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没啥用处的。 剥羊皮,刨羊肚,扒拉下水包儿,收拾骨头片羊肉,和面做蒸馍……七茜儿做活不出声,但是又快又稳,露着一股子狠劲儿。 等到换了里外三新的陈大胜出来,她也不允许他闲着,就指着家里的大木桶说:“要闲了,就去巷子口清扫一下,住人的地方,化雪化的到处都是泥巴。” 陈大胜眼睛一亮,拉着余清官两人一人一只木桶,打好水就往巷子口去了。 等到他们出去,老太太便撇嘴又讥讽:“哼!我就看你是个没出息,你治不了他!你就吃亏!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我~我才不给他台阶呢……就晾着!” 七茜儿把做好的蒸馍一个一个的装笼屉,装好两手抬着三层就进了屋,没多会儿出来也讥讽老太太:“感情这是我家孙子,就我疼?您有本事您别给他洗衣裳啊!” 老太太呸了一口,继续坐在那边捶衣裳,一边捶一边骂:“这是掉泥坑里!预备把自己整成个随葬的!预备大墓坑里站着去守灵呢?!” 赶巧胡有贵披头散发的出来,闻言就笑着解释:“阿奶,这是头年宫里的六皇子上了山陪老娘娘过年,皇爷昨天让我们接人去,这不是化雪么,路上不好走,就这样了!” 老太太闻言一愣,就满是好奇的问:“呦,老娘娘怎么上山了?” 胡有贵一愣,不敢随意泄露,就眨巴下眼睛道:“恩,山上有个庙!” “啥庙啊?” “姑子庙!” “是哪个仙姑啊?” “不认识啊!” “灵不灵啊?” “不知道啊!” “你咋啥也不知道呢?” “……是啊!” 七茜儿看老太太没完没了,就对胡有贵吩咐:“去巷子口跟你哥收拾地方去,你说这么多,老太太啥也没听懂……” 胡有贵逃命一般的跑了,等他跑到巷子口,却发现自己家刀头没干活,他正跟胡有贵蹲在亲卫巷的牌子下面看热闹呢。 巷子口来了不少马车,看声势是个有钱的主儿,可是等到马车近了,一看前头车马挂着的灯笼,姓胡的?六品?还是工部的? 胡有贵他们没有机会跟佘伴伴学习,人家佘伴伴也不是随意收学生的,倒是陈大胜心疼他们,这次学乖了,就直接请人来教。 人家六个,现在都是前朝举人弟子。 都不是傻子,日子不长,这几个人也是背了几十个姓氏下来的,还有各衙门的关键字他们也会了。 这就是一群看大门的,来去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在他们眼前走,他们自己也身上有个虚候,一二般的官员便天然不入眼。 看着那一大堆,足足有二十多辆车马到了他们巷子口,陈大胜多机灵,一看这个声势,便知道那户部收房子的怕是来了。 果然,车队在庄子泥地里走了一段,终于看到好路了,便自然找体面宅子去。 陈大胜他们的亲卫巷见天有人收拾,比起边上没人打扫屋顶的房子自然体面,于是人家就停在巷子口了。 陈大胜歪头对胡有贵吩咐:“去家里把腰牌都拿来。” 胡有贵转身就跑回去了。 头车的马夫住了缰绳,伸手拿出踏凳放在地上,又扶着里面的老爷出来。 陈大胜这才看清楚,出来这人面目清瘦,两腮凹陷,一脸的疲惫,他接过马车里递来的灰鼠披风自己披上,先是对这边看看,见到两个穿布衣的小厮正在打扫巷子口,便皱眉低声道:“不是说没人住么?” 嘀咕完,他便扭脸对第二辆车喊了一声:“蒋贤弟!” 没多久,那后面的马车里便迷迷糊糊的钻出一个圆胖的脑袋。 再一看灯笼,七品,户部的,姓蒋。 “呦!这就到了?我都迷糊着了。” 姓蒋的胖子被人扶下车,扎好披风,一伸手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折子,拉开边看边唠叨道:“我看看,来!我看看!泉后庄,就是这里了!从右到左六条巷子,官宅~共计七十二套……” 他伸出指头挨个数了一遍,又招呼那瘦子:“胡兄!胡兄!这个巷子不错!” 当然是好了,不好老太太能带七茜儿来这边? 如此,这两位老爷便拿着户部给他们的房屋本子,对着陈大胜他们便来了。 好巧不巧胡有贵跑过来,一伸手往陈大胜腰后别了一个牌子。 别好,他自己拿着木桶就开始打扫。 姓胡的那位六品官自然不会折腰跟布衣说话,他自走到巷子抬头看,便面露困惑的说:“亲卫巷?什么亲卫?哪儿的亲卫?” 