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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第1页)

  刀来剑去,剑去刀来,叮叮当当碰撞间,七茜儿就想仰天长啸九万里。  从谢六好到周无咎到庞图,骂死的那位不算,七茜儿自打练了这破功夫,便总觉宣泄不出,便秘十足,就从未感觉身上的力道流淌的这般酣畅淋漓过。  就怎么来都合适,怎么去都巧妙。  她的眼耳鼻口。肌肤发丝都全然张开了,想宣泄下,便有一道剑意被送到恰恰好的位置,再被她拿菜刀舒舒服服的磕出去。  从前只是练了,却不知道《月德三十六式》是这么回事啊!什么动如脱兔,狐死兔泣,见兔放鹰,惊猿脱兔,狡兔三穴……只要那边有动作,她便如一只欢腾的兔子在春天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打着自在的窝儿,她想吃草就吃草,想扑蝶就扑蝶,想打滚儿就打滚儿。  这一招一式送出接下,真真是舒爽无比,周身就每个毛孔都是滋润的。  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呢,哦,犹如安儿娶亲,喝了媳妇儿陪嫁的女儿红,新人拜父母,来年大孙子!一口美酒入腹,先是不辣不涩醇香老酒入喉,待那酒意到了心肠,便缓缓向外激发,它不是一股脑的乱激发,是算清楚自己有多少毛孔,一孔都不敢多又不敢少的,逐渐点点往外贯穿,就把自己从前存的一口寒意,化作万粒冷水从身体激出去,最后就留一个晕乎乎,轻飘飘腾云般百病全消的好身板儿。  可秦拙却越打越心惊,百招过去他才察觉不对,感觉自己就像?就像十一二岁被父亲压制的那个少年一般。  父亲永远知道自己的缺点,知道自己的习惯,如下棋他永远知道自己下一招点在哪儿,他打自己都不用动步,就一只手,随随便便就能陪着自己喂一上午的招式?  对对,现在就是如此,就如一个喂招的苦力般他被人拉陪练了,这人家秦拙就不愿意了。  想到这,秦拙就收了剑意纵身蹦回祠堂屋顶,心中十分恼怒的提剑骂到:“榆树娘,你不要太过分!”  杀人不过头点地,比自己强,直接杀了便可,又何必这样侮辱?  七茜儿立在大柳树上,就感觉一身气孔只畅通一半,她还没宣泄完全,如此她便有些贪婪,真如一只红眼兔儿般的看着这老头想,这老头子是个老宝贝啊。  听这老头骂自己过分?什么是过分,娘嘞?这话没意思了吧,好好的小年,你们都欺负上门了,还骂旁人过分?  不管了,不管了!活了两辈子,七茜儿从不知道武学竟是这般好的东西,就连出汗也是这样痛快的事情,总而言之酣畅淋漓至极啊。  一刹那升仙一般,她就想,这老头今晚无论如何不能放他离开,定要与之打个痛快才是。想到这里,七茜儿提着菜刀对着那老头又纵身去了……  陈大胜洗完澡,给自己缠好兜裆,他将澡房的门打开,探出一只手对着媳妇儿说的方向摸了两把,却摸到一个空空的烘撑子?(古代烘烤衣物托架)  心有疑惑,他便打开澡房门向窗户边看去,就见那烘撑子上只挂着两件孤零零的里衣,可是媳妇儿说的新裳呢?他那挂了上好貂毛的新衣裳呢。  陈大胜犹豫下,就走出屋子,先迎着风雪打了个寒颤,继而一个大喷嚏之后,开始索索发抖……  “媳……妇儿?我衣裳呢?媳妇儿?”  夜空中不大的几声叮叮脆响,秦拙倒纵到屋顶,便惊愕的看着手里的宝剑,这把宝剑随他三十多年,剑下劈了多少亡魂,如今却被一把菜刀碎了?  如此,他抬头郑重向那榆树娘看去,心里便惶然想,从前初出茅庐,便是年轻那会遇到老江湖,却也没有过这样窝囊的架,就随他怎么打都能被人巧妙避开,这女人功力深不可测,那?h贡山的死不足惜,全死都死应该的,看他们做的孽障,却到底从百泉山惊出一个什么怪物出来?  输便是输了,也丢不起这人,秦拙便随手把秃秃的剑把一丢,伸手对自己的徒弟道:“剑来!”  