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春披着大衣打开院门,这回因为头脑清醒,目光锐利,所以没把莲玄当成鬼怪:“大师?你这是——你扛着的人是金先生?”莲玄喘着粗气挤进了院内:“能不能在你家里躲一躲?”叶青春二话不说,转身就把他们引入了楼内。在上到二楼时,金性坚挣扎着从莲玄肩上滑了下来。叶青春被他们吓得面无人色:“金先生,你怎么了?你是受了什么伤?现在又能走路了?”金性坚在黑暗之中答道:“我没事,刚才扭了脚,现在已经不疼了。”然后他又道:“可否借我一间屋子,让我和他住上两天或三天?至多三天,我便带他离开。”叶青春一跺脚:“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嘛!别说三天,三个月三年都是没关系的!咱们难道不是朋友吗?”这话说完,他暗暗地一吐舌头,心想金性坚留下来,自己是没意见的,可那位愣头愣脑的大师,还是小住几天就赶紧走人为好。自己和金性坚有交情,和那位大师可是不熟。金性坚这时又道:“这一路并没有人看见我们,现在我先休息休息,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叶青春没意见,让他们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内。屋子里有床,有桌椅,仅够金性坚一个人住的,至于大师——叶青春瞥了莲玄一眼,认为大师身大力不亏,可以打地铺。当着叶青春的面,莲玄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等到叶青春走了,他扭亮了房内的一盏小壁灯,这才凑到了金性坚面前:“你是不是中枪了?”金性坚先前一直是若无其事的,到了这时,他伸手向一旁摸索到了床头栏杆,便合拢手指握了住,一点一点地坐到了床边。“我没事。”他的声音奇异的变轻了,“人,怎么可能杀死我?”莲玄俯下身去,却见他的面孔呈现出了奇异的青白颜色,他的嘴唇也变得干燥开裂。眼皮睫毛沉重地垂下去,他的眼珠失了光泽。莲玄忽然紧张起来。“我怎么办?”他问金性坚,“你快告诉我!要不然,我找个医生去?”“笑话!”金性坚答道,“你要吓死医生吗?”莲玄紧盯着金性坚,盯了片刻,忽然弯腰伸手去解他的棉袄。三下五除二地撕扯开了那一大团棉花破布,他一掀金性坚贴身的衬衣,这回清楚地看清了那一处伤口。“嘿嘿!”他想要没心没肺的笑,可是面色惊骇,笑得做作,“你猜这一枪打到哪儿了?正打中了你的肚脐眼儿!哈哈哈!”笑了几声之后,他终于是再也笑不出啦,只剩了干巴巴的声音:“你的身体……被打坏了。”金性坚低下头,在幽暗的灯光中,看自己的肚脐。他的腹部苍白平坦,有隐约起伏的肌肉形状。一粒子弹射入腹部,却是没有打出他的血肉肠子来。坚硬的青灰色从肚脐开始蔓延,颜色之中又有淡淡的黑线,枝枝叉叉,不是血管,更像裂缝。肚脐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洞口,没有鲜血,只有白色的粉末,像是石粉。“我没有力气。”他轻声说,“你来把子弹弄出来。”莲玄慢慢地伸出手,把右手食指探入了那洞口之中:“你……你这么厉害,不会碎了的,对不对?”金性坚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向后仰卧了过去:“不会。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死,怎么会碎?”莲玄又说道:“我摸到子弹了,我得把它抠出来,你,你疼不疼?”金性坚答道:“你若不敢,我亲自来。”这话刚说完,地上响起了“叮”的一声,是子弹头已经离开他的身体、落了下去。他的身边一沉,是莲玄一屁股坐了下来,手指上还沾染着白色的粉末。眼睛看着前方,莲玄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话:“你的身体变差了。原本凭着你的本事,万箭穿身也不算什么。你正在变得虚弱,我感觉到了。”然后,他继续又说:“我会帮你,帮你找全八枚印章,把你拼凑完整。等过了那一劫,你就又能好好地活下去了。”金性坚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道:“不用你管。”金性坚在这间屋子里,躺了两天。