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来她药物用得不多,也用不上他,不过换上了府里做的新衣,瞧着倒比之前精神多了,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袁春落给她把完脉之后,面色一变,恭敬地退至一旁,道:“娘娘近来忧思极重,还望宽心,否则必会伤及自身,而且姑娘已经……”秦姝落扶着额头,她近来身子也不大爽利,摆摆手,声音淡漠道:“行了,知道了。”袁春落见她无甚在意,忍不住心急道:“娘娘,这伤及身子的事情绝非小事,若是长期以往,必定会气血亏损,五内郁结,娘娘的身子本就有旧伤,这般不重视,届时损伤身子,岂非让关心之人担忧难受?”“关心之人担忧难受?谁啊?”秦姝落无所谓地嗤笑道,“你吗?”她抬头,却不想恰恰撞进袁春落那双关切又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秦姝落眸光微顿,愣神了一瞬,那样清澈又毫不遮掩的眼神,很久之前,她在另一个少年的眼中也曾见过。她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她不会不知道。秦姝落立时回神,收回目光,袁春落也赶忙收回目光,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草民冒犯,还请娘娘责罚。”秦姝落看着他低垂下去的脑袋,她怎么忍心责罚呢。情爱一事,谁没有过?谁少年之时,心底不曾藏着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爱人?秦姝落暗叹一声,而后摆摆手,道:“罢了,往后慎言吧。”袁春落跪在地上,声音喑哑,“多谢娘娘宽恕。”她摆摆手,让袁春落离开,而后自己倚窗而卧,整个人略显憔悴和疲惫。赵如春应约而来太子府邸之时,恰是瞧着这新来的大夫正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离开。她挑了挑眉,这世上当真是有趣,不论是天家权贵,还是普通百姓,谁都按捺不住这颗躁动的心。秦姝落偏头感受着外头的阳光,近来心底实在烦躁,情绪也多变得很。她忍不住在榻上翻了个身,瞧见赵如春正进门,这才赶忙坐起来,埋怨道:“你都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如春坐在她身旁,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何必劳烦。你近些日子如何了?这些时日,好似都不曾见你出来。”秦姝落摆手,烦闷地躺在榻上,面色烦闷,“身子不爽利,心里也烦,出去又如何,还不是同那些人吵闹,没意思。”赵如春笑笑,“也是。”快近秋了,天气都凉快了下来,她给秦姝落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听说陛下要给五公主择婿了。”秦姝落垫了好几个枕头,靠在后背上,整个人被包围得软绵绵的,舒服了不少,听见这话忍不住抿唇,“先前四公主择婿时,闹得不太愉快,倒是耽误至今。如今两人赶上一块儿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赵如春笑道:“大抵也是好事的吧,双喜临门。”秦姝落蹙眉,“这可不好说。”她又想起一事,瞧见赵如春面色如常,不禁试探道:“听说那李家竟是将林家小姐的庚帖扔了出去?这事儿……你也知道了。”赵如春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听说了,她也不过是可怜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苦涩。秦姝落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这李玉坤做得可真是绝啊。自那日在南安湖林诗妍落水被李成俊救上岸一事传播出去之后,不仅林姑娘名声尽毁,赵如春也被不少世家宅里议论,处事不当,当不起主母之则。林家见自家姑娘名声被毁,不得不低头求饶,次辅林秋山更是舔着一张老脸上门,递上了自己女儿的庚帖,可那李玉坤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不仅将媒婆赶了出来,甚至还放出话来,他儿子便是娶村头寡妇也绝不纳林家女为妾,如今闹得当真是难看呢。“他在林府门口跪了三天,林大人也不许林家小姐见他。”赵如春叹道。“若说他行事莽撞,倒也是有点。只是……”秦姝落垂眸,思来想去还是道,“他怕也是殊死一搏。”明眼人都知道这门婚事,大抵是成不了的。李家和林家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倘若真是结成了姻亲,陛下会怎么看?朝臣会怎么看?别说李玉坤当众割席,绝不引人猜忌,便是林秋山光明正大寻媒婆上门,为女儿讨这门亲事,也未必没有把李家人架在火上烤的意思。拿名声相逼,怕是这对苦命鸳鸯最后的办法了。只是没想到,这李林两家的当家人都如此果决又心狠。一个宁愿背上骂名,也绝不沾染半分,另一个亏了女儿的名节也在所不惜。只是苦了这林小姐……李成俊到底是男子,往后真成了婚,便也无人再议,可她却从此声名尽毁,受人非议,只怕是婚事上也要吃亏。