这两人互相看看,这才折腰跟蹲着的陈大胜打听:“小哥儿,劳烦测定一下,这巷子里住着的是何处亲卫?” 都是官油子,初来咋到,绝对不会轻易得罪人,如此他们的语气是客客气气的。 那既然客气,陈大胜想着以后是邻居了,便笑着站起来问:“打哪儿来啊?” 完全的职业使然,人家给皇爷看大门的,就是二品大员也是一句,打哪儿来的啊! 可这两位就听不惯了,干瘦的住了嘴,倒是肥胖这个便冷笑着问:“小子!你们主家可在?” 这就不好听了,都多久了,还有人敢叫自己小子? 陈大胜眯了一下眼道:“我就是这里的主家。” 姓胡的官员走到陈大胜面前,到底~压抑住脾气道:“你,你就是这儿的主家?可我们从户部拿出来的空房记录里,也没说这里住了人啊?” 陈大胜不客气的讥讽:“真有意思!就许你们户部一占六条巷子,咱们亲卫所占一条怎么了?” 说完,他从后腰取出一个铜牌举在他们面前道:“两位同僚,没得互相较劲儿!都是给朝廷流血出力,这边房子多得是,随哪边收拾出来都差不多的!这边我们占了,回头就去户部报备!再说了,这地方也未必户部就能做主,做主也该人家庆丰的新衙门做主,过界了!” 这两位一看腰牌,御前长刀卫,陈大胜等他们念完,又一翻面,六品指挥使经历陈。 本来看一个就足够了,然而余清官觉着,自己活这一辈子,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他压抑住兴奋,严肃着脸,在边上也缓缓递出一个牌子,御前指挥使七品都事余。 这两位外地来的刚要笑着打招呼,身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便也笑眯眯的递过来一个牌子。 这又是一位招惹不起的御前。 蒋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本来胖,两只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条缝了,那瘦子胡大人也笑,笑可甜了! 没办法,御前的官儿,见了他们都大三级,他们见的是什么人,人家天天见的是皇爷。 这个御前是很有讲究的,就是皇爷身边的人,就像柳大雅,他是金吾后卫,没有御前。 这位蒋大人笑完,双手拱着与陈大胜他们见礼,陈大胜他们客客气气的回礼。 都是芝麻绿豆官员,见面赶紧说明身份,没得比等,再互相树个敌人,那是不够数! 蒋大人客客气气的笑着说:“嘿!想不到跟御前的兄弟们做了邻居,以后,可要常来常往啊!” 陈大胜笑眯眯的:“两位大人也是赶巧了,咱们兄弟忙的很,也是今日才回来,这不是刚沐浴完,被家里的撵出来收拾家门口了……” 这两位闻言大惊,那位瘦子胡大人便问:“陈大人?竟然亲自打扫庭院啊?” 说的多新鲜啊,我不收拾,你给我收拾?还是家里那两个母老虎收拾。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笑着说:“没法子,头年皇爷就明令燕京周围一切官员,不得私买人口,这不,现下刚吐口,燕京牙市说是下月开,我家里就有个祖母,还有个媳妇儿,这重活我也舍不得她们动手啊,便只能自己做了,呵呵……呵呵!” 两位大人面目扭曲的抽动笑,跟在后面的胡有贵跟余清官也跟着干笑,心里想!就他妈你省事儿,好不容易小嫂子心软派了你一回工,你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似地…… 他们想的没有错,陈大胜就是这个意思。 咱不是废人!咱在家也是有个用处的!! 他们互相继续客气,却不防着那车队后面钻出一老妇人,她对着前面大喊了一声:“胡远举!你儿子都颠吧吐了,你慢吞吞扯你娘的蛋呢!!” 陈大胜完全没有觉着被怠慢了,老人家嘛!这位,恩~可以阿奶做挚友!第51章 老人们交朋友种是很容易的,开春没几日,老太太就跟隔壁巷子胡家的老太太胡徐氏成为挚友。 这俩老太太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都吃过大苦受过大罪,那就必须跟别人阐述一下艰难,表白表白自己这些年,生儿育女苦苦煎熬活下来的辛劳。 老人家唠叨多,一件事反反复复来回说就不招人待见。