两天之后,他瞧着像是恢复了元气。叶青春把外面的消息和小皮一起带到了他面前——小皮在巡捕房坐了半夜,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被巡捕轰到了大街上。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那位主人,所以兜兜转转地最后回了来,被叶青春一眼瞧见,叫了进来。和叶青春的消息相比,小皮真是不值一提。站在金性坚面前,叶青春绘声绘色地报告新闻:“白金刚死了!”他凑到金性坚耳边问,“是不是前晚上,让大师一刀给扎死了?”金性坚简单地向他透露过几分实情,因为知道他是个可靠的,所以这时就点了点头:“大概是。”叶青春连忙捂了嘴,有些心惊。等这股子惊劲儿过去了,他继续说道:“你这革命党的罪名,得想法子洗掉呀!要不然,难道那房子院子就那么封着,不要了不成?”金性坚继续点头:“是,我会设法。”“这事没完结之前,你还是不露面为好。万一人家不等你设法,先把你抓进牢里去了呢?”金性坚连连点头,似乎是心悦诚服:“对,我也打算去外地避避风头,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公开回来。”“你打算怎么解决?”“佳贝勒认识新任的直隶督理,我可以走这条关系线。”“那得花钱吧?”“我在汇丰银行里还有些钱。”“照理说一分钱都不该花,你明明就是被人冤枉的嘛。”“对,是。”“你最好是别动钱,找块石头,刻个章子当礼物送出去得了。你不是金石大家吗?”“对,大家。”莲玄面窗站着,强忍着不笑。金性坚平时冷峻之极,像个挂了霜的没嘴葫芦,不要说闲话,就连闲屁都不肯多放一个,没想到其实他也会有来言有去语的聊天,虽然聊得是毫无诚意,纯粹只是唯唯诺诺的敷衍。他又想叶青春若是个女人就好了,叶青春若是个女人,和金性坚倒是般配,而且有逼着金性坚说话的本事。如此又过了一日,金性坚决定带着印章离开天津,找个地方清净几天。莲玄因为依然受着通缉,所以决定跟他同走。小皮被金性坚留下来充当通信员,负责跑腿联络佳贝勒。到了出发这日的傍晚,金性坚用一顶礼帽遮了脸,在佳贝勒的掩护下,带着莲玄上码头登了船。莲玄这时也摆不得大师的架子了,双手各拎着一只皮箱,他像个大号跟班似的,跟着金性坚走。船是比利时的客轮,乘客不多,而且以中国人为主。金性坚领头走向头等舱,忽然就听莲玄问自己:“你嗅到什么气味没有?”金性坚抽了抽鼻子,只嗅到了海水的咸腥气味:“没有,怎么了?”莲玄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又向后回了一次头。方才上船之时,乘客们摩肩擦踵的走,他冷不丁的,嗅到了一股子妖气。很熟悉的妖气,是他降服消灭未遂、反倒被它陷害成了通缉犯的妖精气味。可是——他回头又看了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它怎么敢公然的出现?客轮不离开天津,他就始终是不安全的。所以弯腰随着金性坚走入船舱之中,他收敛心思,只怀疑自己是产生了错觉。柒·夜船楔子她看着他,看他光溜溜的后脑勺上长出了短短的黑头发,让他的背影年轻了许多,成了个人高马大的毛头小子。她看着他,看他走起路来大步流星,有点武师的风范,也有点狂,几十上百的人中,他就敢那么不得人心地横着膀子晃。她看着他,看他笨手笨脚地照顾朋友,照顾也照顾不到点子上,朋友生气,他比朋友更生气,生了气却又忍着不说,抿着嘴瞪着眼,是个性情暴烈的孩童,真要委屈死了。她看着他,看他生平第一次登上这样大的轮船,一边憋气窝火,一边还忍不住东张西望,真好笑,乡巴佬。她看着他,一眼不眨,心里其实是恨他的,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她看着他,隔着千百人,隔着许多年,看他。一船尸莲玄双手各拎着一只大皮箱,一路逢山开山、遇水开路,很热心地要助金性坚登船,差点没把金性坚活活烦死。“你不要这样横冲直撞。”金性坚压低声音训他。过了一会儿,金性坚皱着眉毛又道:“你到我身后走!”紧接着又是一句:“不要东张西望,看路。”隔了五分钟,再次开口:“你是小孩子吗?”莲玄终于不服了,梗着脖子扭头反问:“我怎么了?”金性坚瞪了他一眼,又对着前方一抬下巴。莲玄这回抬头一瞧,险些吓了一跳——一位珠圆玉润的女士正回了头怒视着自己,而自己的皮箱一角正抵着人家的屁股。