他徒儿有些惊愕的看向他,就满面的不敢置信,是呀,他是秦舍的门主,就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就怎么被人挤兑到这种地步的?  心内酸楚,秦拙便看向还在雪地里打滚的女儿,凄楚想,老夫一身致力武学,却没想到今日竟把命送到这样的地方了。  想到此,他扭脸又喊了一声:“凭的罗嗦,没听到?剑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祠堂下面传来一声苍老的问询声:“是谁啊?谁大半夜的房顶折腾呢?”  不好!惊了人!没有多想,七茜儿便纵身飞下,提着那女尼就跑了。  秦拙一看女儿被抢,当下也要疯,他几个纵身便撵了过去……余下皆随……  那学舍看门的老头儿今儿也吃多几杯,听到屋顶有响动,他便提灯出来看,将举起灯笼,他便看到一群模糊的影子从屋顶飞起,继而不见。  人吓人,这老头瞬间就想起这是占了旁人家的老祠堂,这这这,难不成是半夜人家祖宗出来寻仇了?  他张嘴正要喊鬼,却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便晕倒在地。  亏他没有回头看,看,便是惨白一张榆树娘娘面具。七茜儿纵身出去后才想起,她是跑了,那老头儿必要招呼人的。  如此她便迅速回来敲晕了他,又提着他丢到屋内的床榻之上折身掩门,出屋再提起这女尼,那秦拙等人才刚刚追回,可见她身法有多快。  秦拙见她又要跑,便想让她放下自己的女儿,可七茜儿却把那把菜刀比在情不移的脖子上威胁到:“老头儿,你悄悄的别喊!惊了人我便砍了她!”  众人当下无语,又看着这疯子提着情不移便往后山纵身而去。她身法飞快,秦拙等人便越追越心惊,待追了一会到无人处,那榆树娘就将情不移往身边的树枝上一挂,扭身对着追来气息不稳的秦拙笑道:“老头儿,再来!”  秦拙未及多想便举剑格挡,瞬间又是一阵的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声音不大,依旧是恰恰好,无有伤人意却满是逗弄心。  这女疯子还边打边喊呢:“老头儿,今儿大战三百回合!打不完你可不许走!”  秦拙格挡几下,咬牙低喝:“来!”  只有鼓书戏文才会有那种,来来来,大战三百回合之说,江湖人却不讲这个的。  只可惜,又不过几招的功夫,秦拙手中这把剑也碎了。  秦拙看着手中秃秃的吐口,就又惊又怒的问七茜儿道:“你到底是谁?”  七茜儿被问的一愣道:“好奇怪?我是谁?你不是知道么?榆树娘啊,我的庙你都去过,竟还问我是谁?”  秦拙看着挂在风中的女儿,心里已有去意,他便说:“老夫今夜冒犯,未曾送上拜帖误入娘娘的地盘,却是老夫不是,不若这样,您把小女归还,咱们再战个痛快?”  他说完对身边的徒弟使了一个眼色。  七茜儿如今心里只想痛快,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便点点头,回身上树提着情不移对着他们便丢了过去道:“好呀,好呀……不好!老头耍赖!”  那边接了人回身便跑,七茜儿要追却听得秦拙大喊了一声:“莫伤我儿!!”  就把她吓了一跳呢。  秦拙纵身上前正要全力阻截,他与七茜儿碰个面对面,本想粉身碎骨一撞,却不想面前这古怪女子竟在空中拔高一大截,一脚便踩在他的头颅上借了一次力对着面前那颗老松便去了。  就听得,?纭?…!?纭?…!!  两声坠地,秦拙先被七茜儿一脚踩到地上,两条小腿都没入地面,接着七茜儿便轻松踢飞一颗老树,深山树倒,笔直的老松拦腰断在秦拙几个徒弟逃跑的道前,成群夜鸦惊飞,周遭降下一圈威压,心内恐惧,额头冷汗滴落,当下大家便不敢动弹了。  七茜儿抢回情不移,左右看看,就找到最高的一颗树,又将她挂了上去。情不移就觉着魂魄忽忽悠悠,飞的特别过瘾,她还对七茜儿甜笑了一下说:“飞啦,飞啦……”  七茜儿都被她逗乐了,如此便在她光头上摸了两把安慰道:“莫怕啊,再飞一会,我与你爹再打个痛快就放你!”  