秦姝落也是喟叹一声。这世道就是对女子不公,即便是发生同样的事,男子便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女子却要一生背负着这个污点。赵如春也是静默不语。她爱慕的人为了旁人便是什么都能做出来,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姝落抿了抿唇,想起那夜萧洵的话,反正这小两口也成不了了,她伸手握住如春的手,道:“如春,我且问你,若你爱一人,是求他的心还是他的身?”闻言,赵如春不解道:“何出此言?”秦姝落咬了咬牙,“倘若你真倾心这李成俊,我可以帮你。”她下巴微抬,很是不爽道,“反正这世上能得偿所愿的人少之又少,强取豪夺又如何,自己痛快了再说。不日便是秋猎,我曾听闻,我朝素有惯例,只要能在秋猎上夺魁的人,陛下定有重赏,你不过是求一段姻缘而已,我想当是不难。”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赵如春心思转了好几个弯儿,又忍不住蹙眉道,“可是……”“有什么可是的。”秦姝落用力一抓她的胳膊,“怎么,难不成你堂堂平南王的女儿还怕了这些比试?”赵如春摇头,“我担忧的倒不是这个。”平南王膝下无有子嗣,便是不说夺魁,只要她开口,父王也定会为她求来这门亲事。可……这人到底是心不在她这儿。思及此,她眉宇间,笼住一抹忧愁。秦姝落捧着她的脸,不痛快道:“你到底还是怕了?可你又想想,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同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在一块儿?便是我与……”秦姝落话语一顿,而后凄凉苦笑一声,“他人都不在了。”“阿落……”赵如春一瞬间心疼地唤道。秦姝落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如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得到的人也要弄到手,他欢不欢喜又如何,你欢喜最重要。反正总要有人不欢喜的,缘何一直是委屈了咱们?他不欢喜便逼着他欢喜,他不高兴便拧断他的翅膀,他不快乐,就让他跪下来求你许他快乐……”她越说眼底的戾气越盛,赵如春都很是震惊,从前的阿落可绝非这般自我之人,从前的她哪怕是受尽了无数委屈,也是憋屈在心里,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最顾全大局之人。可如今……她敛眸,想了想,似乎也不无道理……倘若李成俊真成了她的夫君……赵如春面色略显犹疑道:“只是这不太好吧……府里嬷嬷教的规矩好像从来不是这样,四书五经,诗书礼义之中好像也不是这样写的,尤其是女戒女则……”秦姝落忍不住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那些酸腐的东西,早便不算数了,倘若诗书礼义有用,我又岂会成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秦姝落胸闷气急道。“你堂堂平南王养女,要什么男人没有,天底下的男人,也不过只有皇亲国戚高你一头,你瞧瞧他们那些男人,但凡有权有势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把喜欢的女人都捆绑在身边?他们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心是不是在他们身上?”“痛苦的从来也只有女人而已。”秦姝落眼底含泪,她如此,平南王妃亦是如此,如今凭什么如春还要这般委屈了自己。而她也绝不要再做第二个平南王妃。见她越说越放肆,赵如春赶紧捂住她的唇瓣,“阿落,这些话可说不得。”“哼,说了又如何,我还要做呢。”秦姝落不甘心道。反正她如今也同萧洵撕破了脸,想做什么,也不必再瞒着了。她收起所有的情绪,宽慰赵如春,道:“如春,等你的心真的撕掉这层枷锁,你便会明白,这世上什么都困不住你了,大不了就是烂命一条,他们谁要便拿去就是。”“阿落,你想做什么?”赵如春瞧她这满脸凶煞的模样,连自己的亲事都顾不得了,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秦姝落冷哼一声,明阳公主死了,可她从未忘记,是谁跟明阳还有阿木拉私下勾结,害死她父亲的。李成俊、李秀莲、李秀琬,李家所有人,还有萧洵,永嘉帝……所有让她厌恶的人……秦姝落拳头紧握,她还日日煎熬不痛快,他们怎么能有人有一日松快呢?听说秋猎之时,猛兽遍布整个猎场,曾经的大皇子就曾死于野兽口中……秦姝落眼底划过一丝阴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却也多得是巧合。如春不想要正紧求来的姻缘,那等李家败了,将那李成俊捆了送她做个男宠又有何不可。男人当个个如西施病卧才是,怎么就他们这般有尊严不成。可笑。第91章秦姝落质问道:“袁春落给我开的落胎药是你换了?”萧洵眉心一紧,站在原地,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离秋猎不足月余,秦姝落这阵子哪哪儿都不舒爽,身体不舒服,心里也窝火,只觉得看谁都不高兴。