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站在卫觊这?边,一大缘由是他承诺日后必会立太女,涉及亲事?与?子嗣,她们必回万分在意。 只?是辛英今日是来“待选”,还是来选人?? 萧景姝跟在众人?后头在梅园对面的暖阁落了座,神思不属地想,不知阿婴来了没有? 分开太久,她实在有些思念她了。 恪敬公主一向是个举止颇为出格的人?,是以不少小娘子以为今日她会问些石破天惊的话出来,都有些坐立难安。 然而恪敬公主并没有。她只?言自己前几日与?人?赌了篇策论,却难得佳文,请诸位小娘子一人?写一篇出来,头名?有赏。 小桃已经极其殷勤地开始磨墨了。萧景姝近些时日根本没提过笔,又深知不能用短短百十字应付过去,还未开始写便已经觉得手腕发酸了。 见到题目时,她的眸光微动——这?不就?是以往天盛大帝殿试时出过的题么?只?是稍有改动而已。 萧景姝心?中明了怎么写才会合恪敬公主的意,可落笔却中规中矩,用了半个时辰写了一篇无功无过的策论出来。 环视四周,大多数人?仍在奋笔疾书,只?一两个同?样写完了。恪敬公主见状,,便命人?将她们的稿纸先收了起来,而后敷衍地摆了摆手:“自行玩儿去罢。” 萧景姝又行了个礼告退,脚步颇为轻快地去外头园子里继续赏梅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策论都陆陆续续交了上来,暖阁中只?余恪敬公主与?辛英二人?。她们一目十行传阅着?看,很快便将厚厚一沓稿纸分了个上中下?出来。 辛英兴致缺缺地放下?最后一篇策论:“最好的一篇也不过如此。” 上等的几篇还是恪敬公主挑出来的,她眼里一篇能拿出手的都没有。 “有点能耐的没有胆子,胆子大的又少几分本事?。”辛英失望至极,“一个配当皇后的都没有。” 她心?中的皇后,是显圣皇后那?般与?皇帝共治天下?,又能保住女儿太女之位的人?。照这?般要求,确实一个合格的都没有。 恪敬公主收回自己落在中等策论最上头那?一篇的目光,淡淡道:“照你的要求,须得从太女卫的‘凤’里挑人?了。” 辛英道:“我?是觉得可以的,可您和祖母都觉得不好。” “是不好,太女卫是日后太女的卫属,若眼下?出个皇后,便算作外戚了,非得让外头的人?生撕了不可。”恪敬公主拿起了手炉,“且子望也不会答应的。” 若真娶了太女卫中的人?做皇后,他怕是会在皇后有孕时便忧心?自己这?个母亲和枕边人?要去父留子了。 辛英又叹了一口气:“偌大的宗室,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娘子呢?不然哪里还需这?么迂回……” 到底是在剑南那?种女子当家的地方长起来的,还是对外头的事?太想当然。恪敬公主摇了摇头:“那?也是成不了的,这?天下?如今只?有剑南愿意拥立女子。” 她涂着?深红蔻丹的手在稿纸上点了点:“我?身子还硬朗得很,能够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在朝堂上与?男人?们斗。此次选人?,选个脑子清醒的,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人?的就?好。” 只?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人?,意识得到自己与?男人?境遇的天差地别,便是她、是太女卫可靠的盟友。 也只?能如此了,辛英点了点头:“那?便从上等的里头选?” “上、中都可以,扔给?卫子望自己选去。”恪敬公主仍看着?正中央那?一摞稿纸最上面的“萧景姝”三个字,缓缓道,“上等里的选不中也没事?,日后能看看有没有愿意当女官的。” 只?要有才,都不该被埋没于闺阁之中。 …… 萧景姝在梅园中闲逛了一会儿后,骤然发觉谷雨和小桃都不见了。 她心?中并无惊惧,只?环视一周附近辨别哪里最适合与?人?密谈,而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果不其然,卫觊正等在那?里。 他今日穿了月白色的常服,配白狐皮的披风,若不看那?张稍显风流轻佻的脸,活脱脱是一个儒雅贵公子。 只?是萧景姝无心?欣赏男色,只?开口同?他确认:“小桃是你的人??” 卫觊将口中那?句“数日不见,表妹风姿愈发出众了”吞回了肚子,颇有些讶异道:“她竟藏得这?般不好么?” 萧景姝诈出了结果,抿了抿唇随口道:“只?是今早更衣时,她信誓旦旦说你最喜女郎着?红衣,想来是只?有在你身边待过的才知道。” 在剑南时为了给?卫觊下?