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长成,这体型可就不止这么大了,怕是那小船船头都未必乘地下它。 “还是老爷见多识广。”李德年趁势拍了个马屁。 杨玹笑了笑,“哪里算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早年在玉萝山上见过一次罢了。” “当时见到的是只成年黑虎,怀萝说那是黑兰虎,很是稀罕,方圆千里内,也就玉萝山上有这么一头。” “那只黑兰虎很通人性,常常跟在怀萝左右,我那时想靠近怀萝,都得先经过它同意才行,不然就会朝我嘶吼,一副恼怒的样子……” “也是怀萝性子纯善无垢,很是招那些山中动物喜欢,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群小尾巴,她夜里出行身后必有狼群跟随,为她一路护行……” 杨玹说着说着,眼眶便忍不住发酸。 李德年见状便知,皇上这是又想起了惠纯皇后。 自怀萝死后被追封皇后,这些年来,杨玹再未立过皇后。 每到惠纯皇后的忌日,从皇帝到底下的妃嫔,不论什么位分,都要素衣茹素近月。 还常常有妃嫔手抄了佛经,在自己宫里祭拜供给惠纯皇后,每每杨玹听了,都会去那些妃嫔宫里坐一坐,或者多少给些赏赐。 “老爷,玉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定然不想见您如此为她伤神难过,还望老爷保重身体。” 杨玹却是自嘲一声道:“你错了。” “怀萝若是在天有灵,不恨我便是好的,又哪里会惦记于我。” “当年若不是我隐瞒身份欺骗于她,她如何也不会对我动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要的是怎样的感情,可惜遇上了我,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却还想得到她,哪怕不择手段,出言哄骗……” 若是他将人骗到手之后,好好待她也罢,可他呢? 不过新鲜了一阵,便将人抛在了脑后,一忘便是二十年。 他都不敢想象,一个受过宠,却身份低微,无子无女的小小常在,在那二十年里,遭遇过怎样的待遇,受过多少罪,才把当初那般康健鲜活的玉怀萝,折磨成了一身病弱,早早离了人世。 李德年对皇帝和玉怀萝当年的事,也知道一两分,却是第一次听皇帝说了前因后果。 难怪惠纯皇后离世之前,一句话也没有多留,也未求见皇帝,甚至刻意阻断了消息,不让随侍的宫女嬷嬷去递话出来。 想到这李德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造化弄人,怕是惠纯皇后也没想到,她生前如何也得不到的帝王真心,却在她死后得到了。 这十余年来,皇上没有一日不惦念她,惠纯皇后初离世那会儿,更是做什么都会想到她,整整两年的时间,都未踏足后宫。 “老爷,玉夫人性子温婉良善,一颗心都系在您身上,又哪里会真的怪罪于您。” 杨玹似是被他这话安慰了一些,脸上的伤愁之色渐缓,只是看向那黑虎的目光仍带着一丝怀念感伤。 “让人去问问那黑虎的主人,看这黑虎能否出手,若是能卖,不拘多少价钱,一定要买下来。” 他想买下这头黑虎,放到玉萝山上去。 当年玉萝山上的黑兰怕是早已死了,毕竟这些虎豹的寿命都不长。 李德年犹疑了一瞬,见杨玹没有改口的意思,也只能吩咐下去。 帝王想要的东西,又怎会得不到?即使不愿给,也必须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隆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皇帝,生活在这大隆土地上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包括每一个人,也都属于皇帝。 皇帝甚至不需要买或者抢,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李德年派人去拦了那船,只是船停下后,他们派过去的小船上的侍卫,如何高喊,也不见船上有人露面,还险些惹怒了黑虎。 最后李德年亲自过去,那船上才有女子呵斥了黑虎一声,随即让李德年登上了那小船。 他正要敲开船舱舱门时,却见舱门由内打开,从中走出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脸上蒙着纱罩,李德年看不清她的样貌,但见她言行十分规矩懂礼,心里暗暗点头,猜想对方应是出身不错,至少寻常小门小户,教不出这样的姑娘。只是不知为何,没见她身边有什么婢女仆妇跟随。 李德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却听那姑娘道:“如此倒让老伯白跑一趟了,我家这黑兰虎,性子桀骜不驯,只认我家主人一人,便是我们寻常说它,它都不听的,脾气大地很,只能自家养着,万不敢卖与他人。” 李德年闻言,也是发愁。 皇上那态度,是想要这黑兰虎的,若是买不来,纵然不会怪罪于他,少不了在皇上心里落得一次“办事不利”。 那姑娘见李德年犹不死心,便又解释道:“这头黑兰虎自幼跟随我家主人,已是喂熟了的,见不到主人还会躁怒非常……” 听到这,李德年已经明白,这家主人,是真的没有出手的黑虎的意思。 对着这么一头老虎,他也不可能强抢,除非不要命了。 “既是如此,那李某便也不……” 李德年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那姑娘一声娇斥:“小黑,不许动!” “嗷——” 黑兰虎仰头嘶吼一声,收回了伸向登船人的爪子。 李德年一回头,顿时脸都白了,杨玹不知什么时候上了船来,还差点被那黑虎攻击。 “老爷!” 杨玹显然也受惊不轻,他也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会作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他只是瞧着那黑虎,与当年的黑兰十分相像,从毛色到眼神,都很像,就忍不住过来了,等回神他已经站在船上,跟那头黑虎差点来了个面对面。 