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坐在屋中,只是觉得啊……这漫长的时光实在太孤寂太冷了,好难打发。她以为报复了她会开心的。但其实她没有。她一点也不开心。是,萧洵是体会到了她失去至亲的痛苦了,可是然后呢?然后她的家人就会回来吗?她的父亲就会笑着给她剪窗花,母亲就会笑着给她揉按脖子,一起看窗外的烟花吗?都不会。他们都回不来了,如果有的选,她可以不报复,她只想父亲母亲都回来。她只是没得选而已。秦姝落缓缓低下头,第一次把自己的脑袋主动靠在了萧洵身旁。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当萧洵也失去了至亲,当他也尝试到了自己的痛苦,她才会觉得公平。是的,她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她只是希望痛苦能大家一起痛苦,难过可以所有人都难过,而不是她一个人。这样才是最好的公平。房间里寂静得几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秦姝落第一次觉得她离萧洵这么近,因为他们终于都变成了一样的可怜人了。窗外月光皎皎。她的心忽然静了那么片刻。她在萧洵身旁睡去,想着,今夜应该不会再做噩梦惊醒了。*明阳公主坠崖一事,根本瞒不住。第二天一大早,萧洵还没醒,朝堂之上对此事就已经议论纷纷。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刘青云上奏道:“启奏陛下,明阳公主和驸马昨日出城,因山路险峻,护栏年久失修,公主和驸马急于赶路,于卧龙坡附近的山崖不幸坠崖身亡,还望陛下节哀。”永嘉帝听见消息的那一刻也几乎是心乱如麻。萧沅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却是他和姜芜唯一的女儿,即便是这些年再不亲近,他也不可能对自己女儿的逝去无动于衷。“怎么会突然就年久失修,围栏不稳?你们是糊弄朕年纪大了,连公主的命案都不用心彻查了吗?”永嘉帝怒斥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作夜太子已经亲至现场勘察过,公主和驸马身亡确实是意外之事,殿下也是痛心难当,当场昏厥过去。微臣已经敬请工部加修此处,还望陛下应允。”“你说太子也去查看了?”永嘉帝眉头紧皱。“是。”刘青云跪地叩首道。永嘉帝脸色铁青,洵儿和沅儿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若是他都如此轻轻揭过……他扼住胸口的暴怒,隐忍半晌道:“那便按太子说的做。”“是。”刘青云回道,后背早已冷汗涔涔。若非太子如此下令,恐怕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待明阳公主身亡一事有了定论,礼部又因着到底是以公主之仪下葬明阳公主,入皇陵还是将其送回滇西,葬入夫家坟墓起了争执。不过这些事儿对秦姝落来说,都是再无关紧要的了。这些时日,她在府中照顾萧洵倒是很用心。晏初将消息送来之时,她还颇为体贴地询问萧洵的意见。当时萧洵躺在病榻上,眼眸灰暗,静思了许久,才道:“让御史台上折子,将皇姐的丧仪在京中举办,骨灰一半葬入皇陵,一半送回滇西。”闻言,秦姝落眼睫微颤。萧洵默然许久,喉间又涌上一阵猛咳。秦姝落给他拍着后背,眼神急切,面色微冷。萧洵似乎也意识到了秦姝落的冷淡,忍住喉间的痛痒,艰涩道,“阿落,不是我无情,而是人死不可复生,出了这样大的事,滇西不得不安抚。”秦姝落看着他受伤的眸子,没应声,而后浅叹道:“我都明白,你先吃药吧。”因着萧洵伤了身子,张太医下药比从前凶猛许多,这药实在苦得有些难以入口。他不免拖延,一直不愿意吃药,甚至还趁机抓着秦姝落的手,“阿落,你别怕我。”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哄着他喝完药,变戏法儿一样,拿出一串糖葫芦。萧洵看见的那一刻几乎眼睛都亮了,眉眼间都是舒爽的笑意,将这些日子的阴霾驱散了许多。他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可真甜啊。从前他是不喜甜食的,可如今却觉得越甜越好。他忍不住将脑袋靠在秦姝落的肩膀上,环着她,低声道:“阿落,还好有你。”秦姝落被他抱着,看着眼前的帷幔,眼底尽是讽刺,“是啊,还好……有我。”第79章白日里,窗外的蝉鸣也是叫个不停。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明阳公主下葬那天,秦姝落倒也去了。