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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奶奶病危逼婚,我花三万租了个假老公锦鹏。>毒舌医生捏着协议冷笑:记住,人前恩爱,人后互删。>直到他背我蹚过暴雨淹没的隧道,绷带渗出血迹还嘴硬:三万块得物尽其用。>我捏着缴费单发抖时,他忽然抽走单子:协议追加一条——以后你生病,只能找我治。>后来翻出他泛黄的日记本,写满我高中举牌的照片:背你那次,就想医你一辈子。---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像冰水兜头浇下,砸得林雪琴眼冒金星。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钻进鼻腔,带着一股绝望的铁锈味。她浑身湿透,廉价T恤黏在背上,勾勒出狼狈的轮廓。奶奶那张蜡黄的脸在眼前晃,氧气面罩下艰难的呼吸声像钝刀子割着她的神经。护士那句家属尽快筹钱,拖不得了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一步,滑一步。脚踝猛地一扭,钻心的疼炸开,她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倒。膝盖骨硬生生磕在冰凉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疼得她眼前发黑,眼泪差点飙出来。啧,急诊科不是溜冰场。一个凉飕飕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和刻薄。林雪琴猛地抬头。白大褂。身形颀长挺拔,像一棵冷硬的雪松杵在混乱的走廊中央。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鼻梁很高,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像结了冰的深潭。他胸前挂着的名牌反射着冷光:神经外科,锦鹏。那点痛楚和委屈瞬间被一股无名火烧得干干净净。她撑着旁边的座椅扶手,指甲抠进冰冷的金属缝隙里,用力把自己拔起来。膝盖火辣辣的疼,肯定青了。她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锦鹏跟我结婚,三万块,演场戏给我奶奶看。就现在!锦鹏垂着眼皮看她,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摔坏了的、沾满泥水的二手家具。他慢条斯理地摘掉一只沾着点水痕的手套,露出修长干净的手指。那手指从白大褂口袋里夹出一张折叠得异常平整的A4纸,轻轻一抖,展开。林雪琴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视线扫过纸面,协议看清楚了林雪琴胡乱点头,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紧闭的门。时间就是奶奶的命。锦鹏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不像笑,倒像某种冰冷的嘲弄。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银色签字笔,笔尖在纸张下方空白处悬停,发出无声的压迫感。人前恩爱夫妻,人后互不相干。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进耳朵,演砸了,或者你有任何越界行为,赔偿金翻十倍。懂懂!林雪琴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哆嗦着抢过笔,在乙方栏里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锦鹏这才慢悠悠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凌厉如刀锋。他把协议收好,动作一丝不苟。现在,进去。挽着我。他微微曲起手臂,语气像在发布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林雪琴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她伸出手,僵硬地穿过他微凉的白大褂布料,挽住那条坚实的手臂。身体挨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手术室的冰冷气息。她挺直了同样僵硬的背脊,推开了抢救室沉重的门。奶奶浑浊的眼睛在氧气面罩上方费力地转动着,看到他们相携而入的瞬间,那枯槁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挤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锦鹏微微俯身,脸上那层冰霜奇迹般地融化了,换上一副温和得体的表情,声音也放得轻柔:奶奶,别担心。我是锦鹏,雪琴的丈夫。您好好休养,一切有我们。那变脸的速度,堪称影帝级别。林雪琴看着他流畅自然的表演,看着他轻轻握住奶奶枯瘦的手,看着他温言细语地安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逼自己挤出同样幸福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对,奶奶,锦鹏他…对我很好。奶奶枯槁的手,费力地从氧气面罩下伸出来,颤巍巍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锦鹏白大褂的袖口。那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像干涸河床的裂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骇人的光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艰难的嘶响。答…答应我…照顾…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她…苦…别让她…再一个人…扛…锦鹏的背脊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反手,用那双握惯了手术刀的、稳定而有力的手,轻轻包裹住奶奶那只枯槁的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沉沉的,像某种庄重的承诺,清晰地穿透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砸进林雪琴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奶奶,您放心。有我在。奶奶紧绷的、如同朽木般的手指,在听到这句话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点骇人的光亮从眼中迅速褪去,只剩下空洞的灰败。监护仪上起伏的线条,骤然拉成一道绝望的、长长的直线。尖锐刺耳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病房里压抑的死寂。奶奶——!林雪琴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膝盖一软就要栽倒。一只手臂猛地从旁边伸过来,铁箍般稳稳地圈住了她的腰,强硬的力道不容置疑地将她半拖半扶地按进旁边冰冷的塑料椅里。锦鹏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冷硬,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看也没看她,只对着冲进来的护士和医生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白大褂下摆擦过林雪琴冰凉的手背,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冰冷的气息。林雪琴瘫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世界只剩下监护仪那单调、冷酷的蜂鸣。眼泪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那尖锐的蜂鸣终于停了。死寂,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看到锦鹏正和一个年长的医生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微微侧过脸,目光短暂地扫过她,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沉重得让她心惊。初步判定是脑动脉瘤破裂,送来太晚了。年长医生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遗憾,节哀。林雪琴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太晚了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锦鹏,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太晚了怎么会太晚!你不是医生吗你不是最厉害的吗你刚才怎么答应奶奶的你说‘有你在’!你有屁用啊!她失控地扑过去,攥紧的拳头胡乱地捶打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发泄。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锦鹏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任由她发疯般的拳头雨点般砸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有眼底深处,那沉重的、翻滚的情绪似乎更浓烈了些,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深海。直到她脱了力,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平齐。那张俊脸依旧没什么温度,声音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协议第三条,协助处理甲方亲属后事。现在,跟我去办手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曾在手术台上掌控生死的手,此刻稳稳地递到她面前,掌心向上。林雪琴看着那只手,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被协议锁链捆绑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停止了哭泣,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抽噎。她颤抖着,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微凉的掌心。他稍一用力,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来。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设定好程序的、冰冷而高效的默剧。锦鹏的存在,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驱动着葬礼的每一个齿轮严丝合缝地运转。殡仪馆惨白刺目的灯光下,林雪琴穿着租来的、不合身的黑色孝服,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亲戚们或真或假的叹息和眼泪包围着她,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隐秘幸灾乐祸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僵直地站着,手脚冰凉。雪琴,节哀啊。