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觉得让这个人彻底消失,不要在眼前碍事就够了,迟早有一天,秦姝落会彻底忘记他,到那时,他是生是死便都无所谓了。可他偏偏命不好,要死得这么早!萧洵咬着后槽牙。犹记得那时,父皇问他:“你当真要娶秦家女?立她为太子妃?”他说:“既是我毁了她的名声,自然要负责到底。”“可她已有婚约。”“若她退婚了呢?”“你动手了?”永嘉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四个儿子中,除去老大,他最欣赏的就是他,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立他为太子。可……他性子太傲,又太偏激,尤其是自他生身母亲去世之后,越发一意孤行。他叹了口气,道:“罢……她父亲是刑部左侍郎,母亲是靖西郡主,如今姑父又是江南总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世,不输李家,于你也确确实实是有利的。”他看了看自己儿子,又道:“只是朕也告诫你,这秦家姑娘,远没你想的那么温顺。”说来,永嘉帝对秦敬方很是欣赏,他不仅是他当年选中的第一批进士,更是这么多年他克制李家的一步棋,这也是早些年,他秦范宋三家结亲,永嘉帝不仅不阻止,还大方送上贺礼的缘由之一。只是如今……永嘉帝心底喟叹一声。只消一眼,他便能看出来,那姑娘跟她父母有十分的像。想当初太子对秦家女出言不逊一事,他虽明面上未曾插手,可暗中却也多次提携秦敬方,以作补偿,只是……那老狐狸都寻借口拒绝了。以至于如今他妹婿都位居总督了,他还待在这个刑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不动弹。若只说是不想为他尽忠,怕和同李家的人对上,他是不信的,当年秦敬方还不是刑部左侍郎之时,就敢举荐自己妹婿去江城任职,生生在李家的腹地插上一脚,可谓是富贵险中求。他提醒道:“怕就怕,她和她父亲一样,嘴上不说,心里却记仇得很呐。”永嘉帝慨叹道。其实他没猜错,甚至是完完全全猜对了。大婚过后的秦家宅院里,寂静无声。在一片鲜红的衬托下反而透着一丝诡异的平静。秦敬方坐在书房里,桌边烛火绰绰。魏粱雨磨着墨,秦敬方下笔不断。待写完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静坐许久,谁也没有打破这平静。最后,还是秦敬方将那奏折晾干收好,魏粱雨轻声问道:“想好了?”秦敬方将奏折放置好,淡道:“你我在朝为官一日,孩子就顾忌一天。辞了也好,往后游山玩水,归期不定,旁人寻不见咱们的踪迹,孩子也没了后顾之忧。”他笑笑,“更何况,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夫妻俩相视一笑。“也罢,就不拖累她了。”秦敬方抱着自己的妻子,他预想得很好,他早早地料到,以自己女儿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住这皇城里永无止境的压抑和孤寂,更不能接受一直被别人左右命运。是以闹出祸事也是必然。而他们夫妻能做的,便只是让孩子没有后顾之忧。可偏偏,他们预料得还是晚了一步。秦姝落往日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在此时此刻爆发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腔怒火和怨恨根本无法消磨。范南汐听着她的话,也是大吃一惊,等回过神来才恍惚道:“阿落,这些话可说不得!”秦姝落看着她苦笑道:“说不得?我如今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范南汐咬着牙劝道:“阿落,他若活着,定也不愿意见你像如今这般……”“可他没活着!他死了!表姐!他死了!宋钰死了……是不是别人不说,你们都准备瞒我一辈子!”她彻底将这遮遮掩掩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大声反驳道。范南汐也吓得跪在地上,那匕首便从袖中跌落出来。秦姝落看着那柄匕首……哪怕现在上面已经斑驳累累,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送给宋钰的礼物。因为那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她还特意拿过去让朝云观的大师开过光……可她明明求的是保他平安,怎么匕首还在,人呢……人哪里去了……秦姝落跪在地上,捡起那把匕首,便连萧洵此刻也不敢阻她。恍惚间,她还记起好多事儿。她记起……他写来的每一封书信,记得他说过等江城事了,他们就做一对普通夫妻,他再也不上战场……还记得去年端午,他一把把她抱上屋顶看龙舟……她跪在范南汐跟前,哑声地哭喊着,“姐,我以为我认命了,我考虑了所有人,我以为我预想得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也是十之八九……”这场婚事让大家都满意欢喜了,连她都认命了。可是宋钰呢……秦姝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碎了又碎,往日种种回忆此时此刻都在脑海中如幻影一般不断地出现……“可是宋钰啊……啊……我以为他能活着的,我真的以为……我宁愿他恨我……姐,姐……宋钰,是我害死了宋钰……啊……宋钰……”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心都快碎了。这世界上没有语言能够描绘她此刻的痛苦与无奈。她曾经有过一个那么温柔和善良的爱人。她以为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她以为他也会是这场婚事的受益者,至少他性命无忧……所以,那天十月十六。萧洵阻她相见,她也以为,虽有遗憾,可他见她没来,必定也能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往后也会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或许他们此生不见,但各自安好也是一种解脱。可如果她知道那会是她们此生最后一面……她一定一定不会妥协……她倒在范南汐的怀中,哭得旁若无人,“姐,我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面。