情拥吻着怀中的女人。 这女人董瓷只见过几面,不太熟,男主角董瓷却再熟不过。 ――她的丈夫,顾琰生。10、照片 董瓷一连翻了很多张,主角都是他们俩,背景大同小异,都是国外一些需要人道救援的地方。 顾琰生本就是无国界医生的志愿者,经常帮助难民和流亡的群众进行医疗安置和协助。 这也是他一生的志愿。 如果不是顾夫人长子顾琼生突发意外,顾琰生也不用搅进顾家几房争产的复杂局面。或许能在外逍遥自在一辈子,也不会有后面这许多的事…… 可是,董瓷心知肚明,像他们这样受了家族恩惠长大的人,就不可能完全逃脱家族的重担。 享受着家族的资源,花着家族信托的钱,过着优渥的生活,等到家族需要回报的时候,才说自己要追求自由,追求真爱,想抛开肩上所有的责任,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的。 董瓷垂下眼帘,“你就为了这个打扰我吃饭?” 裴赐臻见她心不在焉,只当董瓷是强作镇定。 他搅动着咖啡勺,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让人介绍你几个香江大律师,他们很擅长打这种官司,又快又好,不会让你吃亏。” 董瓷随口道:“哦,没需要。” 裴赐臻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董瓷没回他,只是拾起了碗,给自己盛了满满的汤,刚尝了一口就皱眉,“凉了,有点腻。” 裴赐臻拿过她的碗放下,“腻了就别喝了。” 董瓷抓起餐巾,忽然看向他,“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裴赐臻面无表情,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声音凉凉的:“你觉得我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董瓷觉得……不能。 两人待一起的时间不长,也没确定什么关系,可是身体是通往心灵的捷径。他们沟通的次数太多,从身体到性格,方方面面都了解得很透彻。当然,除了彼此的个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