一个远房表婶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凑过来,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锦鹏身上扫来扫去,这位就是…你爱人哎哟,真是一表人才,在哪高就啊怎么以前都没听你提过林雪琴喉咙发紧,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后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往前一带。她猝不及防,半个身子几乎贴在了锦鹏坚实的手臂上。他微微侧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半拢在身侧,隔绝了表婶过于热切的视线。另一只手从容地递过去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和令人信服的沉稳:市一院神经外科,锦鹏。雪琴最近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请理解。他的手指在名片上轻轻一点,那动作优雅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表婶接过名片,看清上面的头衔,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八卦变成了敬畏,讪讪地笑着:哎哟,医生啊!大专家!理解理解,你们忙,你们忙!立刻识趣地退开了。那只落在她腰后的手并未立刻移开。隔着薄薄的孝服布料,林雪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他手臂传递来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稳定力量。她僵硬的身体,在那奇异的支撑下,竟稍稍找回了一丝力气,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葬礼流程繁琐得令人麻木。遗体告别,火化,捡骨灰…每一次需要她出现的时候,锦鹏总会在她快要撑不住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出现。有时是无声地递来一瓶水,有时是轻轻托一下她的手肘,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替她挡开了大部分不必要的人际侵扰。他处理着所有对外交涉,联系墓园,核对碑文,支付一笔又一笔费用,动作高效而冷静。林雪琴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穿梭在那些琐碎和悲伤之间,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色人等,看着他签字时冷峻的侧脸。心里那个巨大的、名为三万块交易的空洞,似乎被这些细微的、冰冷的专业服务短暂地填塞了一下,却又滋生出另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一种混杂着屈辱、依赖和挥之不去的迷茫。直到最后一个环节结束,站在空旷寂寥的墓园里,看着奶奶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被嵌进崭新的墓碑。冰冷的石碑,像一个巨大的句号,重重地砸在心上。林雪琴最后一点强撑的气力终于彻底耗尽。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协议履行完毕。锦鹏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静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工作总结报告。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白色棉线缠绕系紧。所有票据,费用清单,都在里面。我的任务结束了。林雪琴木然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面,冻得她一哆嗦。结束了。这场荒诞的、由金钱维系的婚姻,随着奶奶的入土,彻底画上了句号。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是解脱还是如释重负或者,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她低着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钱…剩下的钱,我…我会尽快打给你。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虚弱。嗯。锦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动作利落。后续如果有任何需要签字确认的文件,联系我助理。他报出一串电话号码,语速很快,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或情绪起伏,仿佛在交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户。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新立的墓碑,眼神深邃难辨,随即转身,迈开长腿,没有丝毫留恋地朝着墓园出口走去。笔挺的黑色西装背影,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那排沉默的松柏尽头。冷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扑到林雪琴脸上。她抱着那个冰冷的文件袋,独自站在空旷的墓地里,巨大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协议结束了,钱货两讫。可心口那个被三万块暂时糊住的窟窿,此刻却呼呼地漏着风,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冷上千百倍。日子被撕扯着,跌跌撞撞往前爬。奶奶的老屋,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的滞涩声响,像钝刀子割着心。林雪琴推开门,一股久无人居的、带着尘埃和霉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站在玄关,环顾着这间小小的、承载了她几乎全部温暖记忆的屋子,每一件蒙尘的旧物都在无声地尖叫着物是人非。悲伤不再是葬礼上汹涌的巨浪,它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无处不在的钝痛,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她。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打破了死寂。是房东催缴下季度房租的短信通知,末尾冰冷的感叹号像针一样刺眼。她烦躁地划掉,指尖却不小心点开了求职软件。一连串刺目的未通过通知弹了出来,挤满了小小的屏幕。她泄愤般把手机丢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屏幕朝下。视线落在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上。那是奶奶生前收拾好的,一些她小时候的杂物,一直没顾上整理。她走过去,拂开厚厚的灰尘,打开箱子。里面是褪色的布娃娃,小学的奖状,还有几本卷了边的旧相册。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沉甸甸的。翻开硬壳封面,一张边缘微微卷起、色彩有些发白的旧照片滑落出来,飘到地上。林雪琴弯腰拾起。照片上,是市一中喧闹的秋季运动会。看台上人头攒动,一片模糊的背景色块。焦点在跑道内侧。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生,正奋力举起一块巨大的、写着高二(三)班加油!的木制班牌。阳光有点烈,她微微眯着眼,脸颊因为用力而涨红,额角汗湿的碎发紧贴着皮肤,嘴角却倔强地向上扬着,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蓬勃生气。那是十七岁的林雪琴。照片右下角,一行小小的、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日期,字迹清隽有力。她盯着那个日期,有些出神。那似乎是…奶奶第一次中风住院前的一个月那时她白天上课,晚上去医院陪护,周末还偷偷跑去餐馆后厨刷盘子……沉重的回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背面是否写了什么。指尖却在照片背面的右下角,触碰到一点异样——那里似乎有一小片模糊的、淡淡的印记,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浅黄色晕痕。印痕的中央,被人用极细的黑色钢笔,极其用力地、反复描摹了一个字。墨水甚至微微洇透了薄薄的相纸。那是一个力透纸背的——琴。林雪琴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指尖停留在那个小小的、执拗的琴字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诡异和莫名悸动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了上来。奶奶的字迹她认得,不是这样的。那是谁什么时候写下的为什么要写在这里无数个疑问瞬间塞满了大脑。她捏着那张承载着少女时光和诡异印记的照片,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寂静的老屋里,只有她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几天后,一个沉闷得让人窒息的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潮湿黏腻,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林雪琴刚从一场毫无希望可言的面试中铩羽而归,身心俱疲地拖着步子,往租住的城中村小单间挪动。狭窄的巷子像怪兽的肠道,两旁挤满了杂乱的自建楼,电线在头顶交错成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房东两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小林啊,下季度的房租,最迟后天,一定要打过来啊!房东大妈的声音穿透听筒,带着不容商量的急切,我也难做的呀,最近查得严……王阿姨,我…我尽量,刚面试完,钱一到位我马上……林雪琴的声音干涩发紧,努力想挤出一点保证的力度。尽量不行啊小林!后天!最迟后天!不然我只能换锁了!房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带着一种底层小人物特有的、被生活逼出来的刻薄和焦虑。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林雪琴举着手机,茫然地站在肮脏潮湿的巷子中央。后天几千块的房租,像一座山轰然压下来。绝望像冰冷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一点点将她往下拖。她靠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抬头望着狭窄天空中被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云,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就在这时,一阵刺鼻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浓重的烟味飘了过来。两个穿着花哨紧身T恤、胳膊上纹着劣质图案的男人,叼着烟,晃晃悠悠地从巷子另一头堵了过来。其中一个黄毛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林雪琴,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雪琴妹子吗愁眉苦脸的,碰上难处了林雪琴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这两个人是附近出了名的混子,专门放高利贷坑人。