连忙把皮箱向后撤了撤,他见女士的电光绸百褶裙被自己的皮箱角顶进了屁股沟里,如今那一片裙子被女士的双臀公然夹着,十分不雅,便特地放下皮箱,轻舒长臂,又把那一片裙子扯了出来。下一秒,他“刷”地挨了个嘴巴。女士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高声叫骂:“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小王八蛋,吃豆腐吃到姑奶奶头上来了?!”莲玄很少和妇道人家打交道,尤其是这样杀气凛凛的妇道人家。把皮箱重新拎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去看金性坚,意思是让金性坚帮自己解释几句,哪知道他左看右看,却发现金性坚早已无影无踪,此地只剩了一个自己。半个小时之后,他一边把皮箱往头等舱的床底下塞,一边对着金性坚发脾气:“怎么着?看见泼妇骂街,你就跑了?你那些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你怎么就这么怕事?”头等舱有两种,一种是单人舱,一种是双人舱,双人舱内放着上下两层的铁床,金性坚仰卧在上层床铺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像是预备着入土为安,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也很像是随时要死。“我不是怕事。”他声音很低地说,“我是怕了你。”莲玄当即一挺身站起来,对着金性坚一晃脑袋:“我怎么了?”他这一晃,十分有劲,竟将一滴热汗甩到了金性坚的脸上。金性坚不说话,只慢慢地侧过脸,睁了眼睛看他。两人对视片刻,莲玄忽然觉得有些气馁。伸手把金性坚脸上那滴汗珠子蹭去了,他转身一屁股坐到了下层床铺上:“好啦,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他这一屁股也是非同小可,把这铁床坐得“咯吱”一声,上铺的金性坚刚闭了眼睛,又是冷不防地随着铁床狠狠一晃。于是下铺的莲玄还没坐稳,就听上方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这船舱小得如同一只罐子,空气略一压抑,就足以让人胸闷气短、连头都抬不起来。莲玄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然后往小床上一滚,睡了。他好睡一场,直到剧烈的颠簸将他生生摇醒。一翻身滚到了地板上,他爬起来,因见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便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瞎了,还是上铺火光一闪,是金性坚随身带了打火机,打出了豆大的一点火苗。那火苗一跳即灭,但足以让莲玄镇定下来:“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他那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于是他下一句又问,“几点钟了?我饿了多久了?”金性坚摸索着把打火机揣回裤兜里:“怎么了?我们在海上,这自然是遇了风浪了。”莲玄扒着上铺的铁栏杆,把脑袋直伸到了金性坚的眼前去:“这么大的轮船,遇了风浪也没关系吧?”金性坚没回答,船舱外的哭爹喊娘声替他回答了。这一夜,轮船是遇上大风大浪了。莲玄挣扎着跑去打开门,借着外头走廊上的昏暗灯光,就见乘客们各自提了行李,乱纷纷地往前跑。这情形是很明了了,他也无需多问,回转身从床底下拖出皮箱,抬头唤道:“下来下来!这回危险了!”金性坚下床穿鞋,系好鞋带刚要直起腰,便被莲玄一皮箱顶了出去。他踉跄几步撞进了走廊中的人群里,好在众人都忙着往前跑,也没人怪罪他。而莲玄紧随其后跟了上来,边走边问身边的乘客:“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乘客慌慌地答道:“不晓得不晓得,反正这船上预备有救生艇,还是先到小艇旁边最安全。”说完这话,那乘客向前一钻,钻了个无影无踪。