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圈的安无咎身子前倾靠过来,用手掌凑到嘴边,作出说悄悄话的样子,故意很小声说:“昨晚有人在房门外鬼鬼祟祟哦。” “对啊,为什么要在我和杨明门口晃荡!”钟益柔双臂抱胸,收回自己的手掌镜子,搞得沈惕一下子头也跟着歪过去,差点没坐稳。 刘成伟脖子都气得涨红,喉咙里仿佛哽住似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我……”他憋了半天,最终带着气说出个理由,“我就是偷看你,怎么样!你进去的时候不是说要回去换衣服吗!我就是想看看!” “流氓!” 这话要是平日里的刘成伟来说,倒也合乎情理,但如今一听,多少显得有几分单薄。 杨明一皱眉,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叫安无咎看个清楚明白。 “怎么?你也不相信吧。”他脚步轻而缓地走到杨明和刘成伟之间,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语气轻快,“没关系,不就是一个血条吗,你还有一条命呢。” 他露出颇有些挑衅意味的笑容,看向杨明,“和我一样。” 杨明气极,甩开了安无咎,但他此刻无法肆意发作,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似之前。现在的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随时可能丧命。 短短一个晚上,局势就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逆转。 “你们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一直不参与讨论只顾着挑眼睛的沈惕从沙发上起来,他选定了一副茶色墨镜,飞行员款式,连接两个镜片的金色横梁闪烁着神秘的光。 茶色镜片下的绿眼睛变得更深,扫一眼在场众人,最终对上老于。 “你可以随意移动吧。”沈惕淡淡道。 “可以是可以……”老于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于是看起来可怀疑程度也有所降低,他想了想,“我的确是可以不受规则限制地进入任何一个房间,不过我记得,我昨晚进房间是和吴悠一起,他可以替我证明。” 被点名的吴悠也点了点头,“没错,我昨晚跟老于聊了会儿天。” 沈惕瞥了他一眼,微笑着问道:“小朋友,你们是最后回去的两个人?” 对于这个称呼,吴悠用不悦的眼神回击,但还是肯定了沈惕的话,“嗯。” “早上呢?”沈惕又说,“你不是一直到五点都可以在各个休息室自由移动?” 老于点点头,没有否认,“是这样,但是催眠气体的药效一直到早上六点,我没办法醒来。” 线索再一次打成死结。 这些信息对杨明而言,如同海面上难散的浓雾,愈来愈重,目光所及之处,什么都无法分辨。他很难知晓最后驶向他的是什么。 众人的沉默将密闭空间里的压抑无限放大,像一个不断膨胀的黑球。 最终被墙角的吴悠戳破。 “虽然他们三个可以进入到杨明房间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都说到了十二点以后,大家就会强制入眠。” 少言寡语的吴悠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或许,邪教徒和我一样,甚至比我的能力更强,十二点以后不会受催眠气体的控制,可以不用睡觉。” “这样的话,老于、钟益柔和刘成伟,就都有邪教徒的可能。” 钟益柔想说什么,又顿了顿,被上野抢先开口:“如果邪教徒有特殊的能力,怎么不是可以随意移动呢?” 虽说上野的猜想能够为自己开脱,但钟益柔还是否认了这一可能,“应该不是,首先房间的规则限制得很明确,甚至可以说很繁琐,条条框框写了一大堆。” 她长长的黑色指甲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邪教徒要是可以随意破坏这个规则,写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啊。再看强制休眠的问题,只是一个很小的点,提了一嘴。” “这张纸上也有提示。”杨明攥着手里的纸,“上面写了,‘子夜是燃烧馨香的朝圣,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圣的安息之时’。子夜说明了时间,燃烧馨香大概就是指催眠气体,‘免疫’……”杨明冷笑一声,五指聚拢,将手里的纸张狠狠攥紧,“果然是可以在夜晚行动的。” 上野轻声道:“好像……真的确定不了是谁了。” 