情不移闻言一愣,当下就眼泪汪汪道:“爹最坏了了!”  七茜儿不知道这父女有何恩怨,不过这大半夜上门寻仇,还又秃又绑的,再看这神智也不甚清楚?要说她爹不好吧,看他如此紧张却也不像不心疼闺女的,只这女尼为何又哭哭啼啼说爹最坏了?  “榆树娘,你莫要做这卑鄙之举!老夫学艺不精今日走手败在你的地盘,既输了,要杀要剐就随你,你放了小女,老夫,老夫这条命与你便是!”  秦拙把自己的腿拔了出来,几步跑到树下高声喊到。  他这话七茜儿就觉着不对味了,怎么好端端的是自己卑鄙了。  她蹦下树,站在秦拙对面有些恼的还口道:“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旁的规矩我不知道,可有一条我是知的,这百泉山五百里,若要见血你得问问我,我许你打你才能打,供奉我都收了人家三年,你先破了规矩,怎么却成了我卑鄙了?”  出身武儒名门的秦舍一生不守规矩,还很放荡不羁,他癫狂半世不想今日走手被人当成喂招的,还,还被人问规矩了?  还,还有这一条?他看自己的徒儿们,众徒儿一起点头如捣蒜。  他不吭气,便把家里对江湖旁门,各路隐门的线索翻了一遍,便越想越惊,真真是一点没有头绪的。  这个榆树娘像是真如从地里自己生长出来的般,身上身势,气运气感,他就寻不出一点点线索。  无奈他便低了两分姿态问到:“事已如此,你待如何?”  七茜儿听他这样说,当下就幸福的肝颤了,她举起菜刀不掩幸福且认真的说:“不如何!再来一套刚才那样的。”  就总要把身上的这股子战意完全的宣泄出去才是,她就有种感觉,此一生未必再能遇到几次这样的机会了。  秦拙被欺负的惨了,不堪羞辱他甚至想死,可是听到头顶闺女哭的凄惨,一口一个爹最坏了,他便觉心裂成万块般的苦楚。  从前他只恨闺女不懂廉耻,丢了秦舍几百年的声誉,可现在想来,那些声誉又与自己何干?丢便丢了,只可怜女儿倒霉,竟托生成了他的孩子……如今自己果然是必死的,却把女儿交托于谁才安心?  已是悔之已晚矣了。  这榆树娘果然卑鄙,就因为自己在她的地盘冒犯了,她竟是想生生累死自己么想到这里秦舍面目狰狞,一伸手便对身边喊了一声:“剑……来!”  秦舍的小徒弟悲愤的不成,一边抽剑一边对他喊到:“师傅,师傅!”  这才多久啊,才将还志得意满想给那巷子来个小年千堆雪,给师姐出出气呢,这才几息的功夫,却被人当成桩子在打了。  师傅什么样子的人物,竟然被一个女子把脑袋当球踢。  秦拙憋闷的不成,扭脸便又是一声厉喝:“剑来!!”  陈大胜裹着一床澡房的薄被,就蹲在窗下的烘撑子边儿发呆,他想不通自己衣裳去哪儿了?便对门喊了一声:“吉祥?吉祥!!”  佘吉祥早就守在门口,闻言便笑眯眯一叠声的跑进来问:“哎哎,来了来了!小祖宗您有事儿?”  陈大胜看看他那张老脸,抿抿嘴就指着烘撑子道:“我衣裳呢?”  佘吉祥也纳闷呢:“您衣裳?不是针线早送来了么?”  陈大胜手指用力又点了两下。  一看果然没有,佘吉祥便赶紧吩咐人再去拿一套。  没多久,五月捧着衣裳进院子,佘吉祥帮着小爷套上,他小爷一边穿一边还问呢:“才将娘子说把衣裳给我放撑子上烘着,我也没听到有人进来啊?”  佘吉祥也纳闷呢:“是啊,小的就守在门口,也没看到人进院啊?难不成,是奶奶拿走了?”  陈大胜闻言一愣,就问五月:“你们奶奶呢?”  五月回:“奶奶说今儿下厨给爷做几个拿手菜,才将厨下去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山几声闷响。  众人一愣,皆扭脸向那边看去,就听得坠坠雷声不断,然后佘吉祥就道:“今年真有意思,这个天气儿怎么还打起闷雷来了?”  百泉山上,一排红松被秦拙冲撞的拦腰断,一口鲜血喷出,坠地之后他却已疯魔。记不得断了几把剑了,他只摇晃的站起,对身边又喊了一句:“剑!!!”  “师傅,没剑了。”  秦拙的大徒弟摸着腰下剑鞘,心中已然是万念俱灰。  没了?就没了?  