莲玄见状,也要加快速度,哪知这时前头来了这轮船上的大副——这船虽然是比利时籍,但是船员之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这大副也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放开大嗓门说起中国话,乘客们听得分外明白,情绪立时镇定了许多。原来那大风大浪已经和缓了些许,乘客们顶好是集合在这里等待消息,无事的话,过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一旦有了事,也可以立刻排队上甲板去。大副字字句句都说得有理,这头等舱里的乘客也都算是明理的,果然就整整齐齐地互相挨着站立了,也不说话,只听舱外那风雨呼啸的声音,偶尔脚下猛然一晃,便互相扶持着稳住身体。莲玄和金性坚靠边站着,无巧不成书,挨着莲玄的女士,正是白天痛骂过他的妇人。那妇人认出他来,下死劲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无论地面如何摇晃,都坚决不肯倒伏向他,实在稳不住了,也一定要倒向另一侧的西装少年去。可那西装少年又并不愿意发挥绅士精神,把满怀心思都放在了左手边的小姐身上。那小姐笔直站着,虽也要身不由己地随波摇晃,但并不大呼小叫,只是微微垂了头沉默,及肩的秀发披散下来,让人也瞧不清她的面孔。她既是默然无语,西装少年便得了意,抓紧机会一波又一波地往她身上磨蹭,一只手暗暗伸出去,他摸到人家的手,老实不客气地便是一握。握住之后,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手很凉,也有点硬。拇指搓过手背的皮肤,他确定这手绝非假手,但是皮肤尽管柔软,骨骼关节却是僵硬,手指有伸直了的,有弯屈着的,树枝一样扎扎杈杈。他莫名其妙,扭头去看对方:“小姐,小姐,您还好吧?”就在这时,船舱外响起一声炸雷,走廊里的灯光骤然一闪又一灭,少年立足不稳撞向了她,把她撞得身体一歪。及肩短发顺势一甩,她在闪烁灯光中露出了惨白的脸!面孔惨白,双眼却是血红地向上翻着,暗红血渍纵横于额头鼻梁,她微微张着嘴,吐出了青紫色的舌头来。少年看得清楚,并且险些和她贴了个脸。一口冷气吊上去,他在几秒钟之后,才发出了第一声惨叫:“死人啦!”他且喊且躲,而那女尸直挺挺地倒向人群之中,众人听见“死人”二字,已经怕得要命,猛地见这死人竟然扑向了自己,越发骇得大乱,有人当场昏了过去,有人踩着旁人的脚背逃避。一时间,船舱出口堆起了人山,大副见势不妙,急得带着水手连拉带拽,硬把这座人山拆了开来。幸而在人山解体之时,风浪也平了。走廊内的电灯尽数亮起,乘客们远远地散开来,只留那具女尸躺在地上。莲玄放下皮箱,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觉着腕子一紧,正是被金性坚攥了住。于是他悄悄地又退回了原位,扭过头对金性坚耳语:“这女人死得不对劲。其实我在上船的时候,就感觉这船上好像有点问题。”“什么问题?”“说不清楚。”“有妖精?”“我还不能确定……”金性坚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那就不要多管闲事。”二嫌疑人谁也瞧不出这女尸是怎么死的。船上没有医生,旅客之中有个卖药的商人,算是全船人中最通医学的,自告奋勇上前查看。起初众人见这女尸吐着舌头,都认定她是被人勒死的,可据药商检查,女尸的脖子上并无勒痕,隔着衣服摸摸身体,身体的骨肉也是完完整整。药商最后断定:“我看,一定是服毒死的。不是服毒,就是生了急病。”此言一出,人人都不信服——服毒自杀的人,还会这样摸着黑跑来集合求生吗?可若是因病而死,那就更可怕了,谁知道她得的这种急病是不是传染病?若真是传染病,那这船上的人不就都有生命危险了?头等舱里登时人心惶惶,还是船长出面,指挥几名水手用帆布把女尸包裹起来,搬运到了上层甲板去。与此同时,大副查明了女尸的身份——她也是这船上的乘客之一,应该是姓陈,独占了走廊尽头的单人舱,但她确切的姓名与家世出身,就无处可查了。这客轮算是比较豪华的,能够住得进头等舱的客人,必定不会贫穷。众人起初看她那死相可怖,都怀疑她是生了什么急病,及至听闻她那房间里居然既无行李也无金钱,只在床底下扔了几只首饰盒子,便又把思想转到了谋财害命这一条路上去。