没…没事。她声音发紧,想从旁边绕过去。另一个光头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别急着走啊。听说你最近手头紧哥哥们这行当,就是急人所急!利息好商量,借五千,一个月后还六千,够意思吧他搓着手指,眼神像黏腻的蛇信子。不用了!谢谢!林雪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抗拒,试图从他们手臂的缝隙间挤过去。啧,给脸不要脸黄毛脸色一沉,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装什么清高就你这样的,除了我们,谁肯借钱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林雪琴拼命挣扎,但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巷子里零星的路人匆匆瞥一眼,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开,没人敢管这闲事。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就在她几乎要被拖拽着失去平衡的瞬间——放开她。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这片混乱。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混子的叫嚣。巷口昏暗的光线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那里。锦鹏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风衣,衬得他身形愈发冷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锁定在黄毛抓着林雪琴胳膊的手上。两个混子都是一愣,被对方的气势慑住片刻。黄毛下意识松了松手劲,但随即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锦鹏没答话。他甚至没看那两个混子一眼,目光径直落在林雪琴苍白惊恐的脸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过来。那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林雪琴猛地挣脱黄毛松懈的钳制,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锦鹏。恐惧让她脚下发软,快到巷口时,被地上凸起的砖块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手臂稳稳地捞住了她,带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力道。锦鹏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侧站稳。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薄薄的风衣传递来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感,驱散了她刚才几乎窒息的恐惧。妈的!光头混子被彻底无视的态度激怒了,骂骂咧咧地冲上来,挥拳就要打向锦鹏的后背。锦鹏甚至没有回头。他一手护着林雪琴,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光头挥来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格斗术特有的擒拿技巧。光头惨叫一声,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反拧过去,人瞬间被压得半跪在地,脸涨成猪肝色,痛得直抽冷气。黄毛见状,吓得倒退一步,色厉内荏地指着锦鹏:你…你等着!有种别跑!他慌忙扶起痛得龇牙咧嘴的光头,两人屁滚尿流地消失在巷子深处。锦鹏这才松开钳制光头的手,动作从容地整了整自己丝毫未乱的袖口。他低头看向惊魂未定、还在微微发抖的林雪琴,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怎么回事林雪琴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他们放高利贷…逼我借…房东催房租…后天…巨大的压力、刚才的惊吓和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厉害。data-fanqie-type=pay_tag>锦鹏静静听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惊惶未定的脸,又瞥了一眼她身后那条混乱肮脏的巷子。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林雪琴以为他会像上次在墓园一样,丢下一句协议结束然后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能住了。跟我走。林雪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跟他走去哪里协议不是结束了吗锦鹏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迈开步子。那背影挺拔而冷硬,像一道无声的命令。林雪琴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条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昏暗巷子,还有刚才那两个混子消失的方向。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几乎没有犹豫,她咬咬牙,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天空的乌云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灰暗的天幕,紧接着,巨大的雷声在城市上空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狂风裹挟着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脸上身上,瞬间就浇透了单薄的衣衫。林雪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挡在头顶,瞬间成了落汤鸡。视线被雨水模糊,只能看到前面锦鹏模糊的背影在雨幕中疾走。这边!锦鹏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急促。他脚步一转,带着她拐进了一条更狭窄的辅路。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林雪琴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一条地势低洼的下穿隧道入口!隧道口前,浑浊的积水已经汇成一片令人心惊的汪洋!昏黄的路灯在水面上投下破碎摇晃的光影,根本看不清水下是什么情况。水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翻滚着肮脏的泡沫和漂浮的垃圾,水流湍急得发出呜呜的轰鸣。不行!水太深了!过不去!林雪琴看着那几乎要没过膝盖、还在不断上涨的浑浊洪水,声音被恐惧掐得尖利。她不会游泳,对深水有种本能的恐惧。绕路至少四十分钟!锦鹏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哗哗的雨声和汹涌的水声中依旧清晰有力。他一把扯下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深灰色风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湿透的布料被随意甩在隧道口旁边一辆被淹了半个轮子的共享单车上。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在林雪琴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她,在她面前猛地蹲了下来!宽厚的背脊在湿透的白色衬衫下绷紧,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线条。上来!他偏过头,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淌下,声音短促而强硬,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林雪琴彻底懵了。看着他湿透的后背,看着眼前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污水,大脑一片空白。你…你干什么少废话!锦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雨水浇熄不了的烦躁,三万块!协议里可没包括我背你!现在,立刻上来!这钱我得物尽其用!物尽其用四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林雪琴的心脏。原来如此!还是为了那该死的协议!为了他那三万块不至于亏本!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眶发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颤抖着,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悲愤,猛地扑了上去,双臂死死环住了他的脖子。锦鹏的身体在她扑上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他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猛地站直了身体。林雪琴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牢牢地背了起来。他的后背肌肉坚硬而温暖,隔着湿透的冰冷衬衫,传递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固感,与她此刻屈辱愤怒的心情形成了诡异的割裂。他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浑浊的洪流中。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小腿,然后是膝盖!每一步踏下,都激起巨大的、浑浊的水花。湍急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腿,阻力巨大。林雪琴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迈步时肌肉的贲张和力量的爆发,能听到他因负重和阻力而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灼热地喷在她的手臂上。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急。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看不清的垃圾和杂物。突然,锦鹏脚下一个趔趄!似乎是踩到了水下什么尖锐的东西或是坑洞!他身体猛地一晃,林雪琴吓得尖叫出声,双臂死死勒紧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紧了他的后背。锦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硬生生稳住了身形。