毒,她在太女卫的“蛛”部调过卫觊的档,里面并未提及卫觊喜欢什么颜色。 卫觊眸光微动,显然也是想起了旧事?:“确实只?有近身伺候的才窥得一二,外头流传的那?些都是假的。” 就?连用惯的蝉蚕香,他也并不喜欢。只?是这?名?贵香料是数年前中和帝为表对他的恩宠赏赐的,他既一心?向着?中和帝,自然会用这?香以表喜爱。 如此循环往复,便一直用了下?去。 只?是在她这?里着?了道后,他已经很久没再用过香了。 还是要快些解毒啊,已经是二十有五的人?了,再没有子嗣就?不像话了。 卫觊从她肩头捻起一片红梅花瓣:“若表妹无什么异议,我?便择吉日向萧府提亲了。还是赶快定下?为好,你给?的药不剩多少,陛下?已撑不了几天了。” 卫觊真的是铁了心?的要娶自己啊。 萧景姝垂下?眼睫:“既如此,我?近日会以此为由设法见一见阿娘,到时候还要劳烦表哥差人?跟着?了。” 只?要能达成目的,中途生出的这?些波折都不要紧,到时她总会有法子脱身的。 卫觊“唔”了一声?:“我?心?里有数。说起来,近日倒查到了些许陆瑾的往事?,死?在他手里的宗室可真是不少。” 下?一个说不准就?轮到他了——最好能借这?次找韦蕴的机会将这?股总藏在幕后搅浑水的人?彻底揪出来。 权斗与?复仇,哪一个少得了人?命来填?萧景姝心?中生出一股无力的疲倦:“表哥还有什么要紧事?说么?我?怕是不宜在此待太久。” 消失太久,谷雨也会生疑。 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旁人?安插进来的。这?感觉可真是…… 卫觊道:“自然还有……萧不言身上的毒,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听他说了素问九针之事?,萧景姝一时有些愕然,思忖片刻道:“表哥给?我?寻一副银针来便好,或许有个法子可以一用。” 匆匆同?卫觊见完了面,萧景姝便顺着?来时路往回走,不出片刻果然遇上了满面焦色的谷雨和小桃。 见到她后,小桃眼眶通红地扑了过来:“都是奴婢的错,不过是崴了脚让谷雨姐姐扶一把,谁知抬起头来就?找不到娘子了!” 这?也是一个做戏的好手啊。 萧景姝心?中微叹,假情假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要紧,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我?还能出事?不成?” 已经临近午时,诸人?用了午膳后,便三三两两回府去了。 萧景姝也生出些懒倦的睡意来,可却在登上马车后霎时被吓清醒了。 马车里,玄衣如墨、眸色浅淡的萧不言端坐其中,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第54章不计较在这方寸之地中,她再躲又能躲…… 马车咕噜噜驶在回萧府的路上,车厢内明明有两个人,却静到落针可闻。 萧景姝原是借着有损清誉之命斥萧不言下车的,可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说:“我姓萧,名?泯,字不言,是你的长兄。” 长兄啊……倘若真只是长兄就好了。 萧景姝又一寸寸挪得离萧不言远了些?。 明明他安静极了,可萧景姝从未觉得他的存在感这么强过。他并没?有熏香,可她却感觉整个车厢里都是他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在萧不言眼中却清晰极了。 在这方寸之地中,她再躲又能?躲多远?他仍旧将她看得分明。 她螓首低垂,因?此看不清漂亮的眼睛,只能?看到浓密的眼睫和小巧挺翘的鼻尖。 萧不言觉得许多话挤在喉咙里,几乎要惹出一阵咳嗽来?。 可他终究还是将那些?难耐的感觉压了下去,动了动喉结,问:“你为何一直不抬眼看我?” 不能?让我好好看一看你的眼睛么? “上妆后?容貌被遮掩,唯独眉眼难以改变,娘子却每场戏里眉眼都活像变了个人,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恍惚又是数月前在剑南,她看过玉容儿的几场戏后?,颇为好奇地问起眉眼神韵如何改变。 如今也到了用得上所问所学的时候了。 萧景姝缓缓抬头,眼睫却仍低垂,只微微动了动眼珠看向?他,瞧着有些?木,像一对无神的玻璃珠。 只看了一眼,她便又低下头去,仍旧是胆小温顺的模样?:“长兄见谅,七娘自小在别院里养病,不太懂得同人相处。” ——似乎是很像,但又没?有那么像。 胸腹中气血又翻涌起来?,萧不言忍不住抵唇轻咳了两声:“所以,你确实?