杨明冷冷地看了一眼众人。 “既然是这样,不如车轮战好了。” 钟益柔一皱眉,惊讶道:“你说什么?” “车轮决斗。”杨明重复道,“你们三个都有嫌疑,随便两个谁进去决斗阈,再出来,换人上。” 钟益柔反应最快,“你疯了吧,我只有一个血条!” “你可以找找帮手,再说了,”杨明冷冷道,“你不是还可以给你自己多一条命吗?” 面对杨明说出来的话,刘成伟也几近崩溃,“我说了不是我!” “你七个血条,怕什么?”杨明冷漠道。 “哈,是啊,那你现在只有一条血条,凭什么命令我们!”刘成伟怒不可遏,压抑和反抗往往相倚,鲜活的怒火令他早就忘记之前对杨明仰仗的姿态。 安无咎像是看了什么出色的喜剧电影似的,笑得花枝乱颤,走到两人之间,像是一副要拉架的姿态,“哎哎哎,别这样。” “奇了怪了。”钟益柔盯着他,心道也有他做和事佬的时候。 “别这样别这样。”安无咎看一眼两人,“要打就快点打啊,吵什么架啊!”他挥舞起双臂,“打起来!打起来!” 吴悠:“……” 他目视这一切,却在安无咎的起哄中听见什么声音,循声望去,沈惕竟然看着这几人吃起了面包。 在如此紧张的时候,他满脸只有看戏的表情。 杨明阴毒地瞥了一眼安无咎,绕开他走到刘成伟的跟前,目光阴冷,“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别逼我把你的诅咒对象说出来。”他声音低哑,沉闷的空气压缩着声音里的信息,变成小小一颗硬石,压在刘成伟心脏,“再杀了你的暗恋对象,就算你活下来,你的价值能有多少?” “两分……你猜能排到第几?” 刘成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为了加入杨明一派,他们以信任的高尚名义将自己的红黑线和盘托出,如今却成了杨明捏在手里最有利的把柄。 “这样吧。”杨明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坦荡,“老于和成伟先开始决斗,怎么样?” “女士嘛。”他挤出一个笑,“放在后面吧。” 于是,接下来的事依旧按照杨明的指示进行下去,人们一个一个沿着通道向前,寻找斗兽场的看台位置,而通道里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如同穷途末路前最后的光亮。 沈惕走在人群的末尾,当所有人都向前时,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方才人们争论时所处的休息室门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作祟,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木质地板上的每一寸都被暗红色的长毛地毯覆盖。 沈惕踱着步子,看似漫无目的,最终停在了1号房的门口。他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伸上去,被地毯颜色一衬,白得不像是人类的肤色。沉寂的门廊里,他的指尖抚摸着地毯的毛流,顺过来,又逆过去,头压得更低,凑得更近些,最终从地毯里捻出一根金色的头发。 忽而他又抬起头,眺望远处的6号房。 还有房门前的地毯。 没多久,系统宣布决斗结果的声音响彻地堡。 钟益柔血条不变,还是1条。 刘成伟和老于一样,都只剩下5条。第16章双面离间 决斗的战况暗流涌动。 6个血条的流浪者老于对上7个血条的劫匪刘成伟,原本会以一分之差落败,失去一个血条,可吴悠却踏入决斗阈之中。 “我站刘成伟对立面。”吴悠头顶是满格的能量条,冷着一张孩子气的脸,“我有4个血条,这样我们这一方加起来就是10。” 刘成伟气急败坏,吴悠站出来他并不意外,之前就针锋相对,更不用说现在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看着决斗阈外的众人,每个人的脸孔都蒙着一层猩红的光,冷漠异常。 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站出来,包括一直被他视为同伴的上野,也只是在台下看着杨明的眼色,一步也没有挪动。 就这样,刘成伟从7个血条变成了6个,打斗中还被老于用短刀刺伤。 看着满身是血的刘成伟,安无咎轻声道:“这样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嘛。” 尽管刘成伟如此不甘心,却也没有对钟益柔发起决斗。躲过一劫的钟益柔以自己恢复一个血条的能力向杨明交换,保住自己不参与决斗,可杨明却没有应允。 “你们都有邪教徒的嫌疑,就算我同意。邪教徒对每个人的威胁都是平等的,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呢?” 