他继续艰难地向前跋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林雪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就在隧道深处最幽暗、积水最深的一段,借着隧道顶部一盏忽明忽灭、接触不良的昏黄路灯,林雪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锦鹏紧紧托着她腿弯的右手手臂——湿透的白色衬衫袖口下,一截刺眼的、被水泡得发白的医用绷带露了出来!而此刻,那绷带的边缘,正有丝丝缕缕的、殷红的血迹,在浑浊的雨水浸泡下,如同妖异的花朵,缓慢地、无声地洇染开来!那抹猩红,在昏黄破碎的光线下,刺目惊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雪琴的视网膜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你的手!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变了调,你的手在流血!她猛地想起他刚才制服光头混子时那精准有力的擒拿,一定是那时撕裂了伤口!锦鹏的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短暂。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流血的手臂,只是更加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她向上托了托,让她不至于滑下去。他的声音透过哗哗的雨声和粗重的喘息传来,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沙哑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闭嘴!抓紧!三万块…不能白花!>暴雨淹没隧道,他背我蹚过齐腰浊浪。>绷带渗出血迹还冷笑:三万块得物尽其用。>直到我捏着奶奶欠费单发抖时,他忽然抽走账单:协议追加一条——以后你生病,只能找我治。>后来翻出他泛黄日记本,贴着我高中举班牌的照片:背你那次,就想医你一辈子。---暴雨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疯狂抽打着隧道顶部冰冷的混凝土。浑浊的污水裹挟着垃圾翻滚咆哮,几乎淹到锦鹏的大腿根!每一步挪动都像在与无形的巨兽搏斗,激起浑浊的水浪狠狠拍在隧道壁上。林雪琴死死趴在他背上,双臂勒紧他的脖子,冰冷的恐惧和刚才发现的、手臂绷带上洇开的刺目猩红,像两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锦鹏粗重的喘息声就在她耳边,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灼热的气息喷在她湿透的鬓角。他托着她腿弯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每一次发力都带着细微的颤抖。那截被浑浊污水浸泡得发白、边缘却不断渗出新鲜血痕的绷带,就在她眼皮底下晃动,像一个无声的控诉。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林雪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屈辱、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刺痛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宁愿被这污水卷走,也不想再欠他分毫!闭嘴!锦鹏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狠劲,再动一下…我把你扔水里!他猛地发力,几乎是拖拽着又向前跋涉了一大步,浑浊的水浪哗啦一声扑打在他胸前,溅了林雪琴满脸。隧道口昏黄破碎的光线终于近了。锦鹏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她向上颠了一下,沉重的脚步踉跄着踏上了隧道口略高一些、尚未完全被淹没的水泥台阶。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暴雨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膝盖一软,单膝重重地磕在坚硬湿滑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林雪琴惊呼着从他背上滑落下来,双脚踩进及踝深的冰冷积水里,踉跄着才勉强站稳。锦鹏一只手撑住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右臂上洇血的位置。湿透的白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绷紧的肩背线条。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和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低着头,林雪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按在手臂上那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指。你……林雪琴喉咙发紧,看着他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他臂上刺目的红,刚才在隧道里叫嚣的屈辱和愤怒,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冲垮。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碰他受伤的手臂。锦鹏却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烦躁和抗拒。他抬起头,镜片早已被雨水模糊,但那双眼睛透过水雾射出的光,却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向林雪琴。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强调:看清楚…三万块…值不值他撑着膝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身体因为脱力和疼痛而微微晃动着。他不再看她,转身,拖着那条还在渗血的手臂,一步一步,沉默而倔强地重新走进瓢泼大雨里。那背影在茫茫雨幕中,挺直,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和沉重。林雪琴僵立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冻得她一个激灵。那句值不值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她心里,钩得血肉模糊。她看着那个在暴雨中渐行渐远、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不肯回头的背影,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名状的委屈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模糊。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那个方向,跟了上去。接下来的几天,林雪琴像一只被暴雨打蔫了的鹌鹑,蜷缩在锦鹏那间位于市中心高档公寓的客房角落。公寓是极简的性冷淡风,黑白灰的色调,纤尘不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音。锦鹏把她扔在这里,丢下一句自己收拾,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写着wifi密码的便签纸和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冰冷的速食。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又回医院了那笔房租……无数的问号像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不敢碰公寓里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每天只缩在客房的飘窗上,望着楼下蚂蚁般的车流发呆。锦鹏回来的时间极其不规律,有时深夜带着一身消毒水味,有时天不亮又离开。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空间里沉默地交错,却吝啬于一个眼神的交汇。偶尔在客厅撞见,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个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秒。那种被施舍、被圈养、又被他彻底无视的难堪感,像细密的砂纸,日夜不停地打磨着她的自尊心。直到第三天傍晚,林雪琴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房东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她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小林!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最后一天了!钱呢!房东尖锐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我告诉你,别以为躲着就没事!我马上找人换锁!你的东西全给你扔出去!一分钱都别想少我的!王阿姨!求您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我一定……林雪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宽限拿什么宽限你当我开慈善堂的今晚八点!见不到钱,你就等着睡大街吧!电话被狠狠掐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丧钟敲响。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林雪琴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发冷。八点…几千块…去哪里找难道真的要去借高利贷奶奶临终前枯槁的手和那句别让她一个人扛的画面,与那两个混子狞笑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不寒而栗。巨大的无助感和濒临崩溃的压力,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牙齿咯咯作响。就在这时,玄关传来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锦鹏回来了。他换鞋,脱掉深色外套,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利落。他似乎没注意到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林雪琴,径直走向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林雪琴看着他挺拔而冷漠的背影,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混合着破罐子破摔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刚从包里翻出来的、被揉得发皱的催缴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纸片,啪地一声拍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餐桌上。