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群人,来的是吉祥!”燕淮略一顿,旋即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话来。 谢姝宁闻言还有些迟疑,若是猜错了岂不是大误? 就在这时,马蹄声已到了俩人近旁,如雷鸣电闪,动静极大。 只一瞬,有人长“吁”了一声,马蹄声便立时停了下来。紧接着,周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谢姝宁并没有光听脚步声便能辨人的本事,但她却在轻轻吹来的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认为,世子跟我家小姐会乖乖在这等着你来寻人不成?” 明明说着看似讥讽的话,声音里却并不带一丝嘲笑意味。说话的人心中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必是觉得自己说的十分的对,并不是讥诮的话语。 谢姝宁心头大喜,会这样说话的人,她从来都只认识一个图兰! 不等她出现在图兰面前,她便又听到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不了解你家小姐,但我却了解世子。” 这个声音,是燕淮身边的那个护卫! 谢姝宁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又僵住了,原来方才燕淮口中的那个“吉祥”说的便是他的护卫…… 若不是他,她早就跟着云詹先生一道溜回了田庄,这会应该穿着干净舒适的衣裳,舒舒服服地在炕上打滚,等着玉紫剥了新鲜的葡萄送到她嘴里才是。 谢姝宁磨着后槽牙,暗自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燕淮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她方想退缩,身后退路却已经被他给堵严实了。 “小姐!”图兰一行人听见响动,倏忽转身拔剑看了过来,见是她,登时喜不自禁飞快冲了过来。 吉祥却站在原地没动。 自家主子果然同谢家的八小姐在一处,此刻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吉祥看着不由心潮起伏,进退两难。 虽说谢姝宁在他眼里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但谢家八小姐身边的丫鬟既是那副模样,她这个做主子的难不成还能好到哪里去?她一定,已经将他想要杀了她的事告诉了世子。吉祥如是想着,只觉得脑壳上久久不消的包刺刺的疼了起来。 他想杀了谢姝宁,即便是此刻也不改初衷,不论燕淮知道不知道,他都问心无愧。 然而那件事本就是他自作主张,燕淮若知道了,定然不会轻易将这一页给掀过不提。 未征得主子的吩咐,便做了自以为是的事,偏生还没有能将事情给妥善解决了。这一切,对吉祥来说,无异于是将他钉在了滚烫的耻辱柱上。 他的手还搭在腰间佩剑上,脚步凝滞,不知如何上前。 须臾,燕淮越过被图兰挡得严严实实的谢姝宁,向他走去,眉头微蹙,道:“为何不出声?” 吉祥的模样,实在是狼狈至极,就连燕淮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吉祥,又见他神色略带古怪,不由狐疑地问了句。 做主子的既发问了,吉祥也只有开口说道:“属下来迟,万死难辞其咎。” 跟在吉祥身后的地字护卫,则急忙单膝跪倒同燕淮行礼:“世子。” “你有事瞒着我?”燕淮往前一步,示意其起身,转而面向吉祥,肃容询问。 他虽说着疑问的句子,但话里的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 吉祥回忆着他夜里杀人的狠劲,心知自家主子瞧着年纪小,心里头却比谁都看得明白,当下清楚自己是瞒不住他的了,不由微讪。 “世子,眼下不是说事的地方,还请回去再说。”他将马牵了过来,督促道。 燕淮看看他,又扭头去看谢姝宁主仆二人,“自昨日起,你可回过府?” 吉祥一怔:“还不曾,但属下来前得的消息,夫人正在四处找您。” “她在找我?”燕淮皱眉,“看来,她是急着想见我。” 