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老太太知她伎俩,虽不喜却也懒得说她,摆摆手道:“这事,就这般定了。” 三姑奶奶涨红了脸,生怕自己气糊涂了再说出不好的话来,忙低下头去不看她们。 一会的工夫,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老太太辈分最高,她说定了的事,那就是一锤定音,谁还能反了天去? 蒋氏也深知如今还闹不过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谁也不看。 这么一闹,老太太也不愿意谢姝宁再多呆,生怕三姑奶奶看到了更心烦,便催促谢姝宁早些回去收拾行囊,仔细准备。她心里,到底也还心疼着孙女。 谢姝宁更是不愿意留下去,恭恭敬敬同众人分别辞别,这才出了梅花坞。 人走后没多久,长房老太太这便也散了,只余了个蒋氏还没走。 蒋氏摇着细绢的纨扇,坐在那也没个响声。 老太太则靠在软枕上,淡淡睨她一眼,道:“老三如今的日子是好过,可越是如此,你便越是该收敛些才是。老六家的姑娘,年纪虽小,心眼可从来不小。她能得了皇贵妃跟公主殿下的欢心,这其中自然有她的本事。你也是将将要做外祖母的人,怎地还如此不知轻重,连个小姑娘也要耍心眼?你若耍过了她,那是应当的,若被她反将一军,你还有什么脸面?” 这一番话,说的极直白。 蒋氏听了就不大痛快,认为是老太太轻看了自己。 她怎么可能连个小丫头也降不住? 蒋氏嘴角一撇,面上闪过不屑之色。 老太太瞧见了,嗤笑一声,将手上佛珠捻得飞快,漠然道:“你休要小看了她。她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可皇贵妃喜欢她,她若是愿意,只消在皇贵妃耳边说上几句不好的,那事情就难办了。你也不必同我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耳旁风的威力,你不会不知。皇贵妃听了她的话,再去皇上耳边吹吹风,谁知道老三的仕途会不会因为几句话,几点疑心,就变了模样?” 事微,可不能小视。 蒋氏被她说得后怕起来,却仍强撑着,不肯服软:“母亲也将那丫头说得太邪乎了些!” 长房老太太敛了嘴角笑意,不再言语。 …… 谢姝宁却并不知道老太太背后是这般说自己的,她今次也的确是利用了长房老太太。 一来她要去田庄上小住的事,定会叫谢元茂勃然大怒。虽然她不怕,可到底是个麻烦。 二来她还要带着鹿孔去,三姑奶奶肯定会有意见,觉得不痛快。她当然也无所谓,可母亲还住在府里,难免要吃蒋氏的排揎,叫人气躁。 所以,她特地跑去了长房老太太跟前,明明白白将这事给说了。 老太太欠她们母女人情,能还当然要还,何况她这隔了房的孙女去哪里小住游玩,她也阻不了太多,索性不插嘴。因而谢姝宁算计到长房老太太肯定会答应这件事,而且会当着众人的面,应承下她将鹿孔带走的事。 蒋氏母女几人,又都是易动怒,易张狂不大能忍的。 在她们动怒的当口,她再适当服个软,这事就铁定妥了。 果然,她轻轻松松出了梅花坞,一回到潇湘馆便听到谢元茂吩咐了人,等着她回来唤她去说话。 她立马就又往内书房去。 进了门谢元茂就劈头盖脸地斥她,说她年纪小小便时常自作主张,又不懂规矩,该将她拘在府里叫教养嬷嬷好好管上一管才行。 谢姝宁早料到会这样,并不恼火,只神色如常地走至一张雕花的竹椅前,悠悠落座,仰起头看谢元茂:“父亲以为,教养嬷嬷,又能教女儿什么?” 她的举手投足,一行一站一坐,皆完美无缺。 谢元茂哑然,一时接不上话。 论仪态,她当比任何一家的小姐,甚至还要无暇。教养嬷嬷,的确是没法再教她这方面的任何事。 但是——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喝道:“为父可有允你落座?你这般模样,难道便叫有规矩?” 谢姝宁顺从地站起身,离开了椅子,站在他跟前福了一福,“去平郊的事,早早便已经定下,女儿就算自个儿不想去,可云詹先生那边已得了消息,难道父亲是想要女儿失约?” 做人要守信,这是谢元茂在一双儿女幼时,便总挂在嘴边上的。 可他自己,自回京的那一日起,便时常在失信。 