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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他在周家的院子里住了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已经开始记不得自己究竟死了多少年月,也不记得活着时候的任何感情了。院子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春开花,夏结果,秋落叶,冬飘雪,一年四季的模样,他甚至无需去想象,因为他日日夜夜看的就是那些。  凉亭上有几片瓦,长屋墙上几块砖,院内小树一年中能开几朵花,他都数过一遍又一遍,难熬的百年孤寂,居然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破了。  起初入眼的白雪,到满目高楼深巷,还有湖边枯萎的一排垂杨柳,每一根柳枝外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风一吹,打在一起叮当清脆,何其美好,何其新鲜。  原是他为人时也看过的风景,原是他在院子里也能瞧见的圆月,却偏偏什么都不同了。  周熠愣了许久,他转身的速度非常慢,几乎是一眼一刻地将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中,那张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与喜悦叫顾定晴看得越发开心,她就知道她做得对,她也知道自己选对了地方!  “你记得这个地方吗?”顾定晴问他。  周熠听见声音回神,一双眼落在湖心的冰面上,怔了许久嘴角才挂上了浅笑,一双眉眼温柔地看向顾定晴,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燕京的团月湖。”  “是!是团月湖!”顾定晴长舒一口气,似乎周熠猜到了答案,比她自己猜到了还要开心,她说:“好在我爹娘以前也带我来过燕京,否则我可能都不认识团月湖怎么走,我幼时也来湖边玩儿过,只是现下湖边已经没有你说的那些垂钓老者了。”  周熠声音很轻,微微歪着头道:“是啊,燕京都不再是我认识的燕京了。”  顾定晴道:“燕京被天赐王朝占为国都后,每一年的发展都越来越好,两年前的燕京与现在的燕京也不相同了。你说团月湖里有黄颡鱼,肉质鲜美,鱼身如金,腮边还有刺,以前坐在这湖边的老者一钓一个准儿,现在不能钓了,团月湖被划为了燕京的观赏湖,里头的鱼也都成了鲤鱼。”  周熠长叹一声,他顺着湖边走了几步,脚下贴着雪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本就是魂魄一缕,即便能化成人形,却也无法再触碰到这些,就是黄颡鱼还能捉,他也尝不到的。  心中的紊乱还未平息,不知几次想要逃离那所小院子都不得成功,周熠甚至就已经要认命了,却没想到还是顾定晴胆子大。  昨夜院外有人窥看,周熠察觉到了,所以引了一阵风让那人离开,却没想到那人走时摘了几道供祖符,周熠便知道,这人绝不是寻常人。  给祖宗娶妻这种事儿是坏了道中规矩的,这个周熠知道,因为曾经给他妻子供祖之法的人便说过,让他的妻子转告子孙后代,道中有可为有可不为,坏了规矩者必将受到严厉惩罚,所以周熠猜到,顾定晴一定会被人救出去。  昨夜他提醒了顾定晴,如若明日有人过来,她就装害怕装可怜,叫人同情几分,怜惜几分,她这般可爱的姑娘,来者不会忍心,必然会带她离开,到时候天地之大,她一个活人就不用与他这个死人绑在一起,还得自由,逍遥自在。  周熠脚下一顿,回头朝一直跟着自己的顾定晴看去,女子身后留了一排印有桃花的脚印,正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眼神似乎在等待着夸奖。  周熠心下一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能带我出来看看。”  “这不算什么的!”顾定晴昂起头,笑面如花,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她长得不算很好看,可生得讨巧,周熠见了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对方的头上。  自然是彼此互碰不到,周熠的手也只是停在了顾定晴发上的半寸处,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周熠掌心的温柔与温暖,还有恰如其分的赞许力道。  顾定晴说:“将我从周家带出来的人说,事情结束后她能给我一些银子,让我离开燕京好好过活,我偷偷将你从周家带出来都没人发现,等到时候那两人离开了,我就带着你的杯盏远离京都,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  周熠一怔,竟不言语。  