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烫了些,还是随性一点好。”前言不搭后语,法显也能听出他善意的建议。只不过并不是谁都能做到像他这般幽默的。法显受教一般的回道:“法显知晓了。”隐安掀起眼皮看他,无可奈何的叹道:“诶,通常人说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也不做。”他朝法显眨了一下眼,揶揄的意味尽在不言中。法显:“……”你又知道了。见法显那微妙的眼神,隐安朗声笑了笑,声音也染着笑意:“和法师这样面对面的谈话还远在十几年前。”天台寺和南山禅院在中原久负盛名,两者也都相互往来多年,当年法显还在南山禅院内住过一些时日。隐安时常同他下棋,在修道上也给过他不少指点,两人年龄虽相差两轮,关系却足以称得上亦师亦友。“数月前老僧本是有机会在渝州的辩经会上得见法师,不过禅院不可一日无方丈,便由明度代为参加。”看着对面的法显,隐安语气中的憾意变为欣然:“法师能来禅院也算了却老僧的一桩心愿。”明了他话中意,法显回道:“日后法显会多来走动的。”隐安笑望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是洞悉的睿明。“法师此次前来禅院,不只是来见老僧或是诃罗竭法师的吧?”原本就不想瞒他,法显坦然的言明道:“方丈所言不错,法显来见诃罗竭法师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有两位旧识想要进达摩院学些佛门的武艺。”闻言,隐安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神色渐变静肃。沉默片刻后,才道:“达摩院自建院以来,还没有俗家弟子进入的先例,法师的要求怕是难以应承。”法显心微地一沉,不放弃的劝说道:“法显知晓此事让方丈为难,只不过那两位施主确实想进入达摩院看上一看,若是能进入法显会时刻跟在左右,定不会出差池。”隐安没回答,目光变得更加深远,像是在透过重重迷云寻找一道禅机。就在法显以为此事无望时,听隐安道:“万事总有个先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问初师父有要事离开些许时日,禅院里目前还缺一个向百姓传法的师父。”“法师以为如何?”用他传法换取花千遇进入进入达摩院,如何算都是他占尽好处,还有什么不能答应。法显垂首低眉,深深稽首道:“法显谢过方丈。”隐安笑了笑,眼底别有深意。此事是劫,亦是缘。无念的机缘要到了,是否能够解开心结,就看这一次缘生即灭的禅机。03第一百零三章禅法满室寂静中,烟丝袅袅融化进空气里,香息悠远,使人静心如水。法显望向对面静坐的隐安,瞧见他眼里蕴着淡淡笑意,很深邃又包容。突然便有几分愧疚起来,遂真诚的言道:“法显此举冒昧,使方丈为难自知有愧,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定竭力相助。”隐安轻一摇头,语气很平常又随意:“让外人进达摩院确实有背先祖遗训,不过使凡事都有两面性,此事也并不是全然是害。”法显眸光微动,带点微微的不解。他想不出有利在何处。不等他深加思索,隐安又面带笑意的望来:“法师拉下脸面来恳求老僧,心里也应该知道两位女施主并非是想习佛门的功夫,只是想进达摩院,法师的武功就很好,倘若真想习得一招半式,直接向法师请教不是更简单何必白费周章。”法显面有赧色,眸子轻垂下来。他也知这个理由有多牵强,可是有求于人总得委婉些,不能实言告知另有目的吧。隐安也没让他羞愧多久,就岔开话题问道:“法师知道两位施主进达摩院想要找何物吗?”他没问为何想要进达摩院,是因为他一早就知花千遇两人所要寻的东西为何。在竹舍里只听姜宁说要来禅院学武,他猜到她们另有其他打算,也不曾想到真正原因。法显摇了摇头。隐安给出来答案:“老僧未猜错的话,两位施主所来达摩院是为洗髓经。”洗髓经!法显心神一震,惊然的目光望过去。关于洗髓经的传闻,他并不陌生,相比较寻常人一知半解,他身为佛门弟子反而了解的更深。也知道洗髓经的可贵之处,习之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超凡入圣的境地,这是任何一部功法所不能比的。天下间强者为尊,拥有绝对的力量,相当于得到了权利和地位,在世人眼里无疑是个难以抵挡的诱惑,如果洗髓经的下落泄露出去,南山禅院必起风波。一股寒意自心底扩散,法显心头生凉,自责的同时还有淡淡的困惑。洗髓经关乎到南山禅院的存亡,方丈怎么轻易就答应让外人进去找?