谢姝宁这话一出,谢元茂汗颜不已,忽然失了声。 谢姝宁便紧接着又道:“鹿大夫的事,阿蛮也已经禀过了伯祖母,原先想着父亲先前说过的话,只是个大夫,该借,便准备将人留着给三姐姐,可伯祖母不允,我也没有法子。” “你伯祖母不允?”谢元茂借着台阶下来。 谢姝宁点点头:“不允。” 谢元茂干咳两声,背过身去,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却说着:“既这样,也就罢了。” 长辈都说了,他也不好再强行让谢姝宁把鹿孔留下。 偏生他心里的气却一点也没消,见了谢姝宁便觉得心烦,不顺眼,遂摆手让她走。 谢姝宁一声也不吭,转身就走,飞快回了潇湘馆,让玉紫几个将东西收拾起来。 次日一早,她便带着人上了马车,并鹿孔夫妇一辆马车,载着行囊,一同往平郊去。 这一日,天气闷热得出奇,连一丝风也没有。 玉紫跟图兰一路上不知流了多少汗,偏生谢姝宁身上凉凉的,似一点也不觉得热。玉紫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天,回来小声抱怨:“道旁的草都被晒干了。” 谢姝宁闻言笑了,丢了团扇给她们,道:“不必给我扇,只管给自己打扇凉快凉快。” 两人热狠了,也不再推辞,接了扇子,就重重摇晃扇起风来。 车厢里的空气流动,闷热终于渐渐缓解了些。 赶到庄上时,正巧误了晌午饭。 管事的见是谢姝宁来了,一拍大腿,吃惊地询问起来:“小姐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使个人来说一声,奴才也好准备准备!” 早前谢姝宁要来的消息,庄上是收到了。但又是大雨又是生病的,生生给耽搁了许久,结果庄上的人心也就懈怠了起来,没想到谢姝宁这么突然地便来了。 谢姝宁同管事的很熟,闻言便道:“只不过是误了午饭,你只管去吩咐厨房的弄几道清爽的小菜送上来便可。” 管事的“嗳”了声,一边让人来卸东西,一边匆匆下去了。 不多时,云詹的大徒弟归鹤慢吞吞地走了来。 玉紫瞧见了,忙在谢姝宁耳边道:“小姐,云公子怎么好像一脸的不高兴?” 谢姝宁愣了下,朝着云归鹤看了过去,可不就是一脸的不高兴嘛。眉头微蹙,走近的脚步迟缓得不能再迟缓,面上也没有丝毫笑意。不过他一贯面无笑意,谢姝宁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一知道她来了便皱眉是几个意思? 她抬手朝着云归鹤挥了挥,喊他:“师兄,师父呢?” 云归鹤脚步更慢了些,比划了个睡觉的手势。 谢姝宁有些无言以对。 这才用过了饭,云詹竟然就去午睡,也不怕积了食。 半响,云归鹤才走到了他们跟前,帮着鹿孔拎了药箱下来,又冲谢姝宁比了几个手势,说师父先前便吩咐了,若她来了,便让她直接去找他。 谢姝宁面皮一僵,无奈地道:“师兄,师父可还睡着呢。” 总不好叫她经年未见,一来便先扰了人的美梦吧! 云归鹤却不理她,只告诉,这是师父吩咐了的,照做不照做乃是她的事。 随即,他便带着人将东西拿了下去。 谢姝宁扯了个庄上的媳妇子问:“云公子这是怎么了?” 媳妇子抹一把汗,小声道:“前几日,先生忽然提起该给公子娶亲了,追着公子问了许久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公子便恼了。” “扑哧——” 玉紫跟在谢姝宁边上,听到这话不由笑出声来。 谢姝宁也有些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打发人下去。 她到底也没立即去寻云詹,而是先回了房,看着玉紫几个将东西都安置妥当。厨房那边也做好了饭食,管事的便来请谢姝宁一行人去用饭。饭菜都是紧赶慢赶做出来的,虽然干干净净瞧着清爽,但到底简陋些,管事的很紧张,生怕谢姝宁不喜。 好在味道都还不错,谢姝宁也委实是饿了,用了不少,管事的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另一边,月白领着小名叫豆豆的儿子哄他吃饭,豆豆却一个劲地要往谢姝宁这跑。 他路还走得不大好,踉踉跄跄的,又生得虎头虎脑,十分讨喜。 