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转头看她,温润的目光中似有万语千言也只缄默在唇边。他沉默的将行囊给她,收回去的手好像在发颤。花千遇看他一眼,接过后转身就要走,依依惜别不是她的作风。自此相忘于天涯也挺不错的。方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法显的声音,有一些急。“施主要去何处?”本来没打算告诉他的,又一想反正也不会再见了,说了也无妨。花千遇头也不回的说:“宁州。”法显看着她的背影,问:“宁州在极南之地,施主去那里做何事?”她随意打发一句:“自有我的用意,法师就别问了。”“寻宝吗?”风中的声音有一丝低落寂寥。花千遇顿了一下,不语。法显眼里最后的一丝不确信也转为笃定,看来他未猜错,她确实是为了去寻找稀世珍宝。从浮屠经到神灵珠她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确。他不知她何为要找寻这些宝物,却也感觉的出来,除此之外她何事都不看在眼里。初识时只觉她过于自我,无有敬畏,所做皆为自己,可深入接触后才觉,她根本没有融入这个世界。无论何事,她的态度皆是冷眼旁观,像是看一则生动的故事,虽会被引动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却不会去介入。永存于世界之外。这种感觉犹如神佛俯瞰众生,不同的是,佛是慈悲,她则是无情。那他在她心里又是什么呢。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泛黄册籍中的一页篇章。法显顿觉怅惘,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她会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霎时,痛楚和苦意一同袭上心头。他垂下眼帘,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花千遇望着前方,脑子里一团纷乱,心头的空落感愈重。“我没有选择。”这句话算是回答了,声音多少也是有些戚戚然的认命。不管她是否愿意,她都必须要走下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她走的决绝,没有丝毫留恋,走出一段距离身后还远远飘来法显的声音。“世间万象都相依相存,一因即起,必有其果,施主日后莫要再随意取人性命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往后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她越走越远,已经看不到人影了,法显还站在原地。掐着佛珠的手颤晃不停。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法显眸光黯然,许久未动,颀长的身影仿若凝固,满是落寞和凄清。山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青松树,穿过这条路,就彻底离开空海山了。花千遇回头看一眼,已望不到天台寺门。她按着胸口,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洒脱,甚至有几分勉强。抬步继续往前走,在这片青松树的尽头,有一个身形清癯的老和尚盘腿坐在岩石上。双眉雪白,面容枯瘦,年岁约在七旬左右,手结法印搭在双膝,穿着一袭雪白的僧袍。天台寺的老和尚。花千遇瞥了他一眼,从头到脚看着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周身的气度反倒是有那么一丝超然的意味。她也没有在意,未有停留,便从他身旁饶过。走到老和尚身前时,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然有神,睿智如常,隐隐转动着智慧的波光。望上一眼,不由让人灵台一清,眼中所见的世界仿佛都有一瞬间的改变。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得道高僧。僧人开口说道:“施主,请留步。”苍老的声音有一丝微哑,奇怪的竟让人产生心静的感觉。花千遇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张口就来了一句:“谢谢,我不算命。”她自认为语气还算恭敬,毕竟对方是一个高僧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介于法显的缘故让她对和尚的印象有了改观,不再觉得他们全都是一群虚伪的秃驴。僧人也未想到,她会如此之说。毕竟寻常人的反应都是会询问是否有事。她这一句话反倒出其不意。僧人只是微微一笑:“老衲虽略通道家的卜术,却未钻研精深,岂敢给施主面相占卦妄断命数。”闻言,花千遇呆了一下。哦对,道士会算命,和尚不算命。她打量着僧人,疑问:“法师所谓何事?”僧人也不说为何叫住她,反而出言问道:“施主这是要离开天台花千遇没说话,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僧人解开法印,自岩石上下来,道:“施主若是走了,可知鉴真会受到何等责罚?”听到鉴真这两个字时,她还有一种陌生感,然后立即想起来法显不就是鉴真。花千遇微微皱眉,目光隐约有些不善。法显破戒的事情应该还未传开,在天台寺内她没听到任何传闻。她猜想应该是法显不想让她受累,等送走她之后才会去寺门内领罚的。那这个老和尚又是怎知法显破戒要受罚呢?花千遇再抬眼望过去时,眼底便多了猜疑和戒备。此时的思绪全然被僧人的话所吸引,她也未想过一个问题,这个僧人又是怎知法显的法名的,毕竟一般都是称呼法号。她的声音略略冷了几分:“法显和你说了什么?”僧人摇头,但是不回答。这种不确定让花千遇也拿不准,究竟是法显已告知他,但他不想说,还是未和他言明,他不知道。在思索之际她,又听僧人道:“施主若是想要知道,回去看看便可知。”花千遇弯唇笑了笑,眼底却倏地冷了下来,顿时也明白了这老和尚是来作何的。“你拦住我,无非就是想让我回天台寺,故才将法显作为引我回去的理由。”恐怕是她害法显破戒,所以也不能独善其身,这是来逼她回去的。想到此处,眼底的狠色忽然就冒了出来。察知到她身上冷厉的气息,僧人的神色依旧静和,一双无尘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花千遇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这双眼睛清亮到不像是一个将近七旬老人的眼,太过通透了,好似世间万物都会被他一眼看破。