儿子,孙子,媳妇们都躲着她走,老徐太太就常年寂寞,作了心病,成了一个刻薄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得罪不起儿子孙子孙女子,就把三个儿媳妇全部监管着,让她们早请安,有婢仆也得让她们齐齐上手给全家做一顿早饭,丈夫孩子的衣裳也不得婢仆去做,必须她们亲手裁制…… 反正,她们已经恨自己了,背后说自己是怎么不早死的老狼婆子。 那她就狼婆子了! 徐老太太的想法特别简单,你们不是说我受的苦,旁人的娘都受着么?那你们也照着我的苦轮一遍…… 现下好了,她说一串儿,陈家老太太补一串儿,做娘辛苦总是相似的,互相疼爱亲香一下,再互相炫耀一下身上的东西。 东家长西家短的笑话笑话,一天下来神清气爽,饭都多吃两碗。 俩老太太乐不思蜀,每天就掂着出去玩。 胡家那些媳妇子,看老太太的眼神,如今就像看着救命恩人一般呐! 她们太难了啊! 从前为了脸面,也不敢轻易放老太太出去交际,没得一帮子贵妇坐着,就只听她家老太太不分场合,来来去去不分人的叨唠她早年守寡,辛辛苦苦伺候三个儿子屎尿屁的那些腌?H事儿。 尤其胡大人,他小时候肠胃不好,总是拉裤兜。徐老太太却最爱说这个,以来显示她大冬天河边洗衣的辛苦。 现在又从邵商来了京城,这一路胡大人都是绝望的,不然陈大胜头回见到他,便觉着这家伙脸颊凹陷,看着刻薄尖酸又不快活。 人胡大人,其实是个能臣,又颇得上司喜欢,便有了泉前庄大宅子的福利。 可谁能想到呢!这地方还真是个宝地啊! 那隔壁巷子,竟有个一模一样的陈家老太太,对方还是个六品老安人,人家作起来的那个劲儿,只比自己老娘凶猛。 那是啥都是她的!偏偏人家孙媳妇根本不生气,就当小孩子娇惯着。 恩,既然有了垫底儿的~那就放老娘去出去吧。反正谁也别笑话谁。 这俩老太太玩着玩着,又来了巷子口的老陶太太, 老陶太太哪有她俩生活好,就被无情的沦为炫耀对象。 偏这位有心眼,懂得奉承,最会损自己夸奖旁人,这互相一调剂,老陶太太就成了陈家老太太,胡家老太太最爱的人。 这日一大早,老太太照例穿上孙媳给自己做的新衣裳,从里到外套了五层新,袜子都穿绣花边的那种。 她现下爱美,比不得人家徐老太太富贵,但是每天赢过陶老太太是没问题的,为了保住自己中间的位置,她就让七茜儿给她挽发。 七茜儿给她抹了头油,抓了个一窝丝,又上了三根银扁方,出门的时候,她却有点不爱出去了,就瞄着七茜儿的胳膊不动弹。 这老太太什么心思七茜儿一眼懂,这是自己那六个镯子戴过一遍,今儿觉着出门寒酸呢。 “知道了,知道了!”七茜儿伸手把自己的玉镯子拨拉下来,给老太太套上。 老太太怪不好意思,就别别扭扭的说:“就一会儿,一会子回给来我还你,我~不要你的!就是戴戴!” 七茜儿一手提着茶具小点心篮子,一手提着老太太的小凳与她一起往外面走,边走边说:“您暂戴着,且忍几天。我那边给你缝了一套新缎的夹袄,扣子我给你上套银镂花儿的,转两天,我再让臭头去城里看看银铺金铺都开门没,若开了,咱就请师傅家来,好歹给您做几套见人的首饰。” 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想出去体面点还不成么,多简单啊,家里有钱儿! 老太太一听要花钱,就二话不说把镯子摘下来了,非要还给七茜儿。 “我的够戴!那么些呢……” 说完她回身进屋,戴了自己的旧镯子出门亮给七茜儿看:“我这个也是新的,我有!你们不敢花钱啊!” 她顶门的儿子就住在隔壁,她吃不上人家的,也花不上人家的,那两口子就卖一张大粪嘴,还应了个被隔壁孝顺养老的名声。 现在她再从臭头两口子身上扒拉东西,那就不是人了。 她腰杆不直,心里不踏实,着实就不志气啊! 老太太有时候夜里,就翻来覆去就想,若不是臭头给自己挣来一副诰命,她品级都比老四高,不用在这两口子屋檐下端碗,那就是人过的日子。 那她要没这套诰命呢! 有时候她也想,若是当初想省钱,没聘了茜儿?那会如何? 想起来牙齿根都是打颤的。 想着心事儿反锁了门,祖孙刚入巷子就听到陈四牛那故作文人的咳嗽声:“咳!嗯!嗯!” 七茜儿听到,拉着老太太就走。 走不几步就听陈四牛在身后,又恼又嗔的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也假装没听到,一步就迈过七茜儿,准备自己先溜。 