知道他未死,想必她此时已经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了。 燕淮冷笑了声:“她既然这般想见我,就让她再好好找找。” 吉祥错愕:“您不准备回府?”话毕,他回过味来,亦道,“也好,暂且避一避,顺便养养伤,总好过立即回府殚心竭虑同人相斗。” 铁血盟天字一队,足足殁了五人。 他们伤了元气,亦需要时日重做调整。吉祥又浑身是伤,也得先行治疗。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燕淮还活着了。 “您身上的伤,可重?”吉祥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着站在不远处仔仔细细检查着谢姝宁有无受伤的图兰,“既不回府,您可还准备入城?” 铁血盟的人,有一部分如吉祥一般的明卫,贴身跟在主子身边,所以平日里也都是住在成国公府里的。剩下的人,亦留在京都境内,大隐隐于市,随时待命。天地玄黄,天地主武,玄黄主探。吉祥得知小万氏正在派人寻找燕淮的事,便是黄字小队传回来的消息。 眼下众人的首要任务,便是保证燕淮的安全。 但小万氏既有那样的手段能探知他们的行程,想必他们入城后,迟早会被人发觉。 所以这一回赶往这里寻人,吉祥只带了一个地字的护卫同行。 护卫队里头,八成有内鬼。 这般一来,燕淮更不便回城寻求铁血盟的守护。 “暂且不回城,在城外寻个地方住下再说。”燕淮摇了摇头。 吉祥应是,也不去理会图兰跟谢姝宁,便一声不吭地准备骑上图兰的马离开。 马儿打了个响鼻,惊了正在懊恼谢姝宁被烧焦的那一缕头发的图兰。她匆匆转头去看,见吉祥牵了她的马要走,当下怒不可遏:“站住!” 吉祥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解药爷不要了。” 他就不信,还有配不出解药的毒!待他回去,寻到了人自然能配出解药来。 图兰大步冲上前去拽住了缰绳,“说话要算话,先生既然说了等小姐平安归来便给你解药,你不要那也得要。”若不然,岂不是成了他们不守信用? 俩人僵持着,谢姝宁跟燕淮傻了眼。 片刻后,谢姝宁唤了声“图兰”,“让他把马留下,至于解药,他若不要便不是我们违约,无妨。” 图兰闻言似恍然大悟,伸手便去拽吉祥的裤子,“下马!” 吉祥咬碎了牙:“臭丫头!” 燕淮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吉祥,不禁愣了许久,直到图兰快将吉祥的裤管扯碎,吉祥的剑亦横在了图兰脖子上时,他才回过神来,重重咳了两声:“吉祥,解药是怎么一回事?”第213章解药 听得他问起解药,吉祥脸一黑,不知如何接话。 图兰倒大喇喇将吉祥的大腿拍得“啪啪”作响,皱眉不悦地道:“先生怕他不肯救小姐,不得已动了些微手脚。” “不得已?”吉祥脸色愈黑,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蓦地抬脚朝着图兰踹了过去。 图兰看着笨拙,但其实身形灵巧,未等他触及自己衣角,便已经一个纵身如雨燕般掠了出去,叫盛怒之下的吉祥依旧踢了个空,险些自马上摔下来。他平素何曾丢过这样的脸,偏生如今浑身带伤,又满腔怒气,竟是大失水准,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这般说来,他的解药,只有你说的先生手里有?”燕淮瞥了吉祥一眼,换了副笑眯眯的模样去看图兰,“若是不用解药,何时毒发?” 图兰知他便是在漠北时混入他们驼队的十一,因他在沙海上救过谢姝宁的命,所以对他便没有对吉祥那般穷凶极恶的模样。又见他笑眯眯的,即便那张脸上还沾着血污,却也照旧难掩少年清俊如同远山的干净眉眼,图兰丝毫没有迟疑,便摇头回道:“先生不是大夫,不会制药,解药在鹿大夫手中,全天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解药。” 后头的那句话,显得极为狂妄自大。 但图兰说话间的神色,却是令人意外的诚恳真挚。 她知道,她说的是天大的实话。 “若不服解药,到也可以活到今日傍晚。”她老老实实说着。 燕淮笑着没有做声。 谢姝宁则无力扶额,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图兰这个直肠子,竟是一骨碌将她身边的人都给说了。云詹先生,鹿孔,皆叫燕淮知悉。