顾定晴继续笑道:“我从小就在燕京附近长大,他们都说燕京好,是国都,可我已经受够了这个地方了,村子里的人对我不好,燕京里的人也曾都嘲笑过我,伤我者尽在此处,不如离远些,离得干净。”  周熠只知道,顾定晴是被她爹娘卖进周家的,却不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那些在家中被爹娘压榨,被弟弟弟媳欺负,成苦力,成仆人的生活,她没与周熠说,她爹娘曾拉着她去江家门前,逼迫江旦翻五倍聘礼,最后被人一纸退婚书扔在脸上,遭周围百姓辱骂讥讽的事,她也没与周熠说。  总归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即便当时她爹娘非要江旦娶她时,她哭着挣扎,可也只是被众人认为做戏。  这世上,真正待她好过,对她说到做到的人,只有周熠。  顾定晴想到这些,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她长得不好看,周熠却玉树临风,她家境不好,周熠却是世代官家,她不识字,不会琴棋书画,周熠却都愿意每日子时出来教她,若她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还会与她玩儿游戏。  他们用最世俗的方式玩儿,打各种赌,明日树上开几朵花,门前落几寸雪,她输了,就帮他清理房中的一样物件,即便周熠不说,顾定晴也愿意这么做。若她赢了,周熠便会告诉她院中的一个角落,让她去挖,总有好东西藏在里头。  那些都是……已经当了大官的周家子孙,埋在院子里给周熠的金银珠宝,一个死人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但顾定晴穷惯了,她喜欢。  第一次挖到的镯子,她一直戴在手上,第二次挖到的玉佩,她也挂在了腰间,还有几粒圆润的珍珠,她都藏在了鞋子里,现在都有些硌脚。  周熠待她,太好太好了。  顾定晴道:“等我们离开了燕京,可以往西走,你说你当官的时候去过那边,有一处花海,一望不到边际,就在陵中,现如今陵中城还未改名,它还在,我想去看看那片花海,除了花海,还有章州的玉带河,齐云山上的猴子……”  周熠轻声笑了笑:“原来我说的,你记得呢,我说时你的心思都放在了珍珠上,我当你没听见。”  顾定晴摇头:“我都听着呢,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记着。”  周熠见她如此,一瞬愣神,脚下不禁往后退了半分,道:“抱歉,顾姑娘,我太久没与人说过话,所以自己能记得的,就都找你倾诉了。其实那些地方如今想来也不是很漂亮,也许只是还记得,所以于脑中美化许多,你还年轻,无需为了我随口一言,便流浪四方,姑娘家还是找个地方,安定地生活比较好。”  顾定晴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她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的神采飞扬,一瞬降到了冰点。  “我是不是又话多了?我娘曾经就说过,我这人不能好,稍微高兴点儿就说多。”顾定晴的手捏了捏裙摆边,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她深吸几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蹲身去攥了几个雪球,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她也没在乎,用力将手中雪球朝湖中冰面扔过去,雪球于月光下砸成了一粒粒碎屑,晶莹如散开的宝石,嚓地一下在冰面上留下了微白的痕迹。  “好看吗?”顾定晴转开了话题。  周熠微皱的眉心渐渐松开,颔首道了句:“好看。”  顾定晴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也说得太多了,也许周熠喜欢燕京,也许他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未必是他曾经去过的,难得离开周家,必然要去见还未来得及去见的。  顾定晴定了定心神,又攥了个雪球扔出去,她说:“周熠,你快看啊!你每日只能出来一个时辰,没多少时间的,今日就只能在这湖边转,等明日我早些出门,带你去城外看看。”  她扔得高兴,身上黑色披风飞扬着,两只手上都握着雪球,用力掷向冰面上,找到了窍门,溅开的雪花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细密,一粒粒莹亮飞散开。  “好看吧?”  “好看。”  “我这回攥了个特别大的,你别眨眼!”