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掀开被子,怒吼道:“谁往下水道里扔东西了!我刚睡着!为什么要打扰我这个下水道的老鼠!老鼠睡觉也要打扰吗!老鼠睡觉也要打扰吗!老鼠睡觉也要打扰吗!老鼠睡觉也要打扰吗!”空气有一瞬间奇怪的安静。费多尔面无表情,在笔记本上写了个大大的叉,在安娜的标签一栏里加上了两个字。有病。这个女人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安娜发完疯,痛苦地揉了揉脑袋,气恼地看向罪魁祸首。首先看到被黑色长靴包裹着的大长腿。往上,好腰,动起来一定很带感。哇,好出色的肩宽。卧槽!金发蓝眼的尤物!不下一米九的身高!顶级的日耳曼帅哥!还有制服诱惑!她并没有发觉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个让她十分讨厌的下头男。什么气都没有了,相反还很兴奋,安娜从下往上看,又从上往下看。费多尔眉头皱得更深,感觉很不美妙,就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着。“女士,起来接受检查。”安娜伸了伸懒腰,慢悠悠下床。她穿着宽松的丝质睡衣,稍微一动,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费多尔的视线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安娜就是故意的,领口露出来更多了,向男人抛了个媚眼。费多尔的动作一顿,意识到他越是表现出退意这女人就会越发得寸进尺,于是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盯着她,那非常具有压迫感的凝视让安娜不断生产废料思想的脑子卡了卡壳。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她前世见过的军民鱼水情,而是真正的,一台染过血的帝国机器。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拒绝接受检查者,一律视作可疑分子,将被移交至集中营,由盖世太保处理。”“集中营”和“盖世太保”这两个词更是让她的脑壳哇凉哇凉。费多尔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恐惧。是的,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她似乎知道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这就有点意思。安娜立刻拉起衣领站了起来,义正言辞:“我是合法公民,接受一切检查。”她顿了顿,又抬眼看着男人,“包括必要的身体检查。”费多尔:“……”从昨天到今天,她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或者是因为他的容貌,费多尔一直知道自己的相貌很受欢迎,或是由于发现了他的身份还有些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示好,费多尔不确定。总之,他在她的罪状上又多加了几条。肤浅,好色,庸俗,轻佻,心机很重。费多尔无语片刻。只让她把身份证明,护照和签证拿出来检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AnnaChen,昨晚给那个犹太男人的名字果然是假的。非常……特别的名字,尤其德语里的-chen具有将名词小化的功能,通常加上去会有莫名的亲昵可爱的意味,依照德国人的性格,很有可能一生都不会给一个人加上这个后缀。费多尔看了她一眼,非常娇小的个子,可能还不到他的肩膀。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叫“小安娜”。“你的名字……”男人的眉头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松开过。安娜的额头浮现出几根黑线。她就知道一定会面临这种尴尬,她就知道德国人看到这个名字的感想。就像英语区的人看见Angelababy这个名字,哪有正经人叫“天使宝贝”“小安娜”啦。眼看他眼中的不信任快要凝结成冰,安娜连忙解释:“Chen这个发音和德语的-chen不一样,这是我的姓氏,一个在中国也非常古老的姓氏,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她认真地解释两个发音的区别,并示意借一借笔和纸。费多尔垂眸看她拼写文字的模样,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黑色的睫毛,一切都和西方人是那么不同,随着她的动作,一个构造奇怪的文字很快留在了他的笔记本上。兰ゞ生“陈。”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汉字。名字的问题解决了,他又对她的年龄产生了怀疑。“你真的到了19岁?”看相貌,他以为她顶多15岁,只是个心智早熟且坏心眼的小女孩,故意装成成熟女人的模样出来勾搭男人。安娜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质疑,她顿时觉得这个帅哥好烦。如果她四十多岁,被别人夸赞保养得像是二十多岁,那么她会很开心。但如果别人觉得她幼齿,那抱歉,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这在职场上是会被轻视,尤其是叠加美貌的因素,她曾遭遇这种不公,因此格外敏感。“没错!货真价实的19岁!东方人长相普遍年轻,不可以吗?”安娜昂起了头颅,老娘的真实年龄说出来吓死你!费多尔仍旧觉得,护照上高雅纯净的少女和面前这个女人半个马克的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没有多加询问,只在纸上留下了“检查通过”的字样。或许有人生来就是充满矛盾和迷思,一眼望过去浑身都是破绽,但仔细观察,又难以察觉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他在这个包厢滞留时间有点久,古斯塔夫打算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但他刚一推门,里边的费多尔立刻察觉,下意识把门关上了。正在这时,江婉徽回来了,看见包厢外的古斯塔夫,门却关着,不禁着急起来,敲门询问安娜的情况。男人关好门后转头看着安娜,安娜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他立刻冷着脸下了命令:“把衣服穿好!”“哦!”安娜慢吞吞把一条外套披上。费多尔打开了门,江婉徽冲进去查看安娜的情况。“你有没有事?我真是大意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没有上锁。”江婉徽一脸懊悔。安娜长得好看,涉世未深,来到这个法西斯国家,遇到一些野蛮的军官那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身处乱世之中,江婉徽对军队的底线没有半点期待。看见她眼中的忧心,安娜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来检查证件的。”费多尔听不懂汉语,却能察觉出她们的意思,但他毫不在意,又检查了江婉徽的身份证件才离开。和陈安娜处处存在疑点的身份相比,江婉徽简直是清白华裔的典范。另一边,古斯塔夫勾搭着费多尔的肩膀,挤眉弄眼。“你在里边做了什么?”