偏偏这丫头还不知何时该收敛,竟说出了全天下只有鹿孔才做得出解药的话来。 虽然这话,的确是真的…… 鹿孔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可怎么能叫燕淮知道呢?! 前一世,鹿孔可就是燕淮麾下的人,今生只不过是她抢到了先机提早将鹿孔收为己用罢了。一个近乎传说的神医,谁不想要?燕淮如今又刚巧需要这样一个人……他前世能叫鹿孔对他言听计从,衷心不改,可见是极有手段,掐准了鹿孔软肋的。 即便如今鹿孔已经娶了月白,生了儿子,但谢姝宁仍不敢在燕淮跟前掉以轻心。 一旦他动了心思,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抢得过他去。 “图兰,不得造次!”她想着,嘴里不由自主便冒出了句训斥的话。 图兰一听,立即住了嘴,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再不开口。 燕淮依旧笑着,忽然伸手搓了搓下颌上沾着的一块血渍,慢慢道:“既如此,解药自然还是要的,只是不知先生可有明示,该如何给?” “他要跟我一道带着小姐回去,才能给他解药。”图兰觑着谢姝宁的神色,见她颔首,方才开口说道。 燕淮听了,笑意微敛。 傍晚便会毒发,解药却并不在图兰身上,而且要见到了谢姝宁的人,才肯拿出解药来。 图兰口中的那位先生,似乎将一切都算好了,尽数掌控在他的五指山内。若傍晚时分,仍不见谢姝宁,距离她失踪便超出了八个时辰。即便活着,怕也不大好了。到那时,吉祥若没有带着人去见他,便只得毒发身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由此可见,这位先生不仅算得妙,也足够果断,是个耐人寻味的人才。 燕淮勒紧了缰绳,让吉祥下马,“护送谢八小姐回去。” 解药,他势在必得。 吉祥默不作声,依言下了马。图兰便高高兴兴牵了马来招呼谢姝宁:“小姐,我们回庄上去!大家知道您没事,必定都十分高兴!” 谢姝宁心中暗叹一声,忍不住苦恼起来。 图兰没有听出云詹先生话里真正的意思,谢姝宁却是明白了。 云詹先生其实有意同燕淮交好。 若不然,解药的事,他大可以不理,任吉祥去死。左右他死在同谢家没有干系的地方,明面上谁还能找他们的错处?但是燕淮,焉会不管这事。所以素日里连门都轻易懒得出一下的云詹先生,又怎么会愿意招惹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他知道她同燕淮在一处,又让吉祥跟图兰一起寻的人。 到了图兰要带吉祥回田庄换解药时,燕淮岂会不同行? 老头分明是想见燕淮了。 可是他为何要见燕淮? 若是不见,岂不是更不容易沾上这身腥臊? 谢姝宁突然之间,想不通云詹先生的真正用意。 …… 三匹马一路撒腿狂奔,愣是将赶路的时辰缩短了三分之一。到达田庄时,云詹先生穿着长衫急匆匆赶来,一见到谢姝宁便懵了,磕磕绊绊地让人去喊玉紫来,要送她下去先梳洗换衣再说旁的。 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谢姝宁又是火场又是荒山野林折腾了个遍,哪还有干净的模样,身上的衣裳又只是单薄的中衣,实在不成样子。 吉祥几个又是大男人,生生都给瞧光了! 虽说小姑娘一个,也没什么能被瞧的,但这事仍旧于理不合,说出去叫谢姝宁如何做人…… 云詹先生瞪了图兰一眼,责备她竟也不知先为谢姝宁随便寻些东西遮一遮。 可图兰反倒是疑惑极了,小姐又没有光着身子,明明都穿着衣裳了,还要用什么遮? 在她的故乡,露个胳膊大腿乃是常事,就算是露肚脐的,那也不少见。谢姝宁身上穿的虽然脏了些,也划破了些,但在她看来,仍算是穿得严严实实,根本便不需要再额外的遮。 云詹先生一拳头打在了棉花堆上,十分不得力,难受得慌,决心等处理完这些事,便让玉紫好好再仔细教一教图兰这些琐事。 “解药在哪?” 图兰跟云詹先生互相瞪眼的时候,吉祥摔了帘子闯进来,粗声问道。 燕淮跟他的人这时都被安置在了东次间,让人上了茶。吉祥却自己莫名闯了进来,云詹先生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他虽然只同吉祥打过这么一次交道,但也看得出吉祥虽然脾性不佳,却并不是那些莽撞无理的人。但他今次,却闯进了门。这种古怪,云詹先生焉会错过。 “解药已派人下去拿了,还请稍安勿躁。”云詹先生吩咐图兰先出去,自己则再请吉祥回东次间去。 