锦医生,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我需要预支一点工资…下个月的房租…房东在催了…餐厅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锦鹏脸上,他端着水杯的手顿在半空,目光缓缓扫过那张皱巴巴的催缴单,上面房东张牙舞爪的今晚八点和一连串刺眼的感叹号清晰可见。镜片后的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立刻回答。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林雪琴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屈辱感像无数根针扎着她的皮肤。她几乎能预见他下一刻的反应——冷漠地拒绝,或者用那三万块协议再次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锦鹏忽然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叮。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是去拿那张催缴单,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覆在了林雪琴捏着单子、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林雪琴紧绷的神经,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忘记了颤抖。下一秒,锦鹏的手指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从她僵硬的指间抽走了那张轻飘飘的催缴单。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上面的数字。他的视线终于从那张纸上抬起,穿透冰冷的镜片,直直地落在林雪琴骤然睁大、写满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沉重、执着,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的声音不高,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像一颗巨石投入死寂的湖面,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协议追加一条。以后你生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她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只能找我治。林雪琴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霸道到不讲理的追加条款炸得灰飞烟灭。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有岩浆在眼底涌动的脸。锦鹏不再看她。他收回目光,动作利落地将那张皱巴巴的催缴单对折,再对折,然后随手塞进了自己西裤口袋。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他转身,径直走向书房,只留下一个冷硬而决绝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却彻底改变了某种轨迹的话:房租的事,不用管了。林雪琴僵立在冰冷的餐厅中央,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消毒水味,和刚才他手指覆上她手背时那微凉的触感。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鼓噪、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时光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在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中滑过。林雪琴依旧住在锦鹏公寓的客房,像一只寄居蟹,小心翼翼地缩在自己的壳里。那晚追加协议的惊雷之后,锦鹏又恢复了那种疏离而高效的模式,早出晚归,偶尔在客厅擦肩而过,也只是微微颔首,吝啬言语。只是,林雪琴敏感地察觉到,公寓里多了一些东西——玄关鞋柜旁多了一双柔软的女士拖鞋,冰箱里除了速食,开始出现新鲜的牛奶和水果,甚至有一次,她发现浴室镜柜里,她的牙刷旁边,多了一支全新的、包装都没拆的牙膏。这些细微的、无声的变化,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依旧焦头烂额地投简历、面试,生活并未因那晚的解围而变得轻松。只是每次看到那张冰冷的餐桌,想到他抽走催缴单时不容置疑的眼神和那句只能找我治,心脏总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这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面试通知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是一家规模不错的广告公司,职位是她擅长的文案策划。林雪琴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唯一一套压箱底的、还算体面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换上衣服,站在穿衣镜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挤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种被逼到墙角后、孤注一掷的亮光。她拎起那个用了好几年、边缘已经磨损的旧通勤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公寓沉重的防盗门。门外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有些刺眼。就在她迈步的瞬间,脚下猛地一滑!新换的、鞋底还带着出厂蜡的黑色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了个趔趄!啊!她惊呼一声,身体完全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去!后腰和手肘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钻心的剧痛瞬间从手肘和腰部炸开,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米白色的套裙蹭上了灰。高跟鞋甩脱了一只,滚落在几步之外。巨大的沮丧和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咬紧下唇,尝到咸涩的血腥味,眼眶发热,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腰部的剧痛却让她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停在了这一层。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身挺括深灰色西装的锦鹏,提着看起来就很沉的公文包,出现在电梯里。他似乎正要外出开会或者参加重要活动,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冷峻。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跌坐在门口、一身狼狈的林雪琴。他的脚步顿住了。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惨白的脸、摔脱的高跟鞋、蹭脏的套裙,最后定格在她因为剧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和紧紧捂着腰的手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瞬间卷起一场无声的风暴!震惊、错愕、一丝难以捕捉的……焦灼林雪琴对上他的视线,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她慌乱地低下头,挣扎着想把自己缩成一团。锦鹏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手里的公文包随意往地上一扔,昂贵的皮具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大步流星地跨出电梯,几步就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摔哪儿了他的声音绷得极紧,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冰冷刻板。他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直接探向她捂着后腰的手,动作强势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关切。别碰我!林雪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和抗拒。手肘的剧痛让她无法支撑,身体失去平衡,再次向后倒去。锦鹏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他另一只手已经不由分说地拨开了她捂着腰的手,温热的手指带着薄茧,隔着薄薄的套裙面料,精准地按在她刚才撞上门框棱角的部位。这里他沉声问,指尖微微用力按压。嘶——!林雪琴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飙了出来。锦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不再询问,动作快得惊人。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身体骤然腾空,林雪琴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瞬间将她包围。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手臂的力量感透过西装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稳稳地承托着她所有的重量和狼狈。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连疼痛都短暂地忘记了。锦鹏抱着她,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自己的卧室——那个林雪琴从未踏足过的、象征着主人绝对私密的领域。他抬脚,毫不犹豫地踹开了虚掩的房门!卧室的色调依旧是冷硬的黑白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一张线条简洁的深灰色大床占据中央。锦鹏几步走到床边,动作不算轻柔地将她放了下去。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躺着,别动。他命令道,声音依旧紧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迅速转身,走向靠墙的深色立柜,打开柜门,动作熟练地从里面拎出一个印着醒目红十字的白色医药箱。他提着医药箱回到床边,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视线与她平齐。他打开药箱,翻找的动作快而精准,很快拿出消毒喷雾、无菌棉签和一卷崭新的绷带。他拧开消毒喷雾的盖子,看向林雪琴:衣服,掀起来。语气是纯粹医生对病人的指令,不带任何私人情绪。林雪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腰部的疼痛还在持续叫嚣,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羞窘。