隐安望进他眼中的疑惑,静如湖水的声音道:“花开,花落只一刹那,这一刹那间世界也随着产生,但当花还未开时眼前有什么?”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问话,细细思考后却又能品味出些不凡意味。法显不假思索的应答道:“有四季、生命、万物……以及什么也没有。”隐安诘问:“那法师觉得洗髓经在达摩院吗?”法显稍有犹豫,还是一摇头。他摇头不是确定洗髓经不在,而是不知道是否存在过。禅宗大师的机锋禅语,往往迥出意表,非义所思,值得人反复思考。这番话表意是说空亦是空,可如果真的是空,他又为何多此一举说出来。隐安眸光清鉴,叹道:“世人总是执着于存在和空无,洗髓经究竟是否存在,并不影响目前的一切,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过是因缘生灭里的一朵幻花。”从他顺应自然的态度里,法显暂时还猜不透他思虑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方丈既然放他们进达摩院,必然是不怕找到洗髓经,即便是真的有洗髓经,也不会藏在达摩院。法显眼底的忧色渐淡,心下稍松。他着实不想因为己身的缘故,无意间害南山禅院遭此一劫。看他心无挂怀,隐安淡淡笑道:“许长时间未和法师下棋了,今日可要陪老僧多下几盘。”亲和的声音滑过心扉,法企。鹅qun7~3954~305~4显唇边弯出笑:“好。”两人对弈谈法到深夜,期间隐安偶然道出的禅语,也让法显大为感叹其精妙。禅法不同于艰涩的佛理,平淡普通的言辞中又显深邃,往往只是很平常的一句偈问,却能包含万千道理。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法显辞别隐安,回到客居楼。另一边花千遇两人查找诸多卷籍仍旧是一无所获,从藏经阁出来时听到开饭敲钟的声音,等回到客居楼僧人已经把素斋送来了。她们找了一天线索也饿了,落座后便开始吃饭,饭后僧人收拾好碗筷离开,法显来了一趟,并告知明日可以随他一同前去达摩院。两人顿觉惊喜不已。姜宁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把法显骗过来,若不然怎能这般顺利就能进达摩院。心情兴奋之下也忘了向法显道谢,抓着花千遇开始商讨明日的计划。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心底好似隐隐浮现一丝失落,法显微微叹气转身回去。翌日清晨,三人去往达摩院。踏过院门往里走,院内整洁清净,庭前植了几棵古柏,绿荫垂影罩下一片浓荫。院内中间是一片空地,林立的梅花桩旁,有几十个僧人穿着窄袖露肩的灰袍正在练功,所习拳法皆是入门的基本拳法,不过出拳刚猛,气势磅礴,招式虽古朴简单,出拳时破空声响彻又蕴藏着强悍的力量。花千遇扫过一眼就知这些僧人的基本功极为扎实,下盘稳固如山,没苦练十年达不到这种程度。三人自武僧身旁走过,霎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全都望过来。他们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遁入空门后多年不见女人,现下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觉间便有些心荡神摇起来。花千遇早已习惯他人望视的目光,坦然自若的直接忽视,反倒是姜宁还未体会过被这么多男人盯着瞧,多少有点别扭。她往花千遇身旁凑近了一些。“和尚怎么还看女人啊!”语气里多少有点鄙夷的意思。法显瞥她一眼,没说话。修行不够,无法彻底断绝尘念,眼见女色自然会心生动摇,也不是所有出家的僧人都能做到,一境不惑不乱,回归于空明澄澈的本心。听她这么说,花千遇隐目看向法显。和尚不仅看女人,还……咳咳,一不留神思想又歪了。花千遇急忙端正跑偏的思绪。三人继续往前走,身后拳脚出击的声音又响起。穿过练武的空地,还有一道门院,进去后是一排排房间,这里是练功房。前方敞开的门庭里走出来一个灰衣僧人,身形挺拔,步履稳而轻,气息深如临渊,身手应不在法显之下。他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三人后落在法显身上,面上便浮现浅笑来。“贫僧是达摩院的首座,法号若海,方丈吩咐过了让贫僧带法师们参观一番,日后若有事相问也可来找贫僧。”三人忙谢道:“谢过若海大师。”