比起秦父秦母的艳阳天,明阳公主下葬的日子倒是少见的是一个阴天,风也很少,显得气息都有些闷闷的。秦姝落听着丧乐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这盛京城里的风光大葬太多了啊,多得让人都快记不住了。可是再风光又能如何,最后不都还是死不瞑目。她父母亲如此,明阳夫妻也是这样。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地方,真正的安安稳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如果真的有,那可真是菩萨保佑。秦姝落垂眸讽笑一声。待葬礼过后,将萧洵送回府,秦姝落本是想去平南王府拜见一下的,她也有好些时日不曾与赵如春她们见面了,有好些话想说。偏赶巧,竟是平南王府的花宴请柬先来了。秦姝落很是震惊。倒是碧书瞧见了,半点不觉得奇怪,还道:“若不是明阳公主去世得不巧,怕是早就要举办花宴了。”秦姝落抬眸,“怎么,你又在外头听到了什么流言?”碧书瞪大眼睛,好奇道:“姑娘,你不知道吗?那李家一直想撮合李家二公子和赵姑娘,偏不巧,前些日子,被赵姑娘在街上撞见他与另一女子同行,瞧那架势颇为亲昵,王妃还生了好大一通气,把平南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回的花宴,正是王妃要给赵姑娘选婿呢。”秦姝落扬眉,这些日子她忙着府里的事情,倒是对如春关心少了。不想她也遭遇了这样不好的事情。碧书一边眉飞色舞地给秦姝落说市井八卦,一边伺候她拆卸钗环净面。倒是赶上府里的新大夫袁春落前来请安。秦姝落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携着自己的小医童走了进来,衣着仍旧朴素。秦姝落蹙了蹙眉,按说府里给的报酬不会少,他身边的小医童都已经换上了新衣,怎的他倒是没换。袁春落进来行礼之时,正巧瞧见秦姝落在卸钗环,顿时面色一凝,脚步微顿,整个人僵直在门口,低垂着眉眼,声音带着两分不自觉地微颤道:“在下来得不巧,不如明日……”“不必了。”秦姝落无甚在意道,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丝。袁春落一双眼眸,顿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秦姝落素着面容,肌肤白皙如雪,浓长的青丝如泼墨一般,少了些往日的精致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几分柔和和亲近。她自顾自地喝着茶,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问道:“府里给你的银钱不够吗?”袁春落抬眸,眼神微怔,有些茫然地回道:“够的。”秦姝落品着蒲海玉露,眉尾微挑,“那怎么还穿着上次的衣裳?”闻言,原本还强作镇静的袁春落顿时脸颊爆红,磕磕绊绊半晌才不好意思道:“这身衣裳还没坏……”一旁的碧书给秦姝落竖着发丝,揉按着脑袋,听见这话不免笑出了声,“袁大夫,你如今出入的可是太子府邸。倘若一直穿着这样的衣裳进进出出,可是会叫人误以为太子和太子妃待人不好,连身好衣裳都舍不得给的,往后哪还会有人愿意效忠殿下和娘娘。”他如今在府中办事的时日也不短了,平日里多是碧书同他交接,也知道了府中不少事,但好在为人还算嘴严,秦姝落用着也还舒心。秦姝落听她说着也没阻止,倒是袁春落面色极其尴尬,赶忙道:“我……草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话,娘娘,碧书姑娘,我……”一旁的碧书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袁春落本就爆红的脸颊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秦姝落放下茶杯,轻斥了一句碧书,道:“好了,你别吓唬他了。”秦姝落看着他,莞尔:“到底还是个孩子。”袁春落忍不住嘴快道:“我就快弱冠了。”男子二十及冠,行成人礼,他唇色羞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忍不住说上这一句。秦姝落听了,只是笑笑,转而吩咐道:“过两日府里的裁缝和绣娘会上门制衣,你也来一趟吧,刚巧也一道赶制了。”一旁的小医童倒是欢呼雀跃,眼底的开心都藏不住了。