她看着锦鹏那双专注而冷静的眼睛,看着他手里冰冷的医疗用品,咬了咬牙,手指颤抖着,慢慢将米白色西装外套的下摆和里面的衬衫一点点向上卷起,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一大片撞得发红、甚至隐隐泛出青紫瘀痕的肌肤。白皙的皮肤上,那道撞击门框棱角留下的、斜长的红肿淤痕显得格外刺眼。锦鹏的眉头狠狠拧紧,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消毒喷雾,对着那片淤伤嗤嗤喷了两下。冰凉的液体接触到火辣辣的皮肤,激得林雪琴身体猛地一颤,痛呼出声:啊!忍着点。锦鹏的声音低沉,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他拿起无菌棉签,蘸上药箱里另一瓶深棕色的跌打药油。那药油的气味辛辣刺鼻,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俯下身,靠得很近。林雪琴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他紧抿的、透着一股执拗劲的薄唇。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腰间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拿着棉签,动作极其小心,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开始沿着那片淤青的边缘,一点一点、一圈一圈地涂抹药油。指尖偶尔隔着棉签,触碰到她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刺痛交织的感觉。药油辛辣的药力随着他的按压揉搓,迅速渗透进皮肤,带来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灼痛。林雪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叫出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额角微微渗出的汗珠,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条……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明明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他的眼神却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待修复的精密仪器,带着医生特有的、近乎冷酷的职业专注。骨头应该没事,软组织挫伤。锦鹏涂完药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下了结论。他拿起那卷干净的绷带,动作麻利地撕开包装,拉出一截。这几天别穿高跟鞋,尽量卧床。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用绷带在她腰上缠绕固定,手法专业而稳定,确保既能起到支撑保护的作用,又不会太紧影响血液循环。绷带一圈一圈缠绕着她的腰肢,微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林雪琴僵硬地躺着,像一尊任人摆布的雕塑,身体因为疼痛和这诡异的气氛而微微发抖。她看着近在咫尺、专注地处理着她伤处的锦鹏,看着他低垂的眼帘下那两排浓密的睫毛,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是不是对每个病人都这样这该死的只能找我治的协议,难道就是这种毫无温度的专业服务缠绕的动作终于停下。锦鹏利落地在绷带末端打了一个牢固而平整的结。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她依旧红肿的手肘上。手。他言简意赅。林雪琴机械地抬起受伤的手臂。锦鹏再次拿起消毒喷雾和棉签,处理她手肘上擦破皮的伤口。动作依旧利落、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酒精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别动。锦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棉签,继续仔细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灰尘和细小沙砾。他的手指温热而稳定,牢牢地固定着她的手臂,那力道让她无法挣脱,也……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处理完手肘的擦伤,锦鹏又给她喷上药,贴上创可贴。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他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圈泛红、腰上缠着绷带、模样狼狈又脆弱的林雪琴。他沉默了几秒钟。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喧嚣。面试取消了。锦鹏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躺着休息。我去买点吃的。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拎起地上那个被遗忘的医药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卧室门。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林雪琴独自躺在锦鹏那张深灰色的大床上,鼻尖萦绕着消毒水、辛辣药油和他身上残留的、清冽又陌生的男性气息混合的复杂味道。腰间绷带的束缚感和药油灼烧般的痛感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抬起那只被他仔细处理过的手肘,看着上面贴得端端正正的创可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托住她时的温热和力道。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拉过锦鹏那床带着冷冽气息的深灰色羽绒被,猛地将头蒙了进去。黑暗和布料特有的气息包裹了她。压抑了许久的、复杂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被角。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牵动着腰间的伤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那冰冷的三万块协议,那暴雨中背着她蹚过洪流时渗血的绷带,那被粗暴抽走的催缴单和霸道的追加条款,还有此刻这带着医生职业冷静的、不容抗拒的治疗……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是冷酷无情的债主,还是……别的什么被子里一片窒闷的黑暗和湿热。林雪琴哭得精疲力竭,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颤抖。不知过了多久,腰部的疼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她。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床边。林雪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她无法理解的重量,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冰冷锐利,反而复杂得让她心悸,像压抑的深海,蕴藏着惊涛骇浪。然后,她感觉到床垫边缘微微下陷。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离得很近。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更清晰地笼罩过来。林雪琴的心跳得像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身边那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呼吸声。忽然,一只微凉而干燥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露在被子外面、因为哭泣而汗湿的额头上。那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开她黏在额角的几缕湿发。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林雪琴的呼吸猛地一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睁开眼!那只手停留的时间很短暂,仿佛只是确认她是否还在发烧。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瞬间抽离。接着,她感觉到身边的床垫恢复了原状。那存在感极强的气息开始远离。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走向门口。门锁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林雪琴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蹦出来。额头上,刚才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温柔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滚烫!不是错觉!他刚才……真的碰了她。用那样一种……完全不同于医生、也不同于债主的方式。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比腰上的伤还要让她无所适从。她蜷缩在还带着他气息的被子里,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一夜无眠。几天后,林雪琴的腰伤好了大半,绷带也拆了,只剩下皮肤上大片的淤青还未完全褪去,颜色由深紫转为青黄,像一幅丑陋的地图。锦鹏依旧早出晚归,公寓里大部分时间空荡荡的,只有冰箱里定期出现的新鲜食材证明他并非彻底消失。那晚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和温柔得近乎虚幻的拂发,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再未发生,也无人提起。他们之间横亘着一种更加诡异难言的沉默,比之前的冰冷疏离更让人窒息。这天下午,林雪琴百无聊赖,腰伤未愈也不便出门。她想起奶奶老屋里那个旧纸箱,里面似乎还有几本她高中时的课本和笔记,或许对准备面试有点帮助。她打了个电话给住在附近的邻居张婶,请她帮忙把那个旧纸箱寄过来。第二天傍晚,快递就到了。一个四四方方、落满灰尘的硬纸箱,沉甸甸的,放在公寓光洁的玄关地板上,显得格格不入。林雪琴费力地把箱子拖进自己住的客房。拆开封箱胶带,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果然是那些旧物:褪色的红领巾,卷边的教科书,几本花花绿绿的少女杂志,还有那本边缘磨损的硬壳相册。她拿出相册,指尖拂过封面。就是这本,里面夹着那张诡异的、背面被人用力写下琴字的运动会照片。她下意识地翻到那一页,抽出那张旧照片。阳光,跑道,举着班牌、笑容倔强的十七岁自己。照片右下角,那个力透纸背的琴字依旧清晰,像一道未解的谜题。她摩挲着那个字迹,心底的疑惑再次翻涌。不是奶奶的字,会是谁她将照片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开始整理箱子里其他东西。大多是些无用的旧物。直到她拿起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这不是她的东西。封面很干净,没有名字,只有右下角用银色钢笔写着一个很小的日期,字迹清峻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锋芒——2008。