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陈嘉之三年以来第一次发出尖叫以外的声音。 一个有声调的“xu” 陈舒鹤端详一阵儿,猛然醒悟,“他在说中文!小宝在说中文!” 心理医生拿来纸笔引导,反复发出“嘘”的动静,于是,陈嘉之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个“X”。 “小宝,这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你是不是记得他?” “小宝,他是谁?” 后来,心理医生暂且把“X”定为X先生,在不断治疗下。 第六年,他重新学会写字,以及简单表达。 第九年,他勉强恢复正常人生活,写自传在外网火起来。 第十一年,陈舒鹤没有应验诅咒,自然死亡,陈萌也活得好好的。 然后,他回国了。 车子在夜景下行驶,陈嘉之望着陌生的前路,“就算没有胃癌,我只会选择性地解释,而现在已经用不着解释,我也不会解释。” “他那么聪明,我说一句,他能找出十个漏洞。” “再说了,那并不是他的错,也并不是好事,不是吗?” -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大年三十。 陈嘉之起了个大早,打算让玉芝兰送了些菜和馄饨来,没想到玉芝兰已经闭店休息。 前段时间陈萌打电话来问,有没有和好,当时正处于暧昧昏头期,陈嘉之说可能快了吧,陈萌催他去国外过年,但因为化疗原因暂时不能离开,陈嘉之只能胡诌可能会跟沈时序一起过年,当然陈萌就不催他了。 所以,陈萌认为他跟沈时序在一起国内过年,而沈时序认为他回瑞士过年。 所以,新年前后至少三天,他不能出现在国樾,为此,必须提前准备好食物。 按谎言,他今天就应该在飞机上,出不了门,问题也不是很大。 国内外卖高度发达,生鲜超市可以送一切,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堆速食玩意。 冻水饺,速食米饭,方便面,面包水果,搁冰箱都快装不下。 食物搞定,虽然几天前定期上门的保洁阿姨才打扫过,但陈嘉之还是再把家里收拾了遍。 光打扫家花了整整一上午,他累瘫在沙发上,26层算中高层,依稀能听到车喇叭声,不过今天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爬了起来,在阳台上眺望,从前总是堵车的高架和各个街道空空如也。 偶尔划过几辆,也是匆匆忙忙。 小区里有几个小孩子在放鞭炮,上面听就像倒豆子那么小,一点都不响亮。 陈嘉之看了会儿进厨房,研究自热米饭。 蒸汽腾腾,还挺新奇,不过有点咸,现在不能吃重油重盐,吃了两口放进厨房垃圾桶,又吃了个大苹果解渴,就在这时接到了陈萌的电话。 “嘉宝,吃午饭了吗!” 把平板调高了点音量,《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听起来很热闹,陈嘉之提着精神,“正在吃,小姨,你呢。” “跟沈时序在一起吃饭吗,哇,你已经在他家过年啦?”陈萌惊喜道,“你那边好热闹啊,什么糯米团子饭。” “呃。。。。。我也第一次吃。”陈嘉之看着解说的介绍,“好像是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 “好吃吗?” “好吃。” “开心吗?” “开心。” 陈萌故意嗔怪,“小坏蛋,害我白担心了。” “小姨我过得很好啊。”陈嘉之揉了揉眼睛,“你呢,跟姨父在一起吗,你们有没有吃团圆饭呀。” “哈哈,嘉宝,你是不是开心傻掉了。”陈萌说,“大溪地现在是下午六点。” 大溪地与国内的时差为18个小时。 陈嘉之傻傻一笑:“完全忘记了。” “傻孩子,沈时序在你旁边没,可以给他讲两句吗。”陈萌鬼鬼祟祟的兴奋,“我想给他发新年红包来着。” 天!陈嘉之赶紧制止,“小姨,现在大家正在吃饭呢!” “哦哦哦,对,看我也傻了。”陈萌嘱咐道,“那你先吃,新年快乐,我的嘉宝。” “小姨,爱你,新年快乐。” 都快挂电话,“等等等等!!!”陈萌紧急叫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这件事你没说吧?” 