随后,若海带三人大致参观一遍达摩院,看完后花千遇有些失望,她之前预期太高把达摩院想的很厉害,等真正看过后才发觉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其中的落差感让人失望。若海又将他们引到一间佛殿,殿内空旷通明,墙壁上画满了练功的秘籍,一招一式套路分明,由简单到繁,花样百出。花千遇环顾四周,除却满壁的习武图,脚下铺陈的石砖上有诸多沟壑不平的陷坑,遍布整个大殿。这些陷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陌生,是练功时一脚一脚踩进去的,俗话说十年磨一剑,练武下的都是苦功夫。若海介绍道:“这里便是历代大师练功参禅的地方,墙面上所绘的是我禅院的武技功法,施主若是感兴趣可以来此观摩学习。”他简略交代一番就告辞离去,达摩院内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不便多留。“这老和尚精明的很,带咱们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等我去往深处探一探,别说是洗髓经,有几窝耗子我都能摸的清清楚楚。”姜宁夸下海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流转的眸光瞥视法显又看向花千遇,唇角微弯笑的不怀好意。花千遇睨她一眼,示意她有话快说。“大师就交给你了。”话落,一溜烟跑没影了。法显见她离开,眉头一皱。他答应过方丈要时刻跟随两人左右,不让其多生事端。正待去寻人回来,就听花千遇道:“法师留步。”法显一顿,转头看她。对上法显清润的目光,花千遇心头一阵无力。姜宁的意思是让她拖住法显,关键是她用什么办法去拖住他。轻垂目光,便是她神情纠结,眸光忽闪,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他也不急就等着她开口。花千遇绞尽脑汁想了片刻,突然间脑海里划过一道白光,想起一件事。旋即,顺从心意问了出来:“方丈怎么会同意让我们进入达摩院?”虽说法显在南山禅院有几分薄面,可若是让方丈应允外人进禁地,也不是轻易能办到。说不准洗髓经就在达摩院,更应该严令外人进入才对。法显回道:“贫僧答应方丈帮禅院传法。”似曾相识的答案让花千遇微微一滞。在龟兹国也是通过传法,才得以和龟兹王达成交易,入王寺临摹经文。真就学好佛法,坑蒙拐骗都不怕,啊呸,走遍天下都不怕。想起昨日法显对于禅宗的7~3_95_4~30_5~4。〗描述,花千遇不理解的说:“禅宗不是不立文字,不重经教,怎么还要去传法?”“非也。”法显尽量详细的给她解释其中的关系:“禅宗的不立文字准确来说是不拘泥于文字、不执着于文字,因为禅是一种境界,一种感悟,因此不可说,一说即不中。”“当然禅又不可不说,倘若真理无法用言语表述,一般人岂不是永远无门可入?”说着,法显唇畔扬起和煦的微笑,周身也散发出一种使人信服的气场。“贫僧要传的法便是让百姓了解禅宗,以及修持觉悟的方法,让他们自己反求内心,自我求证。”花千遇来了兴趣,将眉梢一挑,玩味的笑道:“你一个学法的,会禅吗?”看她笑容灿烂,法显也跟着弯唇,含笑的嗓音回道:“禅是佛门的思想,贫僧只需把思想传达出来,方便信众听懂就行。”花千遇莫名有一种微妙感。法显没有学过禅,准备以佛代禅,虽无有大错,禅宗也是佛教的分支,但是总觉得不正统,不是正宗的禅。第一百零四禅法“贫僧明日在禅院外讲经,施主要过来旁听吗?”温润如珠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询问中又隐含期待。花千遇蓦地抬眼。他明净的眼睛就这样瞬也不瞬,直直地望过来。眸光深邃而温情,带着一种无言的静候。花千遇看了看他,眼神飘了一下,咬唇随意糊弄了一句:“再说吧。”含糊不明也意味着拒绝。法显默默垂下眼,手指摩挲持珠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沉寂。他静默良久。花千遇也看了他许久,心间波澜起伏。法显的种种做法反应,又一次验证了他可能已看破她的真实身份。她又不瞎,法显对待她和姜宁的态度完全不同,要说法显是因为看上她这幅皮囊才会另眼相待,她更不相信,面对原本绝色的脸法显都不动摇,没理由会为了这张稍有姿色的容貌心生倾慕。会对法显生疑还是在竹舍他主动给她剥鸡蛋,当时只是有些疑虑,直到昨日他说方丈同意她们进达摩院时,她才真正敢由此确信。原本计划在进入南山禅院后,看是否能找机会溜进去,实在不行再去请求法显,让他说服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