顾定晴双手举起一个大的雪球,几乎跳起来往外扔。  身旁站着的周熠微微侧过头,却是看向了顾定晴的脸,方才的低落已经不在她的眼中了,眉眼处的笑意带着几分青春盎然,她发梢与肩膀上都带着细碎的雪粒,周熠想伸手帮她拂去,抬了一半又想起来自己碰不到对方,于是化举动于言语,不知是回答,还是感叹一句。  “真的……好看。”  顾定晴带周熠在湖边转了一圈,凡是她认得的建筑,都给周熠说了一遍,何时建造,何时兴旺,偶尔还感叹一句,等她日后有钱了,也想开这样一个客栈、酒楼、茶馆儿、糕点铺子。  秦鹿在风中跟了一路,没离得近,免得被周熠发现了,所以两人的话偶尔能听见,时常听不见,单看氛围,似乎是两情相悦。  人与鬼,本就是异轨殊途,世间总有痴人,以为自己能打破这个定律,如谢尽欢对贪贪,如顾定晴对周熠,也如她对梁妄。  秦鹿如今还是个鬼,只是拥有了人的身躯,不是附身,也不是借尸还魂,这身皮肉即是活着也是死了,血流不出,脸长不老,人死不掉,唯有如此,她才能与梁妄近那么几分。  一个晃神的功夫,周熠已经没在路上了,金色杯盏落在雪地里,被顾定晴小心翼翼地拿起,她擦掉了雪将杯盏重新放入了怀中藏好,再提着还有微微光亮的提灯一路朝客栈方向回去。  秦鹿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些酸涩,最怕最看不得的,便是这种真心以待,却无以相还了。  周熠……是离不开燕京的。第37章百年金盏:十四  周熠的魂魄虽寄宿在杯盏中,尸体却依旧还埋在周家的院子里,除非周家人自掘祖宗祠堂,推翻供祖小院,将周熠的尸身从盐坛中取出火化埋葬,否则他的魂魄永远都离不开燕京。  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法,他不必离开燕京,也可得到超生,可去地府轮回转世,假以时日再世为人。  也许他想要自由,是想离开那所院子看看花花世界,但也有一种自由,是彻底摆脱当下身份,遗忘生前过往,放下死后孤寂,彻底离开‘周熠’这所‘驱壳’。  秦鹿算是一路守着顾定晴回到了客栈,这人还把门给重新关上,从里头销起来了,秦鹿想回去,只能翻墙从二楼的窗户进入。  回到房间时,她的鞋子都因为踩雪半湿了,肩上还有未融化的雪粒,开着的窗户不断朝房内吹着冷风,她关上窗,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心里放的脑里想的,都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顾定晴冲动,却也直来直往,喜欢讨厌,高兴难过都写在了脸上,她对周熠的爱慕,饶是一个外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周熠不会不知道。  他之所以疏离,也是因为二人的身份不同,并非只有一往无前,才是喜欢,有的喜欢是克制。  秦鹿烦躁地叹了口气,世上安得双全法?还是明日找梁妄问问看吧。  谢尽欢冒着夜里的寒风,在燕京城外找了一圈,直至日上三竿了才回来。  秦鹿赖了床,离开房间的时候梁妄已经用完早饭了,今日没再继续下雪,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时下将大寒,正是化雪结冰的时候,燕京飘了几乎两个月的雪,照着这个温度,街角巷子里的那些雪块,不到雨水恐怕都化不完。  秦鹿找梁妄前,先去了一趟顾定晴的房间,她昨夜回来得晚,又吹了寒风,早间起不来床,秦鹿偶尔能听见低低的咳嗽了,问了才知道顾定晴恐怕是受寒了。  本来就被国师与周家人来回折腾了许久,突然间的放松反而不适应,秦鹿让顾定晴好好休息,出门叫小二去药店抓一些药回来煎给她喝,总归不是什么大病,服了药三五日就能好全。  安排好了顾定晴,秦鹿才去找梁妄。  他就在自己的房间内,房门开了一条缝隙,因为有风吹过,秦鹿料定他的窗户必然是开着的。  推门而入,果然,梁妄侧对着门口位置,背后垫着软垫靠着窗边桌板,正低头看书。  谢尽欢就站在他的对面,汇报昨夜行动查出的结果。  秦鹿走进去,先是用手指碰了一下桌上茶壶,发觉是热的才给梁妄倒了杯茶,用的是自己从无有斋带来的茶叶,秦鹿将茶端给梁妄,正听见谢尽欢道:“那地方可叫我好找,房屋外设了阵法,叫我两个时辰都在原地打转。”  “找到了吗?”秦鹿问他。  谢尽欢点头:“自然是找到了,早间天未亮时,我瞧见了林子里多了一抹光,才知道自己不是被鬼打墙,而是入阵了,那光是国师私宅的灯火,那地方有人住,正因为那抹光我才找到了出路,摸透了门道才回来禀告的。”  秦鹿嗯了一声,她知道国师还有个弟子,按照顾定晴的话来看,那人长得尖嘴猴腮,脸上还有许多雀斑,很难看。  谢尽欢说:“地方我是找到了,我也远远地瞧见了一个男人,瘦得像根竹竿,但是不确定是不是道仙要找的国师。那地方有些邪乎,我对风水不太懂,但也知道凡是买房屋,都要买阳,买旺,那里却地处极阴,凉飕飕的,不太吉利。”  