他说得正义凛然,实则暗藏私心。 但这样一番话,也点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在这个信任缺失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愿随便相信其他人,尤其对方还有邪教徒的风险。 反抗杨明等同于反抗杨明身后的明牌上野,还有可能存在的暗牌,谁也不敢为了别人随便冒这个风险。 无可奈何的钟益柔采用了先下手为强的策略,对老于发起了决斗,又以自己的能力作为交换条件,得到了吴悠和上野的支持,以10对6的优势,赢了老于,保住自己仅有的一条命。 但她的条件是,谁先只剩下最后一枚血条,就帮谁恢复。 当轮到钟益柔和刘成伟,也不知是刘成伟受伤受挫,还是不想得罪可以回血的角色,他直接放弃了决斗,自毁一个血条。 最终刘成伟的血条只剩下五个,和老于数量一致,钟益柔未掉血,受了点皮外伤。 三场决斗下来,场上的局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稳固三人组也横生裂缝,不再彼此信任。 而其他人的红黑线,也在决斗当中渐渐浮出水面。 受伤的刘成伟和老于走下决斗阈,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使用物资疗伤,离开房门时,在外等候的安无咎手直接搭上了刘成伟的肩膀,这令他不适地侧目,可那只手又顺着肩头往下,最后在他裤子右侧的口袋外停留片刻。 老于同样看到这一幕,他心生疑惑,站在原地停了两秒。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刘成伟真的是邪教徒,安无咎为什么会跟他有关系? 老于想不通这一点,但也无法对安无咎下手,这是他的红线,并且比自己的生存价值要高,只有他活下来,自己才有机会进入前四。 哪怕安无咎真的和邪教徒联手了,他也不能动他。 得想办法向安无咎坦白红线,和他联盟才行。 达成目的的吴悠在决斗阈停留了半分钟,离开决斗室后,他将自己的连帽衫拉链拉到最上,领子立起来遮住嘴,一言不发径直往桌球室走。 这是杨明和他约定好的地方。 进去之后,他将桌上框住球的三脚架拿起来,颜色各异的桌球四散开来,滚到桌面的各个地方。 刚打进去一颗球,门被推开。 “姿势倒是挺专业。”杨明干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悠收了杆,转身面向他,“杨哥。” “刚刚我给你递眼色,你还挺机灵。”杨明走到桌子跟前,拿起另一根球杆,在顶端抹了抹巧粉,然后弯下腰,“昨晚聊完之后,你怎么又去跟老于鬼混?” 一颗球打出,撞击在不远处的红球上。 “聊什么了?”杨明问。 吴悠两手塞在连帽衫口袋里,低声说:“他跟我聊他的弟弟,我跟他聊我的哥哥。” “哦?你还有个哥哥?”杨明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多大?” “跟我一样大。”吴悠回答。 “哟,双胞胎啊。”杨明又弯下腰,打出一记漂亮的直线球。 吴悠没有应声,在他看来是默认。 “我昨晚跟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一杆进洞,杨明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吴悠将手里的球杆支在地上,“我试试,他不一定信得过我。” “安无咎那个人很狡猾。我看了,场上只有你这种小孩子,才可能让他勉强放下戒备心。” 吴悠又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刚刚我看见他往刘成伟的口袋里塞了什么,好像是纸条之类的东西。” 杨明正欲撞球的球杆忽然停下,盯着球的眼睛眯了起来。 此时两人的讨论对象安无咎如今正拎着已经跑没了汽的香槟喝着,见到上野经过,立刻跟上去。 “你跑什么?”他语带笑意,“我又不吃人。” 上野不知他要做什么,来不及说话,就被安无咎扯着胳膊带进了隔壁狭小的办公间。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 安无咎将手中的酒瓶搁在放置打印机的台面,两手向后一撑,自己坐到办公桌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要去上洗手间。”上野说着就想跑,但安无咎长腿一伸,脚踩上上野挨着的墙壁,一条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憋着。”