从未见过梅花?” 他在她刚出生时去过那别院一次,记得那里颇为寂静荒凉。 萧景姝怔了一瞬:“……确实?未曾见过。” 萧不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悲怆来?。 这些?时日他每每感觉皎皎没?有死时,心中不仅有再见的祈盼,还有一丝微妙的恨,恨她让他有了七情六欲,却又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他想过,倘若能?真的再遇上皎皎,定要好好罚她,罚她瞒着自己,不信自己。 可眼下萧不言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皎皎对他有几分情、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信不信他,这些?都不要紧了。 只要让他知道她在世上的某一处活着,还能?好好赏一眼梅花,就够了。 萧不言终于克制不住了,并没?有唤她的名?字,只哑声问:“是你么?” 皎皎,到底是不是你? 他喉咙里几乎要涌出哽咽来?:“只要你告诉我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计较。” 萧景姝头一次看到萧不言流露出这种带着卑微与祈求的神情,几乎要被打动了。 她想,萧不言从来?不说假话。 同公仪仇周旋很累,同卫觊亦如此,瞒着他同样?耗费心神。既然他不会计较,不如将一切都告诉他,毕竟他向?来?公正?,定然不会像公仪仇那样?把?亲人之死的罪过归到自己头上…… 可万一呢?万一他会呢?且世间男子多薄幸,他此时情浓可以忽视一切,不爱之后?呢? 这样?一想,心又重新冷硬起来?。 她只做出不解和畏惧模样?:“长兄在说什么?七娘不懂。” 不似作伪的、让他看不出任何疏漏的神态。 萧不言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他心道,你最好真的是七娘,你也最好真的不懂。 车夫早在萧不言上车时就换成了他自己的人,此时已赶着车从后?门入了萧府停住。 萧不言先行出了马车,却并没?有离去,只等在一旁。 于是萧景姝踏出车厢时,便看到了他向?自己伸出的手?。 犹豫了一瞬,萧景姝还是将手?搭了上去,借力下了马车。 因?着过分留心脚下,她并没?有注意到萧不言的目光一直落在了自己手?上。 那是一双熟悉的手?,修长柔软,只比记忆中更加纤瘦一分,也因?病显得愈发苍白。 可这苍白更能?衬出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其走?向?与他熟悉的那人别无二致。 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双手?么? 萧不言手?上的力道陡然收紧,捏得萧景姝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刹那间他便放开了。 被他打发去另一辆马车的两个侍女各怀心思地走?了过来?,但面上到底只有担忧,齐齐站在了萧景姝身后?。 在萧景姝说出告退之语前,萧不言开口道:“你可愿嫁给历阳郡王?” 萧景姝极其谨慎道:“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若觉得郡王殿下好,七娘自会从命。” 说罢,见萧不言不再问起别的,便行了一礼,匆匆离去了。 而萧不言则在原地驻足片刻后?,去了前院正?房。 他今日来?,确实有些事顺带着做。 萧二老?爷萧成平,带着与夫家和离的女儿来?金陵了。 萧不言还未走?到正?堂门前,便听到了一向?和气的萧二老?爷正?高声怒骂道:“姓孙的这个武宁节度使?怎么坐上去的肚子里没?数么?居然敢这么欺辱我们二娘!大哥,你是一族之主,须得给二娘做主啊!” 前几日闹了那么一出后?,萧不言便知没?有什么再对萧氏其他人隐瞒身份的必要了,径直踏进了正?堂。 萧二老?爷登时止住了骂声,狐疑地望向?了萧不言。 坐在上首的萧成安见他竟真的过来?了,心中一喜,忙道:“这是阿泯,阿泯,这是你二叔和二堂妹——你也有数年未曾见过他们了。” 他愿意回家便是好事,想来?心里还是记挂着萧氏的! 萧成安身侧坐着个双十?年华的娘子,身量不算高,长了一张和气的圆脸,眉眼间却很是沉静坚毅,正?是萧家二娘子萧景妍。 曾经?做过节度使?夫人的萧景妍曾与萧不言有过一面之缘,登时压下心中惊诧起身行礼:“原来?长兄竟是定安侯,难怪当初一见便觉面善。” ——定定定定安侯?! 