秦鹿应话:“地处阴才好办事,因为阴气重,长时间住在那里的人都会渐渐瘦脱了相,面色难看也是正常,看来这国师的确不是一时兴起为了讨好,而是打从入道开始,便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了。”  梁妄喝了一口茶,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书页,然后道:“他的那个手下先不能动,以免打草惊蛇,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将国师从皇宫里引出来。”  秦鹿想到了什么,正准备张嘴说出,却又刹那止住,表情有些凝重犹豫。  梁妄瞧出来了,于是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秦鹿顿了顿,摇头道:“没有……没什么要说的。”  梁妄挑眉:“昨夜你跟着顾定晴出门,瞧见什么了?”  秦鹿一瞬怔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己哪儿瞒得过梁妄的一双慧眼,于是老老实实地交代:“方才想起来,昨夜见到顾定晴偷偷将周熠从周家带了出来,我们大可以让谢尽欢去周家一趟,告诉周家人,他们家的祖宗没了,周家人自然会找上国师。”  谢尽欢朝秦鹿看去:“我得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  “你与周家人相处的时间久,周家人必然更信你一些,你便直接说,是因为他们替周熠娶了鬼妻,所以鬼妻离开,一同带走了周熠,娶鬼妻会损周熠的命数,也会毁周家的运势。”秦鹿又想了想,道:“便告诉他们,周家祖宗已有百年,凡是道中人都想得到作为己用,是国师居心叵测,以娶鬼妻为障眼法,实则是冲着他们祖宗来的,周家与国师必然不和。”  “只要能将国师引到周家,一切都好办了许多。”谢尽欢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笑着对秦鹿道:“秦姑奶奶既然已经想到了法子,为何方才不说?”  秦鹿皱眉,撇开眼懒得看他:“做你的事去,管那么多。”  谢尽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昨日梁妄给了他几张长青符他迫不及待就用了,今日看去,鬓角银发少了近乎一半,笑起来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梁妄对他挥了挥手,谢尽欢便先下去了,离开前特地关上房门,他瞧得出来梁妄有话要和秦鹿说。  檐下冰凌长长一条,不知哪只未入冬的岩雀轻轻啄了一下,几条冰凌落了下来,从窗前闪过,夺去了秦鹿的目光。  梁妄将杯中的茶喝完了,才说:“若本王不问,你便打算替他们隐瞒吗?”  秦鹿不敢看梁妄的眼,低着头用手绕着衣摆处的绿色衣带,低低地问梁妄:“主人有办法帮周熠,离开周家吗?”  梁妄古怪地朝秦鹿看了一眼,只是秦鹿一直闷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于是他扔了手中的书,问:“为何?”  “周熠很可怜。”秦鹿道:“昨夜我跟在了顾定晴与周熠身后,才知道周熠因为周家后代的私心,长达百年都在一个院子里没出来过……主人曾教我,凡事设身处地三思而行,我在无有斋,只是被关三日练字都浑身难受,还有五鬼陪我说话解闷,更何况是周熠这种……上百年都不曾见过人的孤寂呢。”  “那又如何?”梁妄道:“子孙后代,皆是他的血脉至亲,供祖之事古来有之,并不触犯规矩,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的深院中都埋着祖宗的尸骨,照你这么说,每一个都很可怜,每一个本王都得去偷偷把人给放了?”  “主人有办法放了他吗?”秦鹿问。  梁妄眉心轻皱,回了句:“没有。”  “你的表情……不像是没办法的样子。”秦鹿端了个椅子坐在了梁妄的对面,嘴里说着好话:“主人这么厉害,可是道仙啊,我认识你以来,就没什么事情是你做不了的。你也曾教过我,相由心生,主人长得这么好看,心地也必然纯澈善良,没碰见就算了,这回碰见了,对方又一心想要离开,主人何不成人之美?完成周熠的夙愿,也算功德一件。”  梁妄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别给爷说好听话,没用。”  秦鹿还想起扯梁妄的袖子,手还没碰到,对方就抽走了,秦鹿无法,只能起身朝外走,梁妄问了句:“去哪儿?”  秦鹿没回答,才开门,梁妄又略微高了点儿声音:“礼数呢?”  秦鹿答:“上茅房!”  梁妄:“……”  门关上,秦鹿去了顾定晴的房间,小二端来了药,秦鹿看着顾定晴喝下去的,她虽然病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不影响行动,只是不能出门吹风了。  