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太叫人惊愕。 她们不该看到。 既看到了,也只能当成没有看到,这是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看着床上比自己还小的人,暗自感叹着,在有些事上,自己倒还不如她了。 俩人没说几句话,谢姝宁便催她赶紧去洗漱更衣。 左右今天谢姝宁是去不成了,等到纪桐樱一走,她就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担忧起来。 她们在出云殿看到的那件事,绝对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可她不敢肯定,纪桐樱是否真的能守住秘密。毕竟,肃方帝一直都是她心中敬爱的父皇,如今见了他最丑陋的一面,身为女儿的纪桐樱心里,肯定是翻江倒海难以平息。 她惴惴不安了一整日。 好在晚间宴席散了,纪桐樱回来,脸上是笑着的。 她吃了药,又请了太医来瞧过,身子也大好了。 纪桐樱便让人抱了寿礼过来,要同她拆了一道看。 拆了几件,拆到了几件精美的首饰,样式很少见。 纪桐樱见了欢喜,便问一旁的宫女,“这是谁送的?” 宫女看了礼单笑着回她:“是淑太妃送的,听说是太妃娘娘亲自画了图样叫司珍司赶制的。” 纪桐樱霎时变了脸,忙不迭将东西掷到了地上。第176章保密 制作精良的华美首饰便“哗哗”散落了一地,正巧落在了手握礼单的宫女脚边。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拾。 “别动!”纪桐樱蓦地大喝,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几要喷薄而出。她扬手一扫,将身旁堆积着的礼盒尽数都扫到了地上,七零八碎地滚落了一地。 里头也不知是哪个盒子里装了瓷器,落地的瞬间发出“哐当”一声重响。 盒盖散落,里头莹润的白瓷碎片掉了出来。 寂静的室内,碎瓷声,尖锐入耳,久久不肯散去,在众人耳中回荡着,一波尖利过一波,震得人耳朵发麻。 纪桐樱呆呆看着,情不自禁地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碎裂的声响,听着竟叫人这般耳熟。 碎的,究竟是瓷,还是心? 她想着淑太妃往日里亲和有加的笑容,只觉得一阵阵作呕。 她艰难地将恶心之意压制下去,复而厉声道:“滚远点!” 在场的人,就都愣住了。正准备将东西拾起的宫女默不作声地抬起了手,越过碎瓷片跟一地狼藉往后退去,将那几件首饰遗留在了原地。 纪桐樱虽然性子娇纵些,可平日里待人也都是和颜悦色的,甚少发火,更不必说像今日这样的雷霆之怒。 除了谢姝宁外,没有人知道纪桐樱为何会突然发这般大的火。 明明她素日就喜爱这些精巧的物件,回回见了都爱不释手,这次淑太妃花了大心思亲自叫司珍司赶制出来的首饰,却被她给掷到了地上。 方才那一下,但凡长了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得清楚,首饰的的确确是被丢掷出去,而非不慎脱了手。 宫里的事瞬息万变。 看着地上的那些珠翠金饰,谢姝宁悄悄握了一把纪桐樱的手。 才说了要将那事当做没有发生过,眼下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她咳了两声,道:“公主,让她们将东西收起来吧。” 纪桐樱扭头看她,脸色倏忽泛白,眼里满是委屈之色,似在说:阿蛮,父皇同淑太妃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 可这事,谁说得清。 兴许是因为肃方帝恋上了淑太妃的美色也保不齐。 皇后虽颜色新鲜,可惜姿色平平。皇贵妃几个倒生得好,然而纪桐樱都十三岁了,皇贵妃的年纪到底也渐渐大了,再好的容貌也如黄花渐老,不能同过去相提并论。 新近的几位美人,听说也都生得美。 可一个个的,年岁不过十五六,美则美矣,味道却不足。 淑太妃则不同。 二十几岁的年纪,已不大年轻了,但这个岁数,美人正如成熟的蜜桃,多汁而丰盈,叫人见了便垂涎三尺。 只要再来点手段,哪个男人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谢姝宁腹诽着,淑太妃前世就能拉拢煞神一般的燕淮,扶持了自己的幼子登基,怎会是普通女子。 深宫里的女人,就算初入宫廷时还是睁着水汪汪的眼,单纯的小白兔,等到被无情的岁月磨砺一番,也就成了剧毒的蝎子。 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那些不改初心的,就都早早死了。 在宫里,没有城府是最要不得的事。 纪桐樱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十分危险。 谢姝宁浅笑:“公主别恼,只是不小心脱了手而已,不会有人叫淑太妃知道的。” 