萧二老?爷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险些?咬了舌头,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知晓阿泯少年时曾跟在智能?方丈身边历练过,后?来?萧不言声名?鹊起之时也传出是智能?方丈弟子的传闻。许久未见,他不敢确定萧不言是否就是阿泯,还去信来?金陵问过大哥,大哥却说智能?方丈去世后?阿泯就回金陵休养了! 这种事至于连自家人都瞒着么!萧二老?爷有些?生气,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 神天菩萨,大哥怎么这么会生孩子!一个被说先天不足的长子悄无声息在外坐上了一品军侯的位置,一个未上过心的庶女有了涅槃成凤的造化! 难怪历阳郡王要求娶他们家七娘,容貌应当是其次,有个做定安侯的嫡亲兄长才是最不得了的啊! 萧二老?爷想着大哥子女的造化,愈发心疼起自家受了委屈的二娘,直接对着萧不言哭了起来?:“大郎,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你可要为你二妹做主啊!” 萧景妍被她爹哭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低声道:“爹,你莫要哭了,长兄不喜吵闹……” 于是萧二老?爷死死将哭声压了回去,可一时半会却止不住眼泪安排,只得用帕子捂住了脸。 萧不言默然看了一眼不大中用的萧二老?爷,将目光投向?了在场几人中最为镇定的萧景妍:“前些?时日历阳郡王议亲,多择河南道高官大族之女,有几个军镇却对此并不热络。” “这不算什么大事,是以也未曾派人去查个所以然出来?。”萧不言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轻饮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可你竟在这个关口同孙哲生了嫌隙,不免让我疑心河南道确实?出了事。” 他既从军,便免不了留心各地节度使?的行事轶闻,也自然发觉人们在提及武宁节度使?孙哲时,总绕不开他的夫人。 孙哲此人,勇猛有余而智计不足,却能?在未至而立的年纪统领方镇,一大缘由便是他有个有脑子的夫人。 不少人都说,武宁四州的军政,节度使?夫人远比节度使?了解得清楚。 心怀羡慕之人也忍不住拈酸,说萧景妍“欲仿效当年辛夫人”,在丈夫死后?统领一方。 为政一方久了,萧不言心知肚明人极难离开倾注过心血的地方,是以不信萧景妍会因?夫妻不和抛下武宁四州,多半是因?为出了什么要紧事。 萧景妍苦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长兄。” 孙哲自两年前坐上武宁节度使?之位后?,愈发眼高手?低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更因?她久无子嗣对她日渐不满。 而几月前剑南起兵后?,他更是在意起了那些?说她欲效仿辛节帅的话,不满又转变为了忌惮。 若仅仅是因?为这些?,还不至于萧景妍同孙哲和离。使?她甘愿放弃数年经?营的最大缘由,是她发觉孙哲可能?在参与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萧景妍缓缓道:“我怀疑武宁、宣武、忠武几个方镇,在合谋意图造反。” 造反不算大事,要紧的是跟着哪方势力造反。如今他们萧氏显然是站在了历阳郡王的船上……不对,历阳郡王应当不会造反,而是会名?正?言顺地登基。 那显然就是孙哲站的队伍太差才让她受不了了。萧二老?爷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瓮声瓮气问女儿:“那他择的主君是谁?” 萧景妍的脸色颇为一言难尽:“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新安郡王一脉。” 其余几人闻言神色各异,萧二老?爷更是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口:“就是那个被先帝骂同缩头乌龟无异的新安郡王?” 新安郡王如今已有七十?高寿,甚至不在卫觊认为的可能?与他争夺皇位的人选之中。原因?很简单,此人实?在太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