而且如今她同萧洵撕破脸脸,行事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反正她想做什么也瞒不过萧洵。倒是秋猎之前还有一场中秋宫宴。秦姝落抿唇,她断不可能放过任何能膈应这些人的机会。只是听闻近来李太后倒是身子骨不太好。原是被萧洵禁足的李秀莲也提前解禁,去了宫里侍疾。皇后也侍奉在前,她身为太子妃当然也躲不过去。尤其是那日来宣旨的人还是冯春。萧洵果真是通晓一切啊,也不知这太子府邸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线。只不过如今冯春对待秦姝落态度倒是恭敬了许多。想必也是瞧出来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谁来都能说两句,当做软柿子捏两把的窝囊废。而且瞧着他也苍老了不少,在地牢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秦姝落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完太子的交代。冯春说完注意事项,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妃这回可记住了?”这李太后虽是病了,却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尤其是近来李家两门婚事接连不顺,宫中也有两位公主待嫁,永嘉帝的意思是若有婚事能成,也好为太后冲冲喜。当初李太后做主迎永嘉帝登基,陛下一直是将太后视为恩人,倘若秦姝落在这时候闹出事儿来,冲撞了太后,便是萧洵恐怕也难保她。秦姝落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本宫哪有这本事,岂敢冲撞太后。”冯春被她阴阳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继续交代道:“殿下说,太子妃身为孙辈,侍疾在侧,也不过三五日,他知晓太子妃这些时日心底不舒爽,待忍过这三五日,便好了。”秦姝落冷嗤一声,“他既知道本宫不爽快,怎的不替本宫推了这事儿?又或者是亲自来说?还让你来碍本宫的眼。”一旁的碧书听了,眉心乱跳,姑娘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说话更是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也敢说。冯春垂眸,“殿下知道娘娘不想见他,这才让奴才前来的。”“他倒是没猜到本宫也不想见到你。”秦姝落继续冷嘲热讽道。冯春闭口不言。如今太子妃的行径同泼妇无异,他也不敢胡乱起争执。秦姝落讽笑一声,对着冯春道:“你回去告诉萧洵,想让本宫好好侍疾,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本宫要他亲自来见我。”她扫了一眼外头,也不知道这萧洵躲在何处,眼线又安排在何处。她骂道:“有种就出来,把话说清楚,你躲什么?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初我的不痛快不爽利都是你造成的。”“萧洵,如今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有半点不痛快,你也别想好过。”秦姝落看着那些送来的绫罗绸缎还有各种贡品,便是这些日子,她同萧洵闹脾气,那边也不曾短她的用处。秦姝落不屑地嘲弄一声,如今补偿再多又有什么用?根子上就是错的东西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对了。冯春见她这般坚持,只好道:“奴才会转告殿下的。”而后躬身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他走后,碧书倒是后怕不已,轻声问道:“姑娘,你这样说话,怕是会引来灾祸啊。”如今姑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碧书后背冷汗直冒。秦姝落剥着桌上的青橘吃,她一边剥一边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姑娘……”碧书胆战心惊道。秦姝落不想听她废话,把剥好的橘子放到她嘴边,“吃么?”碧书一愣,而后缓缓摇头。这橘子也是萧洵送来的,凡是府中有的东西,一律都是她们东院儿先挑。只是这橘子酸得很,她不过尝了一个便觉得倒牙,偏秦姝落不觉得,挑了好几框青橘子吃了。碧书瞧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就觉得牙疼。秦姝落吃了一桌子的橘子皮,整个人吃痛快了,才舒爽地卧在榻上休息去了。碧书瞧她那懒洋洋的模样,不禁在心底浅叹了口气。然后收拾着东西出了房间,只是当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迸出一抹灵光,而后又忍不住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