9。15。这日期…似乎正是她照片上运动会的时间林雪琴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她迟疑了一下,带着一种窥探秘密的紧张感,翻开了笔记本。里面不是日记,也不是笔记,而更像是…一本剪贴簿或者,标本集第一页,贴着一张边缘裁剪得极其整齐的旧报纸剪报。是市一中秋季运动会的简讯报道,豆腐块大小,毫不起眼。旁边空白处,用同样的银色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力透纸背:高二(三)班举牌女生,马尾辫,蓝校服。像棵倔强的小白杨。林雪琴的呼吸骤然一窒!指尖瞬间冰凉!她猛地翻到第二页。贴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证件照复印件。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冷峻,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眼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疏离。照片下写着一行小字:市一中转学生,锦鹏。高二(七)班。高二(七)班运动会举牌…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在跑道内侧,举着高二(三)班加油的牌子!七班…七班的方阵在她们班后面!他当时…能看到她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林雪琴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急切地、一页一页飞快地往下翻!第三页,贴着一张…被撕下来的、皱巴巴的、印着油渍的餐巾纸纸上用圆珠笔潦草地画着一个女孩的侧脸速写,马尾辫,微微仰着头,线条虽然简单,却神韵抓得很准——正是她举牌时的样子!速写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面的狂乱,力透纸背,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巾划穿:她叫林雪琴。林雪琴。林雪琴。第四页,贴着一小块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棉布碎片。林雪琴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们当年校服的布料!旁边用极细的钢笔写着:值日,她班教室。捡到她掉落的校徽(别针松了)。布料…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日期赫然是运动会后不久。第五页,第六页……每一页都贴着一件与她相关的、微不足道的碎片:她不小心掉落在图书馆的书签;她发表在校刊上的豆腐块文章剪报;甚至…一张她课间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时、被不知名同学偷拍下的模糊照片!旁边都配着简短的、却带着惊人观察力和隐秘情绪的批注。字迹始终是那清峻有力的银色钢笔字,日期跨越了整个高二学年。林雪琴的指尖冰凉,心脏却像被丢进了沸水里,疯狂地鼓噪、冲撞!她浑身都在发抖,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哪里是什么剪贴簿这分明是一个少年沉默而炽热的…全部窥视与隐秘心事!关于她!那个十七岁的、举着班牌、在阳光下倔强微笑的林雪琴!翻到最后几页,日期跳跃了。最新的日期,是在奶奶病危前几个月。贴着一张从高处俯拍的、略显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穿着廉价套装的林雪琴,正搀扶着走路有些蹒跚的奶奶,小心翼翼地过马路。她侧着脸,眉头微蹙,神情疲惫却异常专注。照片旁,用钢笔重重地写着:她奶奶病了。她瘦了很多。白天上学,晚上陪护,周末打工。像根绷紧的弦。字迹里透着一股压抑的焦灼。下一页,没有照片,只有几行凌乱而沉重的字迹,墨迹深重,几乎要划破纸张:想帮她。找不到立场。锦鹏,你他妈就是个懦夫!她大概…早就忘了那个转学生。只能远远看着。像个偷窥狂。真他妈窝囊!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如果…如果她需要‘丈夫’,是不是…就有立场了林雪琴的视线死死钉在这最后一行字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烫进她的大脑!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世界仿佛在瞬间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奶奶病床前那场荒诞的租老公交易…他捏着协议,镜片后冰冷嘲弄的眼神…暴雨隧道中,他渗血的绷带和那句三万块不能白花…被房东逼到绝路时,他抽走的催缴单和那句石破天惊的只能找我治…还有…还有那晚额头上,那轻柔得近乎虚幻的触碰…所有的碎片,所有的冰冷、刻薄、强硬、矛盾…在这一刻,被这本泛黄的日记里最后那句孤注一掷的假设,狠狠地、精准地串联在了一起!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被迷雾掩盖的真相!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金钱交易!原来…那场暴雨中的背负,早已跨越了二十里的距离!原来…那看似冰冷的只能找我治,是他跨越漫长时光,笨拙递出的…一生一世的承诺!轰——!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林雪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手中的日记本啪地一声,重重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摊开在那页写满孤注一掷字迹的纸上。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嘶吼,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漫过脸颊,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原来是他。一直是他。那个沉默的转学生,那个在角落里偷偷画下她侧影的少年,那个捡起她校徽、嗅着她校服上阳光味道的偷窥狂…那个在她跌入人生最黑暗泥沼时,用一纸冰冷的协议、一个丈夫的身份,强行闯进来,将她背出深渊的男人!她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踉跄着冲出客房!她要找到他!现在!立刻!马上!公寓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绝望扑向她。她冲到玄关,颤抖着手抓起手机,屏幕解锁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找到那个从未主动拨打过、却早已刻进骨髓的号码,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剧烈地颤抖着。就在这时——咔哒。公寓大门的电子锁,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开启声。林雪琴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门口。沉重的防盗门被缓缓推开。锦鹏站在门口。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手术,或者重要的会议,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镜片后的眼神深邃依旧,却比平时更沉几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玄关处那个扶着墙、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林雪琴。他的脚步,瞬间顿住了。林雪琴像一尊被钉在玄关的雕塑,泪眼模糊地看着门口那个身影。锦鹏站在缓缓洞开的门框里,臂弯搭着深灰色西装外套,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却在捕捉到她惨白泪脸和剧烈颤抖的瞬间,骤然凝固。空气死寂,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声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锦鹏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身形挺拔依旧,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有片刻的僵硬。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她泪痕斑驳的脸,扫过她扶在墙上、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越过她单薄的肩膀,落在了客房敞开的门内——地毯上,那本摊开的、泛黄的日记本,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在那一刻褪得干干净净。那惯常的冰冷、疏离、掌控一切的面具,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慌乱、一种被彻底扒开隐秘的狼狈,以及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底疯狂翻涌!下颌线绷紧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冲过去,将那本摊开的、承载了他所有不堪与孤勇的证据彻底销毁!但他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便硬生生僵住。因为林雪琴动了。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种近乎悲怆的控诉。然后,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回了客房!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锦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再顾不得其他,将臂弯的外套随手甩在地上,大步追了进去!客房里,林雪琴正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在床头柜上疯狂地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她猛地拉开最下面那个抽屉,用力过猛,整个抽屉被她哐当一声拽了出来!里面的杂物哗啦啦撒了一地!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滚落出来。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扑跪下去,一把抓起那个文件袋!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抖得不成样子,指甲用力抠进封口缠绕的白色棉线,粗暴地撕扯、拉扯!坚韧的棉线勒进她的指腹,留下深深的红痕,她却浑然不觉。林雪琴!锦鹏冲到她身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伸出手,想阻止她近乎自残的动作,你干什么!别碰我!林雪琴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她终于扯断了那该死的棉线!粗暴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哗啦——一叠叠票据、清单、还有那张折叠得异常平整、却如同烙印般灼人的A4纸——那份冰冷的婚姻租赁协议,散落一地,像一场荒诞剧落幕时被撕碎的剧本。