顾定晴喝了药,还和秦鹿请求说想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一趟老家看看,她说她老家在顾村,离燕京不远,走路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所以想再看一眼爹娘。  秦鹿知道,她哪儿是想看爹娘,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燕京,带周熠到外面转转。  秦鹿心里虽知道,但不拆穿,所以答应了顾定晴,还让小二备了一辆小马车,让顾定晴在客栈内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到太阳落山时,她会让顾定晴出城的。  晚间谢尽欢还没回来,恐怕是被周家人留住了,正在商量对策。  秦鹿说到做到,太阳落山之前,顾定晴的马车赶着最后一批出城的人中离开了燕京,客栈找来了一个驾马车的人送她,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去顾村,秦鹿没细问。  太阳一半落下城,燕京的城门关上了,秦鹿轻轻眨了眨眼没离开城门边上,而是就近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份糕点和一杯茶。  茶没无有斋的茶叶好,泡茶的功夫还没她的深,糕点也不是什么好吃的糕点,微微凉了,做工不太讲究,过甜。  茶楼内也有人说书,这说书的人摆明着是为了挣钱,也非爱好,说话时虽声色并茂,但声音沙哑,语速略快,像是等着早些说完,早些收工回家。  戌时过后没多久,茶楼也要歇业了,秦鹿没地方能去,就在茶楼的大堂内坐着,小二打扫归打扫,什么时候关了门她什么时候再走。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沿街两岸的店铺都已经熄灯,昨夜月圆与今夜无差,茶楼打烊了之后,她就坐在茶楼二楼的飞檐上,那里因为避着风,没有雪吹到这儿来,深夜的寒意一阵阵侵袭,秦鹿的手脚已经有些凉意。  打更的为了省事儿,绕不到城门前,两个街道外就离开了,上一次报时已经很久,秦鹿算不出现下是什么时间,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城池是一个牢笼,圈着周熠的魂魄,只要周家人不走,周熠的尸骨尚在,他就注定只能在牢笼里困着,所谓的自由,无非是从一个小院子,变成了一个大院子。  凉风吹过,城墙上贴着的白雪细细纷飞,风中人影若隐若现,紫衫男子立在了城门前,守城的都去旁边小屋休息了,此时静得,仿佛整个儿燕京都成了空城。  周熠看了一眼周围,大约猜到自己还在燕京城内,又想起昨夜顾定晴说的,今日要带他出城转转,不禁觉得好笑,眼中也闪过了几分苦涩。  “周熠。”  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周熠惊讶,回头看去,街上空荡荡的,一眼望到底,尽是白雪反光的空白。  秦鹿从飞檐上跳了下去,差点儿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并未做到身轻如燕,所以吓了周熠一跳,饶是如此,他还很有礼貌打算去扶,说了句:“姑娘小心。”  秦鹿自己站稳了,周熠没能碰到她,两人面面相觑时,反而是秦鹿先笑出了声:“无碍,腿冻僵了。”  周熠颔首,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古怪,于是问她:“你认得我?”第38章百年金盏:十五  秦鹿说:“前夜子时,周府小巷。”  只需这八个字,周熠便知道那日夜里来周府的人是眼前之人了,周熠也聪慧,猜出秦鹿大约就是在此等他的,她既然已经知道顾定晴将他带出了周家,自然也就知道顾定晴离开燕京城了。  “这儿对着风,实在有些冷,不如我们到一旁去说?”秦鹿伸手搓了搓胳膊,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周熠虽然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也没走远,大约两个小巷之外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茶棚,为了防风,茶棚的两边还有厚厚的棉花垫挂着,现下刚好可以让他们落脚。  秦鹿不拘小节,用袖子擦了凳子就坐上,本想招呼周熠也坐,而后想起来这人碰不到,于是直接开口:“我出来时我家主人还没发现,如若再晚些回去,他脾气古怪,定要生气的,所以我们之间有话直言,你也切莫与我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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