秦拙脑袋一下空了,他左右看看,这周围的大树也被他拿肉躯撞空了,就孤零零剩下挂他闺女的那颗大树,他闺女还在树上唱歌呢。  怎么就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呢?  山风呼啸,那古怪的榆树娘身上的兽毛就翻飞,夜色中,她脸上的面具越发像个鬼畜。难不成,这还真是个鬼?  心下凛然,秦拙把手里的剑把一丢,就忍着胸中的血气看着这女鬼道:“老夫输了,随你吧……”  他抬起头,露出脖下皱巴巴的老皮与喉咙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七茜儿有些舍不得这老头儿,便探着脑袋认真寻找,挨个看去,就见果然是个个腰上挂着一把空鞘。  她还遗憾的问呢:“真没了?那你找找?那万一,还有一把呢?”  就没有这样侮辱人,众人心中恼羞,却不语,也学着他们师傅的样子纷纷扬起了脖子,一副听凭处置的样子。  这是真的没东西跟自己对招了呢,七茜儿吸吸气,满心遗憾的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菜刀,想起厨下还没烧好的下酒菜,便说:“那,那,那既没了,那你们就走吧。”  她的额头也微微出汗了,感觉从前没有顺畅的那个环儿,今儿也是圆满了,甚至……还有些累了呢?  啥?让自己走?  秦拙等人闻言皆是一惊,便齐齐抬头去看七茜儿,最后还有个胆大的问:“娘娘您,您让我们走?”  七茜儿有些气恼的一抬头道:“咋?祭祀的时候都过了,还留下你们做牺牲啊?赶紧走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还得回去烧菜呢,这世上最不易就是女子,真是要面面俱到的,哪儿少了她也是不成的。  那几人先是静默,最后便有人纵身上树,解下情不移背起。又看七茜儿果真不阻拦,便有徒弟上去扶秦拙。  秦拙万念俱灰,被人扶起后便无言捡起地下一片碎剑左右看看,看到半截断树便过去写了一行字。  “秦舍禁步……秦拙。”  他写完,便把碎剑丢在地面,又看着自己的徒弟们把其余碎片悉数捡起,又堆在这行字之下。  等到折腾完,秦拙就双手抱拳对七茜儿道:“今日秦拙吃了教训,从此秦舍诸弟子再不敢入百泉山半步。”  七茜儿默然点点头,忆起辛伯也说他不入百泉山,想必这又是什么江湖破规矩了。  看七茜儿允了这一条,秦舍几人心中便彻底安心,再次慎重道谢后,才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而去,七茜儿便跟随其后,等到了下山口,她便感觉真有些疲累了?依着从前的习惯她想借一口地力,却不想这地力今儿也供养不上了,无奈,她便一伸手从身边一颗壮树上借气。  秦拙他们走了一段,总算看到下山路,便齐齐回头去看百泉山。  这一看不要紧,当下就脚下绵软起来,他们就看到一棵入云青松却像是粉尘般的化开了?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后有山风吹过,那些尘埃便四散而去,还有一些灰扑到了众人面孔之上,就吓的众人肝胆俱裂。  秦拙手臂颤抖的伸手在脸上捻了一把,却是一手的树木焦灰。  众人一动都不敢动,许久之后才有个清醒的女子声问:“爹爹,这榆树娘竟真是鬼魅不成?”  秦拙先是沉默摇头,接着一惊一喜,他猛的看向自己闺女,好半天才嘴唇发抖,声音发颤喊到:“妞!妞妞?你,你好了?”  情不移点点头,也是双目震惊的看着山上还有这漫天的树灰道:“也是阴错阳差,儿,怕是被~吓醒的,收魂汤,去窍指,大惊方可愈,偏癔症的不懂惊也就无解。”  她从自己师弟身上蹦下来,先一抖肩,待身上的绳索寸断坠地,便吸吸气对自己的父亲缓缓跪下道:“儿万死!从生下来便是个事事不如父意的孽障东西,今结队,来来去去竟没完没了了?真真来也莫名,去也其妙?她快速奔回家去,远远的就听到自己家傻子喊着:“娘子!娘子?开门啊~娘子?”