可没走三步,陈四牛就拦住了老太太,他也不看七茜儿,又满眼含泪的喊了一句娘:“娘~您这又是何苦?都是一家人,难不成儿子丢了脸面,丢的是儿子的脸?那是全家的脸啊!” 他斜眼看七茜儿的脸色,七茜儿对他阴沉一笑,他便立刻换了地方,继续看老太太哀求:“娘~您救救儿子吧,儿子再往前就是绝路了!喜鹊她娘的现在又有了,您明年就能抱新孙子了……我爹要是地下有灵,还不知道多高兴呢!那您不管我~明儿我全家都得挨饿啊!娘~!” 陈四牛这人天生怯懦,你越强他越怂,就只欺负自己的娘。 可惜老太太今时不同往日,看他无耻,就啐他道:“呸!老娘才不去说!你自己有本事你去说!我看你没这个胆子!你自己造的粪你自己吞了!你有大多能耐,你就端多大碗!你还当是前几年呢?老娘捞不住你没个人证!就你做的那点龌龊事情,你当谁不知道呢?” 长辈教训长辈,七茜儿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她就安静的看着陈四牛。 这位也是能人,也不过几日的功夫,陈四牛活动入工部,便换了体面的士林老爷袍子,头上也顶了黑色的文士幞头,大初春天不热,人家还拿折扇。 哎~真是可上史书的奇人啊! 话说年前,陈四牛拿着荐书去了燕京,他志得意满的活动了整个年节,银子花了无数,才在工部活动了个七品所正。 他找的那人确实是个实权,也原说让他去水口,可是人家主官一问,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那他能干什么他在工部,就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前朝就是因为水口的事情灭的国,现在水口再来个不识字的,这不是找麻烦么。 这位主官思来想去,碍着亲戚的面子,最后到底给陈四牛想了个好去处,工部庆丰所柴薪司,给了他一个七品所正的位置,然后却没有给他派任何实在差事,就挂个名儿,让他拿一份俸禄。 柴薪司是个肥地方,不说别的,单说一样。 燕京出来四十里入百泉山,沿着山脉边又二百里这一路,工部共有二十个烧炭厂,随便给陈四牛一个地方管着,那都是冒油的好去处。 可是他不识字,也不识数,更不懂烧炭的手段,他就只能挂着。 甚至陈四牛自己都清楚,他也至多挂三年了。 考绩下等甭说继续做官了,直接让人撸了也未可知,毕竟他不是文路上来的,没了一份实缺,想想办法,还能在吏部重新想法子找关系补缺。 他是武转文,还是举荐官,拨拉他太容易了。 他欲哭无泪的愁啊,愁啊!就喜从天降了! 他最小的侄儿福星高照,竟然成了御前红人了,成了皇爷的心头好了,还是大太监佘青岭的干儿子了? 头一回从旁人羡慕的语气中听到自己侄儿的名字,陈四牛是震惊的,而震惊确定之后他又是惧怕的。 无它,其实叔侄之间,就是明面上的关系。私下里其实早就都撕破脸了,不管是臭瓜,臭蛋,还是臭栓子臭头,他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个亲叔叔。 尤其是臭头他爹,自己三哥陈三牛那件事后,这世上就再无叔侄情谊了。 他三哥当初也是在谭家,却是在谭士林手下卖命的。 而谭士林是继谭二将军之后,皇爷第二入眼的谭家人。 当年宁中郡太上皇遇险,谭士林带着五十军士返程营救,后来太上皇是回来了,大部分的军士却都损身了。 因太上皇的命贵重,当年皇爷自己掏钱,一个阵亡的军士是给了二百两抚恤,还有一条,家里若有直系血亲为奴的,允赦一人为民。 钱儿是陈四牛去领的,赦的那人却是乔氏的那个前夫。 都在谭家军帐下,三哥的事儿,陈四牛觉着自己侄儿一准儿清楚,可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后来,他确曾有一段时间是不敢见侄儿,可他是上峰养扑满,拿了他怕死的短处不断威胁,为了活下去!陈四牛便依着孝敬老太太的名义,挨个的又去寻了侄儿们敲诈。 他想过的,谁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活呢?大不了,他们死了,自己多烧点祭品还他们! 谁知,最后到底活了四个,还有那个侄女丁香,那也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