话音方落,屋子里便有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掠过。 四周也愈发静谧起来。 她已明确说了这样的话,若方才这事有朝一日还是传出了这间屋子,那在场的这群宫人就都脱不了干系,一个也别想跑。 “收拾干净了便下去吧。”纪桐樱咬着牙,良久才憋出话来。 谢姝宁松了一口气。 “是。”几名宫女低着头,手脚飞快地将东西收拾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待人一走,纪桐樱忽然双手捂脸,懊恼地道:“阿蛮,这可怎么是好,我如今只要一听见那个名字,就恨不得去撕烂了她的脸!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 谢姝宁语塞。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不能全怪淑太妃。 她斟字酌句地安慰着纪桐樱,“公主仔细想一想,这事若叫旁人知道了,有什么好处?那是一丁点也没有!坏处呢?却到处都是。灭顶之灾,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的事。只是个秘密,您咬咬牙,也就守住了。” 纪桐樱的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她,“我今日见到父皇,差点便忍不住了。他一开口,我就想到那会的事。” 说着说着,她禁不住面露霞光,啐了声:“不提了,说多了污了嘴。” 她跟谢姝宁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连想都是不该想的,更不必说亲眼目睹了。 “您别怕……”谢姝宁叹了声,觉得自己话语苍白,竟是挑不出能再用来劝慰的话。 她昔日撞见了父亲被林姨娘所惑,赶赴陈氏身边时,不也觉得天崩地裂吗? 何况那时,她已经历过比之更惨烈的事。 纪桐樱松了手,眼神平静了些,像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两人静坐了会,耳畔只有灯花炸开的“噼啪”脆响。 夜渐渐深了,纪桐樱盯着那盏六角宫灯,霍然起身。 她来回踱着步,速度越来越快,连衣袂都扬起了些,转得谢姝宁头晕,忙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你歇着吧!”纪桐樱抛下几个字,便要离去。 谢姝宁连忙喊她:“公主,我明日便要出宫了。” 纪桐樱怔了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吃惊地道:“这么快?” “进宫原就是为您庆贺生辰的,明日也该回去了。”谢姝宁无奈颔首。 她好端端又病了一场,宫里虽有太医,但到底不如自家舒坦。宋氏亦觉得,鹿孔的医术只怕还胜过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便也不愿意让她再在宫里多留。 皇宫禁院,也不适宜养病。 纪桐樱闻言,眼眸微黯,开始依依不舍起来。 谢姝宁掀了被子起身,因怕过了病气给她,不敢走得太近,站在一臂距离外,恭敬地行了个礼,声音不高不低地同她说道:“阿蛮知道公主心中不好受,但不好受也得受着,倒不如当成什么都未发生过。” 见她如此,纪桐樱脸色一紧,良久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我有时总觉得,你瞧着,倒像是比我还年长许多。”纪桐樱深吸一口气,“你也不必担心我,我总不至于为了纾解自己心中苦闷,便叫母妃伤心。” 她从小就同白氏关系极好,所以这话,谢姝宁信她。 话已至此,俩人也就没有再多提什么。 谢姝宁重新躺回了床上,盖好了被子。 纪桐樱就扬声唤了外头守着的人进来,自己回了寝殿。 因药力上头,谢姝宁很快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宋氏一早就来见过她,看她睡得香,便不忍将她吵醒,索性今日赶在宫门落钥前出门都无碍,便又先回去了,让她多睡会。 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 谢姝宁醒了后,纪桐樱就让人谴了宫女来告知宋氏。 宋氏看看天光,忍不住失笑,这下子可好,是留在宫里用了饭再走还是空着肚子就走? 她思量着,带上人出门往永安宫去。 头顶上青空红日,连树上的枝叶都被晒得蜷曲起来,前几日的倾盆大雨就像是梦一般。 越过长廊,宋氏仰头看了眼天上呼啸而过的流云。明明是万里晴空,她却莫名觉得逼仄得慌。 宫墙太高,檐角翘得也太尖刻。 她才在宫里呆了几日,便有些受不住了。 正想着,眼前忽然迎面来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身形颀长,轻袍缓带,走得不疾不徐,似乎每一步都了然于心。 宋氏认了出来,这人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汪仁。 “谢六太太。” 一行人走至跟前,同她渐次行礼。 她听说过汪仁的厉害,不敢受他的礼,装作不经意地别开了半个身子,随即道:“汪印公客气。” 汪仁微笑,“六太太这是准备出宫?为何不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动身?” 宋氏也笑着道:“夏日多雨,这会瞧着还是艳阳天,指不定晚些就落了大雨下来,早早出宫也是以防万一。” “那咱家便不叨扰六太太了。”汪仁避到了一旁,为宋氏让开了路。 宋氏急忙道谢,带着人离去。 在她身后,汪仁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走了几步,他忽然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 妇人娴静的眉目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背影又叫他微微失了神。 他暗想,她竟嫁给了谢元茂,当真是可惜了。 旁人如何看他不知,但他,是瞧不上谢元茂的。 倒是谢家那位八小姐,瞧着性子同父母都不大相似。 他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温声问一旁的小润子,“皇贵妃那,还没有动静?” 小润子摇摇头:“还没有。” 汪仁奇怪了下,道:“这倒奇了,公主竟忍得住不同皇贵妃提及那件事。” “按理,公主殿下是忍不住的,但这一回公主身边多了位谢八小姐……”小润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汪仁的神色,见他并没有看自己,便继续道,“那位八小姐年纪虽小,但较之公主更沉稳,也更聪明。”第177章乐趣 汪仁没说话,抬脚往前走去。 须臾过后,他笑了笑,狭长的凤眼微敛,吩咐小润子道:“仔细着点出云殿。” 小润子低低应了,紧跟在他身侧,迟疑着询问起来:“这事,叫公主殿下瞧见了,可有什么好处?” 伴随着话音,一阵带着热气的风迎面吹来,霎时间吹得人的肌肤都烧了起来。 汪仁忍不住蹙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不悦地轻声嘟囔:“夏天可真叫人头疼……” 一入了夏,天气就跟火一样,越来越旺,风是热的,墙也是滚烫的,连水都像是煮沸了的。至于这天下的人,那就如同点火的柴禾,一日日被烧得枯黑起来。 汪仁极厌恶炎炎夏日的到来。 他脚下的步子骤然快了起来,原本该往御书房去的,这会却转弯往另一条道去了。 小润子拔脚就跟,走得两条腿打颤。 走在前头的汪仁分明走得比他们快得多了,可神态丝毫未变,连迈开步子的大小都不改,就像是先前一样。 真是个怪人! 小润子在心里暗想。 汪仁还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但他这时,也不敢继续追问了。 “印公,皇上那还候着您呢。”疾行了一会,小润子终于看出来了汪仁要去的目的地,不由慌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地提醒起来。 这宫里头,到底最大的那人还是坐在龙椅上穿着九龙缂金袍的肃方帝,而不是汪仁。 内廷里再厉害的人,落到了皇帝跟前,那也就只是个奴才,连站都不能站直了的。 可是提醒的话才一出口,小润子就愣了愣。 宫里的太监们,走路时多半都有些弯腰驼背。他们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惯了,经年累月就都成了那副样子,想改都改不掉。但走在前头的汪仁,身板挺直,丝毫不见身为太监的颓丧卑贱之气。 若不说,谁能想到,汪仁是个去势了的阉人。 小润子将头低得更下了些,唯恐汪仁生气。 但汪仁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话。 小润子无奈极了。 肃方帝这些个日子在淑太妃那享尽了乐,可一离了出云殿,脾气就暴躁了许多。 这也是难免的,不论谁换到了肃方帝如今的处境上,想必都不会觉得好受。一个人心怀秘辛久了,保不齐便成了疯子。 可让肃方帝将这火撒在自己身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小润子为自己的师傅忧心着,汪仁却将心思都执着在了自己身上的薄汗。 黏腻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脏透了,叫人恶心。 一回了房,他便让小润子打了清水来,将浴桶放得满满的。 屏风后,他去了身上的衣裳,跨入浴桶,沁凉的清水立时盈满了身上各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小润子就在屏风另一侧帮他准备干净的衣裳。 他的衣裳,每一件都要洗过十遍,才肯穿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