袁春落咬着唇,有些局促的开口,“这……草民可以自己去铺子里……”可秦姝落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她说出去的话也容不得别人拒绝,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是朝碧书抬了抬下巴,就见碧书已经将门口的小丫鬟叫来了。碧书:“过两日府里制衣,你让裁缝多带一个人来。”“是。”小丫鬟脆生生答道。袁春落张了张嘴,看着领了命令退下的小丫鬟,顿时明白自己是拒绝不了的,只得又把嘴巴给闭上。秦姝落笑笑,她如今也不喜欢别人拒绝她的命令。她摸着发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儿,说吧。”袁春落这才回神,忙道:“上回,给府里开的药已经用完了,今日是特意来问娘娘可是还要继续?”他如今知晓这是太子府邸,自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是他已经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而且他也不想下来。秦姝落把玩着手中的发丝,蹙着眉,沉吟了一会儿。袁春落又小声提醒道:“此物用多了,恐怕不止延缓伤口愈合,更是容易损伤内脏经络,偶尔为之不打紧,可若是长年累月,只怕很容易伤及肺腑,甚至严重者,腿不能行也不在少数。”“哦。”秦姝落听了他的提醒,淡道:“那就……继续吧。”她声音轻巧又灵动,像是风中的雨蝶。袁春落耳垂微红,倒是在通红一片的脸颊和脖子里不那么显眼了。他躬身行礼,沉声道:“在下明白了。”秦姝落挑眉,稍稍一歪头。碧书便心领神会送他出门。等人走了之后,碧书回来,见屋外没人,才小声问道:“姑娘,咱们真的还要继续吗?”秦姝落摸了摸水温,回眸浅笑道:“你说呢?碧书,你怕了?”碧书瞧着她灵动的眼眸,立马拍着胸脯道:“有姑娘在,我什么都不怕。”“那就好。”秦姝落笑道,忍不住把盆里的水挑起一些撒弄到碧书身上。碧书忙挡着自己的脸,嘟囔着嘴抱怨道:“姑娘,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秦姝落笑呵呵地泼水,“是啊,跟小时候一样。”见她还不停下,碧书只得也把手伸进水盆里,也拨弄水到秦姝落身上。这下好了,两个人都弄得浑身湿淋淋的。碧书一边拨弄着水还一边笑道:“姑娘,你还不快快认输,奴婢可是干习惯了粗活的。”秦姝落死不认输,两人玩了好半天,瞧见盆里就剩最后一点水了,两双漂亮的眸子都计上心头,眼见着碧书就要先得手了,秦姝落忽然收手,冲着外头喊了一声,“殿下。”碧书背着人,笑嘻嘻道:“姑娘,别闹了,你在家就玩这招。”她端着盆就要把水往前一泼,却不想手刚抬起来就被人按住了。碧书愣愣地回头,只见晏初那双鹰爪一般的铁手正牢牢地扣在盆上,身后正是太子殿下萧洵。而且恰是不巧,高高举起的盆里水虽不多,却足够将她淋个满头湿。秦姝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碧书尴尬地收回手,盆立马被晏初放到了一边,碧书老老实实地顶着湿发湿衣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萧洵轻嗯了一声。秦姝落上前两步,柔声道:“殿下怎么来了?”然后给碧书使了个眼色,碧书这才赶忙退下,回去换衣裳了。萧洵看着她一身素容,未沾半点脂粉,不免心中一动,尤其是方才她与碧书笑闹时银铃般的笑声,实在让他心动。如此鲜活的面貌,他很少看见了。倒是秦姝落身上沾了不少水,见萧洵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只好道:“殿下先容我去更衣洗漱一番。”可她刚要转身离开,萧洵便拽住了她的手,眼底的火热任谁看都明白。秦姝落看着这双黑沉沉的眼睛,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她认命地在太子府住下那一天开始,她就猜到了。只是她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她垂下眼眸,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不适,而后又像极了害羞的雀鸟,微微侧身,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蛊惑和娇羞,“殿下这是做什么?人家还没洗漱呢。”萧洵将人揽在怀里,他一直在等,等秦姝落心甘情愿,等秦姝落忘记那个人,等她愿意自己真心交付。他灼热的呼吸打在秦姝落的肌肤上,惹得秦姝落遍体生寒,浑身汗毛树立,情不自禁地想和他拉远一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