莫名间就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心中所想皆被人看穿,对方却看破不说破,留有一线尊重。于是收敛目光,也不敢太过放肆。僧人笑道:“施主确实聪慧。”闻言,花千遇恍神了一下,这夸赞人的言辞怎么听着似曾相识呢。她也笑着,目含挑衅,语气Q|群7~395_4~30_5~4〉可惜的说:“那你就失算了,区区一个法显还不足以让我回去。”僧人神色不改,平静又温和的笑意一直都未从他眼底褪去过。听她这么说,也未坚持一定要她返回天台寺,反而合十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见他往天台寺的方向走去,花千遇一头雾水。所以这老和尚是来干嘛的?实在想不明白,摇散烦扰的思绪,正准备走人之际,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戒律院的人正在审问他。”花千遇面色一沉,僵在原地。万般思绪一涌而来,往日的种种闪过脑海,最后定格在法显送她来到寺门前的画面。他的目光深刻到像是能将人给刻下来。理智告诉她,此事和她无关往前走不要回头,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天台寺的方向而去。…………写这一章的时候我脑子混混沌沌的不太清醒,后面可能会改,这几天太累了。第八十四章生情花千遇提着一口气,施展轻功身法,短短片刻间就回到天台寺门前。那僧人就站在台阶上,平静的目光望视而来,像是料到她一定会回来。对上他的目光,脚步停顿了一下,也未言语直接走过他身边,这时僧人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佛与非佛,只在迷悟之间,仅在一念之差。”初闻不觉如何,细细琢磨又觉得这话充满了智慧。花千遇微一滞,眼角的余光是僧人合十低眉的模样,他抬头时睿智的双眸里有一丝洞悉苍生的悲悯。她也未有细想僧人话中的意思,直接走进了寺门,走往戒律院的方向。她在天台寺内闲逛时,知晓了戒律院的位置所在,饶过几间殿宇和佛堂便到了。深墙高院,漆红木门,黑匾金字,上面写着篆体戒律院,这个建筑的风格看着比别处更加肃穆庄重。花千遇跨入院门,里面是一间间的法堂,她挨个去找寻,在最大的一间法堂里见得几个人影。她走过去,离的越近看的也越清晰。法堂整洁干净,紫檀香案上有一尊佛像,斋供般般精洁,香炉生烟,丝缕袅袅。两侧各摆着三张梨花木椅,其上端坐着几位年迈的僧人,皆都目光凝重,神色严肃。法堂的中间位置跪着一个人影,一尘不染都雪白僧袍散在石墨地上。那是法显。再次见到他,心脏处便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手指在不受控制的发颤,她几乎无法自控这种颤抖,仿佛脑海和身体被隔断。这感觉,很陌生却又觉得再熟悉不过。陌生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而熟悉则是人天生便会知晓,这是心动反应。她去而复返,不正是需要一个回来的理由吗?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如果这次走了,先前的朦胧情愫恐怕很快就会被忘却,可她偏偏又回来了,直面真正的内心。她喜欢法显。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即便她再三忽视压制,还是对法显动了情。花千遇怔了片刻,想要走过去,看到法堂内凝重的气氛脚步又渐缓了下来。出于惹祸上身的顾虑她决定先静观其变,没有直接现身而是绕到法堂后面提气飞身登上了房顶,动作轻柔的俯下身,掀开一片瓦往里去看。法显微敛着眉目,目光沉静,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好像跪在地上等待发落的人不是他一般。他面前还站在一个人,他是法堂内唯一站着的僧人,年龄约在不惑之年。长相周正,两道眉深浓,嘴唇抿直如刀刻般,整体看去给人有一种严肃的意味。他正是戒律的掌院普彻。普彻执掌戒律院十年有余,为人严厉刻板,奉行惟谨,持律极严,但凡破戒的僧人无论身份高低绝不姑息。普彻看着法显,想起他方才所言,眉攒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法显是他最看好的师弟,天台寺也对他寄予厚望,他原本有能力去开宗立派,盛兴教门,却因破戒之故修行停滞不前,若不然以他的智慧早已应该悟到更高深的佛法。两年前法显破戒尚未勘破迷障,不成想他又因再次破戒主动来戒律院请罚,这让他如何能不动怒。以他多年修行早已做到不嗔不怒,这次却是法显让他太失望了,勉强又压下心中火气,静声问道:“贫僧且问你,何为戒心?”寂静的法堂内响起法显的声音。“若佛子,戒、非非戒,无受者,一切性离,一道清净。”普彻再问,声音深而沉:“何为定心?”法显垂眸,面上无悲无喜。戒心和定心是梵网经里的一句偈问,此经文记录的是问一切众生以何因缘得成菩萨十地之道,所得果是何等相。他以此来问,是有意要警醒他,得道为重。“若佛子,一切以定力故,我、人、作者、受者,一切缚见性,是障因缘,散风动心,不寂而灭,空空八倒无缘。”“假静慧观,一切假会,念念寂灭,一切三界果罪性,皆由定灭,而生一切善。“当念道一切缚见性是障因缘,散风动心不寂而灭时,法显唇边似乎轻颤了一下。这句话的大意是凡我所见的一切事皆障道因缘,一遇妄执便会心动如海,流转于生死,无有穷尽。普彻微颔首,对他所言做了一个总结:“红尘千念,浮华唯空,这一切皆可依定力而勘破,依你的定性断不会轻易破戒,此次又是为何?”法显抿唇不答。他缄默的态度无异于执迷不悟,前来领罚却不说为何破戒,不言其因,如何醒悟。普彻眉峰紧皱,眼中浮现几分苛责,若是一般的弟子问而不答,这便是不尊重师长罪过更大,难逃重罚。但是,法显的辈分和他不相上下,对寺门有诸多贡献,不同于寺内普通的僧人可以任意责骂,他若是不想开口,旁人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普彻还是给他留了一些情面,到达口中的重话稍作斟酌才说出口。“不管你为何破戒,即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贫僧也要以戒律论罚。”法显的声音淡淡的:“法显甘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