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  陈大胜在磨房外拍了好半天,他娘子才缓缓来开门,还小脸红扑扑的看着陈大胜。  陈大胜心里感动,便对七茜儿道:“娘子,只是自家兄弟吃个酒,又不是长辈,还用你磨面,随便给他们弄点吃就算了。”  他一伸手把自己娘子从磨房里拉出,就觉着她小手湿润润的。  再看看自己娘子身上套着袄子,他便想,果然就是这样,娘子必是嫌弃火炭焦热,竟然用身体给我暖衣裳。  心里感动,他都有些热泪盈眶了。  好半天儿,他才语气颤抖的说:“娘子~还劳累你亲,亲给我暖衣裳,就随便烤烤就成了,从前累的狠了,雪窝子我都趴多少,就哪里,哪里这么娇贵了?”  七茜儿长长吸了一口气,就看着陈大胜神色莫名道:“哎~也是造孽啊,就一家一个傻子。”第82章  入夜,几道黑影从大梁宫顶一闪而过,这几道身影快速非常,如燕影水面划过,琉璃瓦的薄雪都无有半分足迹留下,看守大梁宫的禁卫并没有发现。  黑影最后集体到达一处小院落,落地之后便点了守夜太监的睡穴,纷纷跪落在雪中安静的等待。  亥时正刻,佘青岭还未入睡,他依旧在认真的抄写着佛经,等一笔一划相当深刻的抄写完,他便将佛经尽数焚烧。  虽佛家说人死之后四十九日便投胎转世,烧不烧都无关紧要,就连佘青岭也觉着无关紧要,可他依旧烧了。  作为多年来藏于前朝后宫的细作,他怎么可能把一字半句笔迹暴露在外,焚烧只是习惯而已,抄经也亦是习惯而已……  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  如这大梁上下都觉着自己是在为家族难过伤心,都觉着自己万念俱灰有避世之意,只有佘青岭自己知道,他其实最怕无依无靠,还有巨大的野心并贪慕权利。  这世上人总要按照自己的理解,给旁人身上加自己认同的道理。  自己真的就心碎哀伤致死么……再哀伤,也那么多年了……  看着那团火焰化为黑色的蝴蝶,佘青岭便又想起自己的奶娘来,今儿是奶娘生辰,今儿的佛经是写给奶娘的。  那时候家里管束的严,说话,睡觉,行走,什么都有规矩的,佘家最大的未曾写在祖训上的家规便是,要脸!  即使万死都要先顾着脸面。  见父母要有规矩,说什么要有规矩,吃什么要有规矩,穿什么也要有规矩,做佘家的孩子从来不易。  他也年幼过,甚至嫉妒过跟班小厮拿了赏钱急于回家孝敬亲娘的样子,他就不敢那般不成体统,跟父母从来虚伪客气,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甚至他所追求母亲的慈爱,也只是在奶娘身上得到过,他爱甜而不敢说,奶娘便会在鸡子儿里加糖稀给他甜嘴。  而这种甜味他追忆多年,一直等到了干娘家颁旨才又喝到……喝了,便缠上去不肯放下了。  这世上人都觉着,自己该最恨前朝,次而恨郑家。  错矣,他最恨的就是自己亲祖父,对!他最恨就是他,这世上有喜财的,爱权的,好名的,他坚定的认为,其中最恶便是好名之人!  他到现在也忘不了最后的前夜,全家男丁祠堂跪着,他祖父兴奋的满面通红,还疯魔般对他的父亲说,明日就要去正佘家万代的清名了。  后来的他们就都死了,一个没剩下,包括自己。  他祖父就觉着自己天下最聪明,却没算计到,幽帝能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他把他的嘴脸看的一清二楚,还最恨旁人在他身上正道,人家就半分活路都没给佘家,就给他家剩了个太监。  呵~多可笑啊。  知道幽帝为何宠信自己么?那是因为,自己跟幽帝一起仇视这世上最虚伪的好名者,想不到吧!  那会子他俩只闲空了,就一起饮酒大骂这些人卑鄙无耻的虚伪人,那是最过瘾的时刻,他至今都惦念那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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