沉默一瞬,陈嘉之:“没有,我不会说。” 陈萌叹了口气,“那就好,乖乖的哦。”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绑起最近长长的头发,洗了个脸,去睡午觉。 - 就算是大年三十市院也很忙,晚上七点,沈时序整理完病例,赶回麓山吃年夜饭。 家里人不多,长辈只剩爷爷沈卫国,沈伯堃和叶姿便接来沈卫国同住。 还有个弟弟,沈淮序。 是个标本家,常年全球野生栖息地跑,捡拾濒危自然死亡的动物做标本。 沈伯堃和叶姿平时工作忙,沈时序也忙,沈淮序也忙。 不过年夜饭,大家都聚得很齐。 珍姐最先发现沈时序回来,她端着超大的盘子站在中庭,惊喜道,“时序,回来的刚刚好。” 家里常驻佣人有五个,两个负责打扫,三个负责起居用饭。 珍姐是最年长的那个,五十多岁,略微有些胖,在沈家工作了快20年。 沈时序主动拿过珍姐手中的盘子,“我带过去。” 中庭前面是会客厅,穿过会客厅才是小餐厅,小餐厅桌子小,一家人坐着热闹。 路上几个阿姨纷纷打招呼,“时序回来啦。” “时序变帅啦。” 沈淮序老远探头,“哥,好久不见呐。”餐盘再度易手,沈淮序端上了。 “你小子又在阴阳什么,你哥是不是回来了?”沈卫国嗓门听起来中气十足,“你俩还不进来。” 俩兄弟往餐厅走。 “哥,我听说了你砸车的光荣事迹。” 沈时序抬头揽住沈淮序肩膀,表情不咸不淡,“我也听说了你负伤的悲惨事迹。” 半个多月前,沈淮序在坦桑尼亚碰到了一群偷猎象牙的,差点交代小命。 “保护大自然人人有责嘛。” 叶姿出来,把走得很慢的两人赶上了餐桌,沈伯堃正襟危坐看了两人一眼,“回来啦。” 众人落座,圆桌上,寓意美好的团年饭散发着香气,酒倒到沈时序面前,“不喝,晚上可能有急诊。” 每年过年总有那么些喝吐血的,喝住院的,喝酒精中毒的。 这全是消化内科的活儿。 叶姿抿了口红酒,叹气,“过年也不能让医生休息。” 沈伯堃给她夹菜,“吃菜吃菜。” 沈卫国坐在主位上,举起酒杯,大家一起举杯。 晚饭吃得很愉快,沈卫国喝了很多,问沈时序今年休息几天。 今年算轻松,从大年三十下班后,一直休到年初三。 整整三天时间,往后就是轮班值班。 沈卫国又问沈淮序,今年你又什么时候出去。 沈淮序笑着答,“爷爷,不出去了,我救了只很漂亮的鸟,很忙。” 沈卫国不明白,救鸟跟忙有什么关系。 饭桌上,沈伯堃说了几句向好的话,叶姿也是。 饭后,一家人鲜少齐聚在沙发上看春晚,电视机里正在表演撕纸牌的魔术,“把烦恼丢出去,快乐留下来~” 沈淮序跟着比划想回去逗鸟,沈卫国端着茶杯瞧热闹,叶姿抱着手机给家里的小辈们发转账红包。 沈伯堃喝了口茶,自以为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注意到这边,对沈时序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话音刚落,沈淮序将两张撕裂的纸牌完全合拢,转过身来,“爸,你背着我给哥发红包啊。” 他机灵着呢,明知故问。 叶姿放下手机,心头是了然的,“我也上去。” 沈卫国神神在在的,“什么话我听不得啊?” 沈伯堃:。。。。。。 “爸,就在这儿说吧。”沈时序神色淡淡。 见状,沈伯堃重新坐下来,沉声道,“你现在对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砸车,进警局,上热搜。类似的混账行径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 陈嘉之刚走时,沈时序很是发了一阵疯的。 动手段全国查学籍,有些地方查不到让沈卫国帮忙,军。政互为两套系统,再加上非常敏感的工作关系,哪怕位置高,调查起来也很费劲的。 调查某些人的随行翻译官,等同于调查某些人,这些高度机密的事情简直能引起国安警惕,更别提大使馆更加敏感的存在。 树德国际部的学生不参加高考,但是有非常多的国内外竞赛。 那些年沈时序一个没参加,护照倒是换了一本。 无他,出入境章盖满了。 沈伯堃和叶姿从没见过那样的沈时序,愁的不行,但沈卫国却拦下了这对担心的父母,好在两年后沈时序自己消停了。 不过前几天的砸车事件,又有当年征兆。 当时收到消息的沈伯堃和叶姿第一反应就是,那孩子回来了。 打电话一问,果然。 