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写着两人名字、盖着鲜红指印的协议上。三万块。一场交易。一个她用来自欺欺人、而他用来靠近她的…可笑借口!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像火山般在她胸腔里喷发!她抓起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协议纸,看也不看,双手抓住纸张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嗤啦——!刺耳的撕裂声,如同利刃划破凝固的空气!纸张在她颤抖的双手间,被狠狠撕成两半!再撕!再撕!脆弱的A4纸在她手中变成无数纷飞的碎片,如同寒冬腊月里最惨白的雪片,簌簌地飘落,覆盖了散落一地的票据,也覆盖了她脚下冰冷的地板。协议…结束了!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嘶哑和斩钉截铁,锦鹏!你听到了吗结束了!那该死的三万块…结束了!她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泣血的喉咙里挤出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那场暴雨!你背我过隧道的时候…手臂在流血…是不是因为…因为之前制服那两个混子!她一步步逼近他,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执拗的火焰,是不是!锦鹏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他看着漫天飘落的协议碎片,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看着她一步步逼近的质问。那本摊开的日记像一面照妖镜,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堡垒和伪装,连同那点可笑的自尊,都彻底击得粉碎。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镜片后的眼眸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彻底崩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狼狈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无所遁形。看着我!林雪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右手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她用力将他紧握的拳头掰开!那只骨节分明、曾在手术台上掌控生死、也曾在她腰伤时为她细致涂抹药油的手,此刻掌心冰冷潮湿,布满了冷汗。而在他右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内侧,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略显狰狞的暗红色疤痕,赫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疤痕边缘还带着缝合后细微的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凶险和疼痛!正是当初制服光头混子时,被对方暗藏的锐器划伤的证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林雪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刺目的疤痕上。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推断,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印证!那道疤,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开了她记忆的闸门!隧道浑浊的洪流,他艰难跋涉时沉重的喘息,绷带上洇开的刺目猩红,他强弩之末却依旧倔强的三万块不能白花…还有更早…更早…在奶奶病床前,他握住奶奶枯槁的手,那声沉沉的有我在…原来,那声承诺,从来就不是演戏。原来,那场背负,从来就不是交易。原来…他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这样笨拙、这样隐忍、甚至不惜用一纸冰冷协议作掩护的方式,践行了他对奶奶的承诺,也践行了他深埋心底…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执念!这就是你的‘物尽其用’林雪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也砸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用你差点废掉的手…来‘值’那三万块!巨大的心疼和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领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屈辱、愤怒或悲伤都要来得汹涌澎湃!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下一秒,在锦鹏错愕、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无措的目光中——她猛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的柔软双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不顾一切的颤抖和心疼,轻轻地、轻轻地,印在了他手臂上那道丑陋的、尚未愈合的疤痕上!那不是一个吻。那是心碎的呜咽,是迟来的抚慰,是跨越了漫长时光和无数误解后,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滚烫的回应!温热的触感,混合着咸涩的泪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冰冷的皮肤,狠狠击中了锦鹏的心脏!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身体猛地一震!那只被她握着的手腕,瞬间僵硬如铁!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伏在自己手臂上、肩膀因哭泣而剧烈耸动的女人。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疤痕上,那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触碰,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摧毁了他所有坚固的防线!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酸楚、狂喜和灭顶般悸动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林雪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哽咽。不再是冰冷的林小姐,不再是疏离的甲方,而是带着所有沉重过往和隐秘深情的…她的名字。他猛地反手,用那只带着疤痕的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却带着一种不容她再逃离的决绝!另一只手臂如同钢铁般猛地环过她的腰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狠狠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死死地、死死地摁进了自己怀里!那是一个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拥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带着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更带着积压了漫长岁月、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滚烫而绝望的爱意!他的下颌死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手臂收得那么紧,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林雪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感受到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细微地颤抖着。他灼热的呼吸沉重地喷在她的耳畔和颈侧,带着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终于冲破牢笼的哽咽和破碎:背你二十里…医你一辈子…够不够…值不值…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掷的求证。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医生,不再是冷硬的债主,只是一个在漫长暗恋和笨拙守护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等到回响的…狼狈不堪的男人。林雪琴被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脸被迫埋在他带着清冽消毒水气息和淡淡皂角香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衣领。腰间他手臂的力量勒得她生疼,耳边是他沉重而哽咽的呼吸,还有那句带着血泪的医你一辈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愤怒和不解,都在这一刻,被这个近乎窒息的拥抱和那句破碎的告白,彻底击得粉碎。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仿佛被一种滚烫而坚实的东西,瞬间填满、胀痛。她伸出颤抖的双臂,不再犹豫,不再退缩,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他同样颤抖的、紧绷的腰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迟来的回应,都通过这紧密的相拥传递给他。她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斩钉截铁的承诺:好。一个字。轻如羽毛,重逾千钧。锦鹏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又收紧了三分。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她馨香的发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困兽般低沉而破碎的呜咽。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将冰冷的夜空染上暧昧的光晕。公寓里,只有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融为一体的、密不可分的剪影。地上散落的协议碎片,像一地破碎的过往,被遗忘在角落。而那本摊开的泛黄日记,静静地躺在光影里,最后一页上那句孤注一掷的假设,终于等来了它命定的答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温柔地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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