本来众人怀疑她是死于传染病,便已经是人心惶惶,如今得知这船上也许藏了个杀人不见血的凶手,乘客们越发吓得周身肉紧。而乘客们怕,船长更怕,有心让轮船就近靠岸,把这疑案交给专门的警探处理,然而海上风一阵雨一阵,总不平静,轮船想进码头也不能够,只能是按照既定航线、冒险继续航行。未等天亮,头等舱的恐慌已经传播到了二等舱三等舱。金性坚直挺挺地躺在上铺,睡了个不亦乐乎,莲玄几次三番地起身扒着床栏,想要和他说话,可是都没有机会。如此等到中午时分,莲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索性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哎,哎。”金性坚翻了个身,背对了他。莲玄伸长手臂又拍了他一下:“我说,你觉出这船上哪里不对劲了吗?”金性坚不回答。莲玄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感觉这里有股子妖气?难不成,那杀人的凶手,是个妖精?”金性坚还是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莲玄转身坐回了下铺,自言自语道:“一万个妖精里头,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邪的坏的,这种杀了人之后还要用尸首吓唬活人的行径,也确实是带了几分妖意。我专是为了降妖除魔而生的,遇到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此刻身边还带着一个你,是我的累赘,让我不能放开手脚大干。唉……”说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去戳金性坚的后背:“哎,你饿不饿?”金性坚一摇头。莲玄揉了揉肚子:“那你给我乖乖地躺在这里睡觉,我出去吃个饭,马上回来!”金性坚终于低声开了口:“不必急着回来。”“没有关系,我身体好得很,吃石头都能消化,用不着细嚼慢咽。”“我是嫌你聒噪,宁愿你上甲板散散步,等吃了晚饭再回来也不迟。”莲玄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登时把脸一板:“岂有此理!我为你好,你倒烦我!”说完这话,他推开房门,气冲冲地迈步就走。这轮船上设有一个高级一点的餐厅,以及一间宽敞些的食堂。莲玄饿得发慌,赶去食堂一看,就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便掉头去了餐厅,反正叶青春对金性坚出手很大方,送了一笔丰厚的盘缠,凭他单枪匹马一个人一张嘴,一路上是绝对吃不穷的。餐厅的环境果然高雅了许多,多是一家人或者一对男女围着桌子吃喝,他这样一个光杆大汉走进来,不免引人注目。横竖他是洒脱惯了的,也不在乎,叫来侍者点了饭菜,他纵情大嚼了一场,然后拿袖子抹了抹嘴,起身就要走,还是餐厅里的伙计含笑堵到了他面前:“先生,您吃好了?”莲玄看着伙计,愣了一秒钟,随即羞了个满脸红,连忙伸手从口袋里去掏钱:“抱歉,我是忘了,绝不是要白吃白喝——多少钱?”话音落下,一样小东西顺着钞票落了下去,在地板上摔出“叮”的一声轻响。伙计见状,连忙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样小东西送到了莲玄面前:“先生,您的东西掉了。”然后,伙计和莲玄一起盯住了那样“小东西”。小东西是一只钻石耳环,钻石不小,熠熠生辉,一瞧就是昂贵货色。莲玄拿着一沓钞票,只觉莫名其妙:“这不是我的东西。”伙计依然伸手托着那枚小耳环:“可我看它确实是从您手中掉下来的,您再认认,也许是您太太的物品呢。”莲玄嗤之以鼻:“不可能!我光棍一条,根本没太太!”伙计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手,微笑道:“那我就把它送到失物领取处了。”莲玄点点头:“随便你,多少钱?”“一共是两块三毛钱。”莲玄扔给伙计三块钱,余下的七毛充当小费。晃着大个子走出了餐厅,他忽然一回头,只见那伙计正呆呆地凝视着自己,仿佛是被自己这一回头吓着了似的,伙计原地一跳,紧接着转身就跑,一跑便跑进厨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