眼下距离傍晚还有好些时候,的确无需太过担忧。 吉祥嘴角一抽,面上实在难以维持住一个淡然的模样,索性又摔了帘子出门去。 进了东次间,燕淮已净了面换了身云归鹤的干净衣裳,静静坐在那吃茶。 云詹先生领着冬至进了门,气氛便猛地有些怪异起来,总有某处似乎不大对劲。 “世子。”云詹先生冲他作揖。 燕淮就放下茶盏,紧跟着回了礼。 云詹先生连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悄悄打量着他。 遇到了那样的事,吉祥身上的伤都惨烈得叫人不忍细观,燕淮身上却似乎没有大症,只左眼下有一道剑痕,险险避开了眼睛。 他不由问道:“世子身上可受了伤?” 这是关怀的问话,燕淮给面子,当然要回:“腰间有一处伤,并不严重。” “既是伤,便该仔细瞧瞧才是。”云詹先生正色说着,旋即派人下去再催一催鹿孔。 结果人急匆匆应声而去,方才出了门,鹿孔便拎着个药箱到了。 云詹先生便道:“先给世子瞧瞧身上的伤。” 燕淮摆摆手:“还是先取解药吧。” 一开始便说是共谋,明面上的平衡还不能打破,解药到底要先拿到手才能叫人安心。 云詹先生就捻着胡须让鹿孔把解药交给了吉祥。 吉祥握着药丸,眯起眼睛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解药还是另一枚毒药?” “若信,便是解药;若不信,那便是毒药。”云詹先生打着哑谜,丝毫不见被人猜忌的恼恨之色。 吉祥心火噌噌直冒,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气都在这个小破庄子上生完了。 燕淮瞥他一眼,微微颔首。 吉祥便将药丸往自己口中一丢,咽了下去。 众人皆在,云詹先生不会拿了假的解药来糊弄人,若不然毒死了吉祥,他还要顺带毒死了燕淮不成?就算他敢,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云詹先生再次让鹿孔为燕淮诊治,燕淮便没有继续推拒。 吉祥在一旁看得心惊,生怕云詹先生故技重施,再在燕淮身上下毒。谁知他方要出声阻拦,就听到了自家小主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道:“鹿大夫可听说过,这世上有人能够百毒不侵?” 鹿孔正在掀他的衣裳下摆以便查看伤情,闻言一愣,“百毒不侵之人,虽不多见,但该是有的。” 一个人的耐药性,是可以后天加以培养的。 燕淮进入天机营伊始,便开始服食少量毒药,一点点开始加份量,一点点换剧毒…… 所以他有恃无恐,小万氏不论让人在他的吃穿上动多少手脚,所看到的他,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恐怕也正是因此,才有了胡家那一出。 “世子的伤……”忽然,鹿孔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说道。 隐在衣衫下的狭长剑伤,皮肉翻卷,极为骇人。 该是疼极,但少年的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色。 他仍能微笑着:“只是瞧着骇人罢了,并不打紧。”第214章无赖 鹿孔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世子莫要大意。” 他是医者,一切以病人的安危为重,这会见到了燕淮的伤,立时满心忧虑。偏生燕淮带着这样的伤,面上竟还一点不显,真真叫人惊讶。 云詹先生在一旁看着,亦是诧异不已。 那样的伤即便落在个硬汉身上,怕也早就已经疼得直冒冷汗,起不了身了。可燕淮,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他们哪里知道,这样的伤,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昔日燕淮身处天机营,风师父为了敛财不惜让众弟子沦成杀手,只要有金子赚,便不管任务有多危险都要逼他们去闯。 燕淮在武学方面再有天赋,亦不过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一开始又缺乏经验,焉能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