费多尔把他的手撂开,“你让我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我看见了她没有穿好衣服……”费多尔坚定说道:“那就忘掉!”“没想到,你居然喜欢东方女人,德意志少女联盟的女孩向你抛来橄榄枝,你都没有理会,还有那些犹太女人,她们也想搭上你,我还以为你忠诚于你妻子呢。”费多尔知道他的本性,懒得和他辩解,把笔记本往他身上一甩,“你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第二天下午,终于抵达柏林。火车发出一声长鸣,宣告这趟漫长的旅途的结束。“柏林,老娘终于到了!”安娜用汉语大吼一声,看见旁边有一家照相馆,就立刻冲了进去,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便把老板拉出来给她们拍照打卡。于是,在行人匆匆的火车站门口,就看见两个东方女人在那里拍照。其中一个站得端庄,另一个则七扭八扭,凹出各种古怪的表情和姿势,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安娜拍照了,打卡了,满意了,和老板约定好拿照片的时间。“真想发个朋友圈啊!”她郁闷地蹲在地上画圈圈。江婉徽哭笑不得,只觉得她又在胡说八道。安娜一抬头,就惊恐地看见一个男人提着行李箱正在向她跑来。是昨天那个犹太男人。卧槽!他不会是来找她要钱吧!安娜脑海中闪出这个念头。现在跑估计是来不及了,也不体面,还是勇敢面对吧!第0006章长官,你也不想我们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费多尔提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就看见那个女人和她的同伴在拍照。他并非故意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在人来人往中,她七扭八扭的姿势和难以形容的表情实在古怪,与正常的女人简直就像是有一道壁垒,比如说她身旁那个端庄娴雅的女人,这让他没办法忽视。而后他看见昨晚那个犹太男人朝她们靠近。就算费多尔再厌恶犹太人,此刻也不得不同情起这个可怜的男人,他遇上的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女骗子。站在安娜的视角。只见男人极速奔来,停到她面前,像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他看着安娜,嘴唇颤抖着,棕色的眸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爱丽丝,我应该如何联系你?请不要拒绝我这个要求,拜托。”如何拒绝追求者这件小事,安娜处理起来简直得心应手,立刻切换成温柔似水的模式。她的眼中溢出了悲伤。“哦,亲爱的加布里尔,我向昨晚的失礼行为道歉,我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我来到柏林,是为了我的未婚夫,我不能背叛婚姻,我相信你也是。让我们把昨晚的回忆,当做人生中的一次美好相遇,好吗?如果有缘,我觉得我们会在美国,在那片自由之地再度相遇。”她握着他的手,恳切地说道。男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安娜为自己的售后服务点了个赞,一转头,就看见江婉徽眯着眼睛盯着她。毛骨悚然。她脸上堆满了笑,挽着江婉徽的胳膊撒娇,“只是玩玩,没有当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只是玩玩”给思想观念仍旧保守的江婉徽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江婉徽不知道什么叫“渣女”,但这个时刻,安娜在她心中的形象,和那些登徒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朋友,江婉徽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的行为是恰当的。她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安娜的二皮脸。安娜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跟在她后头。两人走到一处报刊亭,买了一张柏林地图和一份报纸,她们打算找个合适的旅馆落脚再说其他。安娜正凝神看着报纸查阅有用的信息,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旅馆,此时突然听到江婉徽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了?”江婉徽惊魂未定,吓得脸颊惨白,“钱包被抢走了!”安娜看见了前方飞奔的影子。“有什么重要证件没有?”“有300马克。”不是小数目。安娜说道:“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速速就回。”“你要去报警吗?”安娜呸了一声,“报个屁的警!警方能把钱追回来我脑袋当球踢!”江婉徽只见她追着那贼跑了起来,边跑边大喊:“抓小偷,抓褐衫小偷,抓住他可以拿到100马克!”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安娜,别追了!这钱不重要!”江婉徽担心极了,奈何在嘈杂的环境中她的声音太小,收效甚微。⑻⑼。柒。柒。⑼。柒。柒。柒。⑶江婉徽被这变故给惊呆了,吓得六神无主,又气又急,她哆嗦着手想要想办法,报警,对报警,正要询问店主怎么报警,余光看见一个身量挺拔的男人,她记得他,是火车上检查的那个军官。江婉徽人生地不熟,社会经验也不够丰富,看见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她向费多尔求助,她的德语不很好,费多尔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哦,是那只小老鼠遇到了麻烦。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费多尔漠然地看着江婉徽,只用冰冷的语气和她说报警的方法。江婉徽没有放过他,声泪俱下,只说着:“先生求求你。”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投来隐晦的目光,费多尔皱眉,不得已答应了她的恳求。费多尔追踪人有一套,加上熟悉柏林的城市规划和道路情况,没有多久就赶上了安娜。但他看见了什么。安娜正把那个子瘦小的抢劫犯往地上摁,抓着他的头猛捶。“你跑啊,倒是跑啊!”“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你不知道穷鬼的钱不能动吗?”那抢劫犯哀嚎不止,“女士痛痛痛!请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安娜仍不解气,左勾拳右勾拳把他打了一顿,发现他口袋里还有什么东西,就顺手拽了出来,哦,是一块手表,又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挖呀挖呀挖,还有几个钱包,想必也是抢来的。安娜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直接荣誉没收了。“这些东西我就收走了。下次再看见你,哼!”安娜踹了他一脚,抢劫犯发出痛苦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