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不想。萧洵看着她用膳,心情极好。从前还在亳州之时,父皇还没有这样忙碌,母亲也还在,他们一家人拘束也少,常常是在一块儿用膳,只是那时候他贪玩,母亲追着后头喊他用膳,他也常常不答应,总是闹着要出去跟小伙伴们玩儿。而如今,想一家人团聚,一块好好用顿膳便也成了妄想。该说不说,这膳食倒是解了秦姝落的尴尬,反正她也不想面对那些被拆穿的假话,倒不如饱食一顿,便是将来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她摒弃杂念,用心吃起东西来,便越发显得可爱和欢快。瞧得萧洵是眉眼间都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原本这一顿晚膳吃得好好的,却不想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碧书的声音,她道:“殿下,娘娘,平南王府的人来了,说是送药,殿下可要服用?”话落,秦姝落原本大快朵颐的架势顿时停了下来,梦造得再好也只是一场梦而已。她放下筷子,瞧了一眼萧洵,他的眸光似乎也停滞了片刻,而后微叹一声,道:“先收着吧。”碧书:“是。”等人走了,屋里原本仅剩的温馨也消失不见。秦姝落看着这一桌子的残羹剩炙,萧洵吃得倒是不多,好似一直在为她布膳了。他也放下筷子,还给秦姝落擦了擦嘴角,倒了杯茶,温声道:“从前倒是不知你爱喝苦茶。”秦姝落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心苦,喝什么都一样。”萧洵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扯了扯嘴角,“阿落,你是觉得只有你一个人不痛快吗?”他看着这漂浮的茶叶,半晌才笑道。秦姝落不想跟他说这些,就算还有别人不痛快又如何,即便是他萧洵不痛快又如何,难不成他们的不痛快是她造成的吗?可她的不痛快却是实实在在的,由萧洵一手导致的。她冷面不语。萧洵也不敢再追问,只是转移了话题,道:“你这些日子,又是见李成俊,又是去平南王府,是想为赵如春求婚事吧。”秦姝落握着茶杯,不出声。萧洵笑笑,“其实不必这样麻烦,两个月后便是秋猎,我朝素有惯例,凡是夺魁者,陛下定有重赏。只要你的人能在秋猎上夺魁,父皇必定应允你的要求。”“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秦姝落放下茶杯,侧目直直地盯着他。萧洵眨了眨眼睛,也抬眸看向她,“那你想说什么?”他喑哑的嗓音中淬着冷意,“阿落,你一定要把一切都拆穿吗?你是觉得我们之间面目狰狞以待的时光还不够少吗?”他放下茶杯,看着秦姝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强自笑道:“你明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成全你。”他的声音里像是沁着血,“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多哄哄我么?”他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在秦姝落眼中看来却像是在哭一样。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受伤的小兽在泣血。秦姝落的心颤动一瞬。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萧洵那双含笑带泪的眼眸,第一次竟也会觉得无语凝噎。萧洵似乎也是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一双锐利的黑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暗沉不已。他端起一旁早已冷掉的汤药,那是往日里碧书早就备好的,搁置在床边,触手冰凉。而今里面有什么,不言而喻。萧洵端起药碗,仰头就要一饮而尽。偏下一瞬,一只玉手拂过,“嘭”的一声,碎裂的瓷片打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萧洵的手上还有汤药飞溅的痕迹。他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片,低头轻语道:“阿落,你心软了。”他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你看看你,总是这样心软。也是,你若不心软,又怎么能叫我得逞呢。可你偏偏又对所有人都心软。走了一个宋钰,又来了一个沈陵川,还有李成俊……他抬眸看向秦姝落,眼底的占有欲几乎要破体而出,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又还有谁?是那个常家小儿?还是哪个他不知道的人选。他看着秦姝落那张清冷秀丽的面容,分明这盛京城中比她更国色天香,更容颜绝尘的人不少,可他为何就是放不下……他当真是想把她抓起来,困住,囚住,只关在那一间小小的屋舍里,再也不叫任何人看见,任何人知道,如此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招蜂引蝶的机会了。可他偏偏又知道,她那样执拗的性子,最后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萧洵苦笑一声。他已经见过她闭目不言的模样了,再也见不得第二次了。倘若人真的能掌控别人的命运,他倒是真想掏出秦姝落的心来看一看,是否真的半点没有他。“够了。”秦姝落冷声道。她攥紧拳头,看着萧洵那张故作可怜的脸,只觉得恶心作呕。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后槽牙磨得生疼。“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她冷嗤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深情,你看出了我一切的谋算,却依旧往里跳,你的爱便比别人更高尚,更伟大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感动?你堂堂一国太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我当真是要感恩戴德,叩谢天地祖宗啊,是我秦家祖上八代修来的福气,才得你如此厚待,是不是!”秦姝落怒声道。“阿落,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洵立时回道。他想拽秦姝落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不是?那你什么意思?”秦姝落逼问道。“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敢说你不曾高兴,暗自窃喜过?你难道不就是想要羞辱我,让我看着自己的谋算一寸寸落空,像是井底困兽永远只能看着外头却出不去,最后彻底死心留在你身边吗?”秦姝落边说边退。萧洵:“阿落……”“好啊,萧洵,你如我的愿,那我也必会如你的愿。”她扯着嘴角笑道。“阿落,你听我解释。”萧洵再一次上前道。秦姝落挥开他的手,看着他这张长得不差,却总是故作深情的脸恶心作呕道:“萧洵,其实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你知不知道,你长得一脸凶相,就像那阎罗殿的索命恶鬼,我每看一次便恶心一次,你每碰我一分,我都恨不能揭掉一层皮,往日种种,我没半分真心,我就是盼着你死,打心眼里就是想你死!”“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她说的那样用力,声音几近嘶哑,背靠着床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声音好像是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震颤。