谢姝宁便笑吟吟冲他招手,等人到近前,一把搂住,亲自给他喂饭。 月白忙着阻拦,谢姝宁却浑不在意,“喂口饭而已,你还是自个儿快些去用饭吧。” 可话说完,没喂上几口,便有人来请谢姝宁,说是先生醒了。 谢姝宁也已用好了饭,便将豆豆交还给了月白,领着图兰去见云詹先生,玉紫继续回去收拾东西,打点人事。 庄子虽不大,但也并不小,可云詹先生只肯住在临河那一面的小屋子里。 谢姝宁沿着庄子绕了大半圈,才算是到了他门前。 图兰叩门,不多不少三下门开了,云詹先生站在后头,笑着招呼谢姝宁,“八小姐长高了不少。” “师父唤我阿蛮即可。”谢姝宁闪身进门,“一别经年,师父可好?” 云詹先生笑着颔首,又看向她身后的图兰,讶然道:“这是……” “从舅舅那回来时,一道带回来的,名叫图兰。” 图兰连忙同他行礼,云詹先生客气地笑着,迎她们入内。 大门敞开着,屋子又临河,风一吹,竟是难得的凉快。 窗外不远处,一条小河静静流淌着,湖面上波光粼粼,洒下的日光碎金一般在其间摇曳。 云詹先生屋子里,陈设简陋,除一炕一桌一椅一柜外,竟就只剩下了大量的书卷。 床上桌上,皆堆满了书籍。 他在炕头坐下,翻开一本书,指着上头的花问谢姝宁:“去漠北的时候,可见着了这个?” 谢姝宁笑:“沙漠玫瑰,见着了。” 云詹闻言很欢喜,连连夸她运气好。 俩人闲聊了几句,图兰听着无聊,就去了外头大树底下乘凉,捉了知了玩。 凉风徐徐吹着,谢姝宁小心翻着云詹的藏书,找出那本她曾见过的图志出来,试探着问云詹:“师父,您以为,京都地界有没有可能藏有金矿?”第202章寻金 她这话问得突然,云詹先生不由愣了一愣。 谢姝宁也不追问,只低头看书,将书页翻开,找到了平郊这一块的地图,仔细打量着。 窗外的风轻轻吹拂,屋子里无人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尤在耳畔。云詹先生回过神来,朗声笑道:“罗山盛产黄金,众所周知。这京都一带,却并不是盛产金子的地方。何况,金子较之银、铜一类的,本就更加罕有。京都连后两者都鲜少,更不必说金子了。” 他截然否决了谢姝宁的问题。 谢姝宁眉头微蹙,纤细的手指卡在翻开的书册中,抬起头来看向他,“那以师父的意思来看,京都根本就不该有金矿?” 云詹先生是位知无不尽的好老师,他并不在意谢姝宁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也不在意她为何要问。谢姝宁既然问了,那他就细细解释了一番。毕竟,史书上翻一翻,往前数千年,京都可都是有人住着的。若真有什么金矿,还不被人给发现了? 再者,观望京都地形,也的确不像是能产金的。 然而解释到最后,云詹先生自个儿僵住了,剩下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出不去也咽不下。 静谧了片刻,谢姝宁觉察出不对劲,疑惑地唤他:“师父?” 云詹先生这才惶惶惊醒,捋一把下巴上蓄的胡子,他喊了句“你等等”,便扑到了不远处的那堆书上,开始找起东西来。 “嘎嘎——嘎嘎嘎——” 屋外的小河上慢慢地游过一群鸭子,粗噶地叫唤着,逐渐远去。 谢姝宁盯着外头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脆响,她慌忙回过头去,却见原本搁在桌上的紫砂茶壶不知怎地被摔到了地上,里头已经凉了的茶水洒了一地,蜿蜒四散开去。她沿着桌腿往上瞧,一直看到了云詹先生尴尬的面上。 云詹先生手捧一本泛黄的书,站在桌子边上,一脸无措。 茶壶被他给碰倒了,碎成了几瓣,再不能用。 这只紫砂茶壶,是特地养过许久的,是谢姝宁早前花大价钱买了来孝敬他的。因知道他爱紫砂,谢姝宁搜罗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了这只紫砂壶。 如今却被云詹自己给打碎了,他又尴尬又心疼,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谢姝宁就忙道:“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话毕,又准备扬声唤图兰进来收拾碎片,却被云詹先生摇摇手给阻了。 “先不忙这个!”云詹先生越过碎片,大步往谢姝宁这边走,一边将手中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走近了,他便将手中的书在谢姝宁面前摊开,指着图上的一块隆起道:“你瞧这儿。”等谢姝宁看清了,他便又去将谢姝宁翻开的图志抓了过来,将两本书摆在一块,“你再看这!” 云詹先生神色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谢姝宁便也跟着一道激动起来。 她连忙低头,便见两幅图虽然并不相同,可仔细看仍能发现这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一处隆起,一处平坦些,个别细节处,不一致而已。 谢姝宁看着看着,恍然大悟般道:“师父怀疑,这里有金矿?” “如今尚不能肯定。”云詹先生摇了摇头,将两本书合放在了一块,“但这块地方,肯定有所古怪。” 谢姝宁点头应是。 两幅图上绘的都是平郊,但绘制时间不同,所呈现出的图也就不同。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文章。 她沉思起来。 那厢云詹先生收了书,也跟着坐在炕头闭目沉思。 良久,他闭着眼叹息道:“原是我自负了,这世上的不为人知的事何其多,焉是什么都能叫人清楚明白地知道的。” 云詹先生眉头紧拧,不说话了。 谢姝宁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叫他情不自禁反思起来。 方才他听到了问话,下意识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却忘了,盛产黄金的罗山一带,最初发现金矿的地方,也都隐蔽得很。后来,开采的地方多了,众人便传,罗山已无金矿可开。但谁知,这矿,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开,总能叫人给找出来。 兴许,京都地界并不是没有金矿,而是藏得深了,无人发现过而已。 谢姝宁亦看到了希望,随即央云詹道:“师父,我们寻个日子,亲自去瞧一瞧吧?” 她在云詹跟前,向来是个鬼灵精,这会这般提议,云詹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旋即就问道:“若真被我们寻到了,可该如何?” 谢姝宁神情自若地微笑着,比了个手势,坚定地道:“买下来!” “六爷跟太太答应?”云詹先生狐疑起来。 谢姝宁唤了图兰进来收拾碎掉的紫砂壶,一边扭头看云詹先生,秀眉微蹙:“这事若真成了,还得请师父帮着瞒一瞒。我如今手里的银子,想要买的东西,一时半会怕还难以寻到买不起的。所以,这事也就不必父亲同娘亲答应。” 她财大气粗,当然能自己做主。 云詹先生也被她那句“一时半会怕还难以寻到买不起的”,给唬住了,很吃了一惊。 不过云詹先生既发现了其中的异样,如若不能亲自去看一看,他也憋得慌。如今谢姝宁主动提议,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歇过一日,他第二天便又唤了谢姝宁去研究地形地貌。 谢姝宁穿着清凉的夏衫,打着团扇去见他,一进门便发现昨日还闹着脾气的云归鹤也在。 见了她,他微微一颔首,也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谢姝宁也笑着唤了人,“师父,师兄。” 云詹先生便直接让她入座,随即在桌上摊开了一副好大的图,也不知他是上哪儿得来的。 他又让云归鹤将昨日他跟谢姝宁一道看过的两本书,也一一摊开来。 对照着两本书上的图,他吩咐谢姝宁研了墨,提笔在大图上绘出了详细的路线。 那块地方,图上看着小,可真到了眼前,想必也是大的。要细细找上一遍,恐怕至少也得有个两日。这般一来,他们想当日去再当日回,怕是不容易。自然,这也是可以的。但这样,只回去睡一觉便要再次赶去,耗费时间不提,也叫人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