饶是杨玹这会儿也有些腿软,他定了定神,仔细打量起这头黑虎,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不知这黑虎主人何在,杨某可有幸见其一面?”第41章第四拆·旧人哭(完)。。。 别人不知杨玹的身份,妙书可是一清二楚,她下意识朝关着的舱门看了一眼,开口道:“对不住,我家主人不见客。” 杨玹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听姑娘的口音似是京城一带的,穿着打扮,又有些宫里样式的影子,可是曾在宫里待过?” 妙书正要开口否认,却听船舱内传来唤声:“妙书。” 妙书忙侧身过去靠近舱门,轻声问道:“主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既是故人来访,那便请人进来罢。” 妙书得了话,这才朝杨玹和李德年二人,略一抬手:“二位,我家主人有请。” 杨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船舱,当他一眼看到矮桌旁盘膝而坐,手持黑子,正对着棋盘苦思的女子时,忍不住惊得后退两步。 “怀萝!真的是你!” 棋盘前的女子闻声,以手肘立桌,拿着棋子的右手撑在脸侧,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对,是我。” “多年不见,陛下威仪更甚往昔。”怀萝随口寒暄了一句。仿佛他们从不曾是枕边人,而只是多年未见,关系淡薄的故人,连旧友都算不上。 “怀萝!”杨玹看着她,眼中除了惊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骇然。 “你不是……”死了么? 当年杨玹是亲眼看到没了气息的怀萝的,也是亲自吩咐让人将她葬入皇陵。 怎么过去十余年,怀萝又复生了?还变得如此……年轻貌美,甚至比他记忆里的少女还要美! 如果这不是青天白日里,杨玹都要怀疑自己是见着了鬼! 怀萝可没打算跟杨玹叙旧,“听闻陛下看中了我养的这只黑虎,想买了去。” “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我这黑虎不卖,与银钱无关,不卖就是不卖。” “若无旁事,还请陛下早早离船去罢。” “不,怀萝,朕想要的不是黑虎,朕是看到它,想起了你,才会……” 杨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怀萝不耐地打断:“陛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何必再提。” 这人该不会是还当她是玉萝山上,那个懵懂无知的采萝女? “你我之间的纠葛,早在当年翠溪宫偏院里随着那个小常在身死便已烟消云散。” 杨玹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堵在喉咙里,半句话也说不出。 旁边的李德年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娘娘,自你走后,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好过,也一直惦念着您……” 怀萝听到他的话,突然笑了笑。她起身,漫步走到李德年面前,又看了眼杨玹。 “惦念?” “如何惦念的,不妨说来听听。”怀萝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李德年却一时说不上来,真要论起来杨玹除了不痛不痒地怀念两句,好似也没做什么。 “您不在的那些年,陛下每逢您的忌日都会亲自上香祭拜,茹素一阵子,还有您……去世后那两年,陛下半步也未踏足后宫,力排众议追封您为皇后,至今也再未……” “李德年!”杨玹呵斥了他一声。 李德年忙后退一步,站到杨玹身后,不再开口说话。 怀萝倒是抚掌叹道:“这么说来,以陛下的身份,有这份心倒难得。着实感人至深。” “既是如此,那陛下何不跟当年的玉怀萝一块去了?”说着船舱内挂着的一柄饰剑,无人持拿,却自于空中飞来,横于杨玹颈侧。 “大胆!你竟敢……”李德年吓了一跳,也没了先前的恭敬,忙要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妙书和妙铃制住。 杨玹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被人刺杀过,但却是第一次被横剑在颈,距离死亡如此接近。 他原本想说两句深情之语,软化面前的女子,但在迎上对方的眼睛时,他突然从头冷到了脚。 只觉有股寒气渗入五脏六腑,乃至血液骨髓。 玉怀萝不是在同他说笑,也不是在吓唬他,是真有杀他之心。 她怎么敢?! 杨玹除了震惊和骇然,心底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怒意。 他是这大隆帝王,九五之尊,她竟然有杀他之心? “怀萝,朕知你心中多有怨愤,可你莫忘了,朕是皇帝,是天子,你纵然死而复生,也不过是妖鬼之物,如何能杀地了朕?” “朕明白你心中担忧,朕不会嫌弃你的身份,只要你愿意,随朕回宫去,换个不一样的身份,自然还能像以前在玉萝山上那般同朕厮守,陪伴在朕的身侧,只是怕不能以已逝皇后的身份露于人前……” 杨玹本以为玉怀萝听了会有所顾忌,或者对他心软,却不料只感觉到剑身刺入皮肤的疼痛,以及血液从身体里不断流出的恐惧…… “你不能杀了朕……”他几乎是声音颤抖地道。 怀萝听了,却是直接握住那剑柄,当着李德年的面,反手便是一剑划过。 “陛下——!”李德年嘶声喊叫,眼里有悲愤,也有对怀萝等人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