萧洵本想触摸她的手停顿在空中。恍惚间,耳边回荡起那句,“秦家女面相刻薄,必然阴险善妒,此生,永不入选。”第89章“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秦家女面相刻薄,必然阴险善妒,此生,永不入选。”这两句话就像是地狱传来的魔音一样回荡在萧洵的耳中,让他头疼欲裂,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脑子都炸开。他从未想过,当初那随口一言,会让他往后余生付出如此沉重又惨痛的代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和秦姝落的生活里,就像是魔鬼布下的诅咒一样纠缠不休。他道歉了,他忏悔过,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也曾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说出那样打电话呀,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之间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他看着满眼厌恶和憎恨他的秦姝落,他想触碰她,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想……他有无数的想法,可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嘴巴。他紧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无力地放手,颤着声,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我……”少见的,萧洵的眼中也出现了无数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他浑身腿脚发软,心脏疼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这夜晚不知道为什么比以往都要黑。萧洵扶着门框,手臂都在发颤,缓缓转身,“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说过。”碧书在一旁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慌忙制止了。秦姝落也靠坐在床边,她看着萧洵病弱的姿态,发出一声极低极苦的笑声,“呵,没听说过?”“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讽笑着道,”我就是说给你听的啊。”“萧洵,这句话,你也该记在心底千遍万遍,像我一样,日日夜夜饱受折磨才是啊。你也当像我一样,午夜梦回之际,身边全是辱骂和欺凌,永远忐忑不安,愧疚难当啊。”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追上萧洵,拽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再度重复道:“我说,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你记住了,你才是该死的那个人!你才是那个貌丑无颜,面相尖酸刻薄的丑陋鬼啊!”她追在萧洵身后,就是不放过他,每一句话都直往萧洵的伤口上戳,厉声道。她看着萧洵那副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的模样,更是来气了,明明她才是所有事情的受害者,为何他比自己显得更加脆弱不堪。她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拽着萧洵发泄。碧书看着闷声咳嗽不止的太子殿下和发了狂的姑娘,一时间也担心真的要闹出大事来,赶忙将秦姝落拖开,哀求道:“姑娘,别说了!他可是太子啊!”“太子又如何?”秦姝落被她拽着,怒火无处发散,更是生气,“难不成我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吗?”萧洵站在门边,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面色被克制的咳嗽憋得通红难受。秦姝落看着他伛偻的脊背,继续骂道:“说人者被人说,你怕什么?萧洵,你又在害怕什么?啊!”她情绪上头,根本不再在意那些所谓的规矩和准则,否则要诛九族,她秦家也不剩几个人了。碧书赶忙叫人将秦姝落拉进房间里去,然后使唤下人把萧洵带出去。秦姝落被人拽着,边退边骂,“萧洵,你凭什么当做没听说过,凭什么!”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他一句当做没听过,这一切难道就是不曾发生过吗?她不服,她不甘!“姑娘!”碧书如何也不敢再让她多言,赶忙叫来了嬷嬷们一块帮忙才把她拽进里间。秦姝落发了疯一样的想开口,却被强行阻止,自不会轻易放过。偏碧书叫人用尽蛮力将她拖进里间,她是又打又骂也无用。碧书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秦姝落,一出门瞧见还倚靠在门框上,喘不上来气的萧洵,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只见萧洵扶着门框,伫立在原地,眼神麻木,漆黑的眼眸在夜晚中显得晦暗不明,让人半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碧书行至一旁,小声道:“殿下,奴婢让人扶您回去吧?”萧洵似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缓缓抬手,声音低哑,“不必了。”他浑身是半点力气也无。整个人后背都在发凉。跨出门槛的那一瞬,腿脚无力,还险些被绊倒。“殿下!”碧书急切道。萧洵踉跄一下,而后勉强稳住身子,也未曾回头,只是垂坠着双手,脊背无力地走进了灰暗的夜色里。碧书看着他的背影,又回眸看了看屋里还在破口大骂的秦姝落。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许。可偏偏这世上,有情容易,相爱难。太子分明已经是天潢贵胄了,他生来尊贵,容貌、权势、财物,样样俱佳,却依旧会爱而不得。姑娘亦是如此。宋小公子也是这般。还有赵姑娘,沈大人,平南王,平南王妃……似乎这世上,爱而不得才是常态。再好再优秀,再心底善良,位高权重之人,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极少有人真的能两情相悦,同相爱之人和谐美满,共度一生。长夜漫漫,一阵冷风吹来,碧书的心也有那么片刻,觉得这所有的感情都是那般的可悲可笑。原来再是如何算计,大家也都不会得偿所愿。遗憾终生才是结局。她站在冷风中,轻轻地喟叹一声。秦姝落在里屋把东西砸了个遍,骂了个够,这才勉强觉得消气。她坐在床榻上,看着满地狼藉,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碧书进来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秦姝落一个人枯坐得都觉得累了。窗外的天似乎都渐渐亮了起来,她才无言地握着自己左手上的疤痕,沉默睡去。第90章自那日争吵过后,秦姝落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萧洵。至于他的病情自那日争吵过后,秦姝落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萧洵。至于他的病情如何,秦姝落也不知晓。大抵是没死的,毕竟,太子身故,可算国丧。袁春落还来过府中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