那是我要成婚的日子,可我没有见他……我居然没有见她……姐……我没见他……我为什么没见他……”范南汐像是抱着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她更不敢说,回来那天,宋钰还带上了一身婚服,他穿着婚服在等她……在等阿落和他一起回家……宋钰,那孩子是真的爱阿落爱到了骨髓里……萧洵也被气得昏了头。他的新婚妻子,在新婚之夜为另一个男人的死讯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传出去,他这一国太子的颜面还往哪儿放!他原是想彻底断了秦姝落的念想,却不想叫她对那个人、不,那个鬼思念越深!萧洵走到她面前,要将人拽起来,他要彻底讲今日这场笑话结束。却不想他还未碰到秦姝落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门外的侍卫也立马“唰唰”亮出刀剑,将秦姝落和范南汐团团围住。“殿下!”冯春大声尖叫道。萧洵这才将落在秦姝落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见鲜血从衣服上渗出,红色的血染在鲜红的喜服上看不大明显,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湿漉漉的一片。屋子里更是混乱一片,冯春四处指挥着又是让人去叫太医,又是让人拿药来包扎。可萧洵却忽然短促而又无奈地低笑了一声。他看着秦姝落,声音似乎也冷静了,很平静地问道:“你是真想我死啊。”秦姝落看着他,她手上还握着染血的匕首,周围早就围了一圈的刀剑,表姐更是满脸惊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个人。从宋钰死的那一刻起,她和萧洵就彻底回不去了。他们之间彻底没有了任何希望。她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侥幸都在今夜死去,她的爱人埋葬于自己的大婚之日,连带着她所有的爱都在这一刻埋葬了。她只恨那一刀不能割在他脖子上。极致的痛苦和不甘之后她便也只剩下了疯狂的平静,她也平静而冰冷道:“这一刀是还宋钰的。”“宋钰?呵——”萧洵低声地念到这个名字。宋钰,宋钰。一次又一次,这个名字就像是什么咒术一般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毁了他好不容易搭建的美梦,他自问已经够容忍了,她还想怎么样!萧洵往前一步逼近秦姝落,秦姝落便后退一步,直至抵上梳妆台。秦姝落退无可退,再次扬起匕首。却被萧洵轻而易举地就抓住胳膊,他只需轻轻一用力,甚至只是手腕轻轻一翻转,秦姝落就疼地握不住匕首,他扣住秦姝落就同按压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太过于轻松了。“阿落,你想杀我……还太嫩了一点。”萧洵低声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他的眸中充斥着戏耍的意味,长眸阴郁,将秦姝落的每一丝情绪都收入眼底,然后在她耳边呢喃道,“其实只待你我同床共枕,我熟睡之时,便是你下手的好机会。”他特意用那只染血的手,抚摸着秦姝落的脸庞,血腥味充斥在秦姝落鼻尖,然后咬牙切齿道:“可你错过了今夜洞房花烛这大好的机会,真是太不理智了。”“不理智的人就该受罚。”“阿落,你说说看,我该怎么罚你?”他像是在逗弄玩物一般逗弄秦姝落,秦姝落瞪红了一双眼,脸上沾染了黏腻的血液,让她恶心作呕,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他就是在故意折辱自己!他在报复!在发疯!“嗯?”他轻轻地发出这世上最简单又最让人害怕的疑问。第41章“惩罚?”秦姝落听见这两个字都想笑,她今时今日受到的惩“惩罚?”秦姝落听见这两个字都想笑,她今时今日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吗?她此时此刻所面对的一切难道不都是报应吗!她忽然觉得萧洵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无非就是烂命一条,左不过是给宋钰陪葬罢了。她甚至觉得这是应该的,毕竟这是她欠宋钰的。她如今回想,只觉得从前委曲求全的想法是多么的面目可憎啊。如果委曲求全的后果就是她的爱人死于非命,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也省得一直因为她,让大家都为难。她甚至都不用猜想,就知道表姐这些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她既是自己的表姐,更是宋钰的嫂嫂,如今宋钰身亡,即便宋家再是宽宏大量,她夹杂在中间,也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可她怀着孕戴着孝来了盛京城,她还是笑着送自己出嫁,从未责怪过自己半分,直至此刻还在这儿安慰自己。而她呢?她都做了什么?此时此刻还在让表姐惶恐,让父亲母亲担忧后怕。是她,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连累了他们所有人。她看着萧洵,“你还想怎么罚我?”“嗯?”她挺直脊背,不再后退,甚至一双早就哭红哭肿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萧洵,质问道:“你还要让我如何?”“家破人亡吗?还是以死谢罪?”秦姝落逼问道。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让萧洵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往日的温良和善此刻都消失不见,秦姝落平静的面容中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疯狂感……萧洵心神一紧,他刚想开口,又听她嗤笑道:“萧洵,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笑……是你先辱我弃我,也是你回头逼我嫁给你,还是你恬不知耻地求我爱你……”“哈哈哈哈哈——”她看着众人,疯狂大笑。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竟是盼着我会爱上你……”“哈哈哈哈哈哈——”“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求我爱你……”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