沈伯堃话音落,沈淮序不插科打诨了,沈卫国也没说话。 大家都在等沈时序表态。 只见沈时序神色正常,语速不快不慢:“没什么意思。” 模糊的回答并不令人满意,叶姿坐到沈时序旁边,仔仔细细看着这个从小沉稳持重,没让自己操过心的大儿子,“他怎么突然回来啦,是你找到的还是他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 叶姿跟沈伯堃对视一眼,问,“那他回来干什么,还走吗,你们现在的关系是。。。。。。。” “没有关系,妈。”垂了眼,沈时序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有些心惊,叶姿又有些高兴,以为沈时序困在里面走不出来,没想到不知何时已经想通了。 “你说得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是你还是他,都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她无形舒了口气,拉着沈时序的手,“儿子啊,试试去跟别人接触吧,好多姐妹都问我呢,她们资源可好啦。” 沈淮序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妈,你把哥当什么了,资源,我的天!” 叶姿一记眼刀,“笑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 沈淮序立马闭嘴了。 “这几天休息就在家住吧,刚好国内国外的也都回来了,顺便见见。”叶姿抬头,温声细语,“妈给你安排安排?” 沈时序没有犹豫,“不用。” “哼!”沈卫国不高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抱重孙。” 沈伯堃给他点烟,“爸,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你们出去抽行不行!”叶姿瞪眼,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不要女孩子吧?是只要男孩子吧?” 这次,沈淮序提前绷住了,窝在沙发里偷偷笑到肚子疼。 沈淮序站起来,“别弄这些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叶姿不满:“去哪儿啊。” “回国樾把猫带回来。” 见人不答应,但叶姿打算悄悄安排,一步步来。 - 国樾。 只打算睡个午觉的陈嘉之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极度寂静,楼下时不时响起模糊的鞭炮声。 从主卧落地窗望出,远景近景的大街空无一人一车,但每栋高楼的小小窗口都散发着模糊的暖橘光。 失落和茫然砸在视网膜上。 起床干什么? 躺下又干什么? 良久后,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摸索着脱了睡衣换衣服。 该吃药了。 虽然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节假日是一种凌迟,但凌迟过后血肉总会愈合呀! 不知道沈时序在不在家,不知道25层能不能看到26的灯光,陈嘉之没敢开灯,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发现每个台都在放春晚。 其实还不饿,只是因为要吃药,所以得吃晚饭。 自热米饭味道一般,想吃有味道的,所以泡了泡面。 为保险起见,他还拉上了窗帘。 整个屋子都是暗的,电视是唯一的光源,大型歌舞搅动着红红绿绿的光源,主持人长着张国泰民安的脸,笑着贺新年,说团圆。 陈嘉之盘腿坐在沙发里,看得很认真。 泡面味道很香,但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顶着,他吃得很慢,好在是吃完了。 门外,沉寂在1楼许久的电梯,开始上行。 少顷,沈时序进了25层的门,开了灯,猫猫板鸭式躺在地板上,连尾巴都不翘了,委屈巴巴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