安无咎睨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耐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等我把话说完,自然就放你走。” 上野还记得自己一开始羞辱安无咎的样子,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哆嗦着开口,“那你说……” 安无咎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你现在除了怕我,难道一点也不怕你的好大哥吗?” 上野知道他说的杨明,但也只是微微皱起眉,“我为什么要怕他?” “对哦,为什么。”安无咎像是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似的,抬下巴望天思考,上野乘机想跑,却被安无咎一脚踹过来,没踹到他身上,只是踩上墙壁,又一次挡住他的去路。 “我想起来了,这脑子。”安无咎拍了拍脑袋,笑了出来,“你猜,在你们的铁三角里,谁对他的威胁更大啊。” “现在……现在当然是刘成伟,他可能是邪教徒。” 安无咎摇了摇头,微笑道:“刘成伟不过是把破刀,除了被杨明用来杀人,没有别的用处。” “现在这把刀还可能捅到他自己,当然要废掉,再找一把新的好刀。” 上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间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懂吗?”安无咎蹙眉,露出怜悯的表情。 “你是他的备用刀,可偏偏生存价值只比他少两分。你说,如果他的红线不是连着你,你活下来……”安无咎瘪了瘪嘴,“对他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说完,安无咎眼睛往上看了看,“他的暗恋对象,比起是你,更像是刘成伟呢。” 听了安无咎的话,上野只觉得脚底发寒。 他当然知道杨明的暗恋对象不是自己,情况是反过来,他的红线连了杨明。 同样的,他也听得懂安无咎的意思,杨明不仅仅利用他,还忌惮他的能力和生存价值。 安无咎的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膝盖,“假设这红线连的不是刘成伟,杨明又知道他很可能是邪教徒,估计都不会在乎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为了自保会当场唆使你和其他人把刘成伟剩下的五条命直接斗没了,怎么还会留着?” 他说得不无道理,以杨明多疑多心的性格,就算刘成伟有一点点嫌疑,也绝对会赶尽杀绝。 见上野的脸色已经不太妙,安无咎继续说:“杨明如果真的想保住你,一定不会让你和刘成伟斗。你的血条少了,他就会再失去一个有力的帮手。” 上野听了,愣愣道:“如果他不想保我……” 安无咎耸耸肩,“下一轮,他要是让你和刘成伟斗,那你就完了。我觉得挺快的,毕竟杨明现在精神状态一定很崩溃。” 上野抢着说:“他也要把我当弃子,踢出联盟……” 安无咎大笑,“你太天真了,真的只是这样吗?到时候和刘成伟决斗起来,说不准他那边会不会有人帮忙,别忘了,这八个人里还有想诅咒你的呢。” 他弯腰凑近上野,轻声说:“杨明舍不得直接丢了你,他当然更想杀你一两次,再救你,挫了锐气又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才是控制一个人的办法。” 这种狠毒的操控手段被他娓娓道来,令上野的心如坠冰窟。 “不过,你以为他这种人,会只找你一个备用工具吗?” 上野愈是听下去,愈发觉得浑身发寒,的确没有,杨明已经开始和吴悠接触了,他们的合作到什么程度,自己完全不知情。 “你、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像你这样想……” 安无咎笑了,食指在自己脸上随意地点了两下。 “因为我会读心术呀。”他笑着,说出最不可信的话,接着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对着上野挑了挑眉。 “你的手,放上来。” 上野望着他,不敢动。 “我的耐心可没多少了。”安无咎的嘴角落下来,眼神一瞬间变冷。 上野听罢,只能将手颤巍巍伸出去,轻轻放在那双白皙的手上,下一秒,安无咎狠狠一握,头仰起来,语气神神叨叨。 “你的红线是杨明,黑线连着……”安无咎低下头,松开他的手,在自己的衣领上轻轻擦了擦,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绿眼睛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