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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她看上去就带着病弱之气,本就苍白柔弱如同易碎的瓷器,这会哭了,更是楚楚可怜,似乎下一刻就会站立不稳摔在地上一般,叫谢元茂这做父亲的立时自责起来。  他顾不得旁的,只急忙叫谢姝宁坐下,又亲自给沏了茶端给谢姝宁。  缓过一口气,他才发现庶出的次女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无奈地叹了声。  “好好的鸟,总不至于自己折了翅膀。”谢元茂原地来回踱步,觉得自己揽了件烫手的事,下意识便想使人去请了宋氏来,叫宋氏处置。  好在未等他将话吩咐下去,喝了温茶止住了泪的谢姝宁便微微抽泣着道:“卓妈妈昨日倒是无意中说起过,那朱妈妈听了她的话,十分不以为然。阿蛮想着,会不会是……”  后头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谢元茂已经听明白了。  先前,那鸟也是被朱婆子带来告状的。  玉紫带着鸟出了潇湘馆往瑞香院去,连鸟带笼子一气交到了朱婆子手里边,朱婆子便带着笼子来寻了他。这时,里头的鸟便是只瘫了不能飞的蠢物。  这般一看,能动手的人,便只剩下了玉紫跟朱婆子两人。  一个是长女身边得用的丫鬟,才陪着长女从漠北回来。另一个则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管事妈妈,暂代了次女乳母之职。  谢元茂迟疑着,哪个也不敢怀疑。  谢姝宁发觉,便适时添柴:“娘亲回来了,隔了这许久,府里的人事定是要变一变的。朱妈妈先前那般能干,想必是忧心着怕今后不得用,才会心慌意乱出此下策,连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  她言语之间,已将这事完全推到了朱婆子身上。  谢元茂不知她是故意的,听了暗自琢磨几回,觉得颇有道理。  他本不精内宅之事,更不必提里头那些细碎繁琐的弯弯道道,若不然当初他也就至同宋氏闹到那样的地步。  何况,他骨子里,是个只顾自己的男人。  略想了想,他便看看还在抽抽搭搭的次女,迟疑着道:“敏敏眼见着便长大了,身边的人也的确该好好挑一挑才好。”  谢姝宁在一旁听着,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只五彩花觚上。  上头的缠枝莲一直攀进喇叭口去,繁密得很,一处也不肯放过,就好比这内宅里的勾心斗角,步步相逼。  眼泪、柔弱、强硬、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能作为武器。  故而,当谢元茂转头望过来的时候,她挂着泪水的面上便轻轻绽开了一朵笑。  “父亲说得是,母亲再忙,为敏敏择个能干的管事妈妈总不是难事。”她拿出帕子抹去了泪,温声说道。  谢元茂点点头,十分赞同。  谢姝敏却只是哭着,声音逐渐微弱。  她知道,朱婆子这回是摊上大麻烦了。  庶出小姐身边的婆子,再得脸、再能干、再厉害,也只是个奴才。  连身为小姐的她,遇上了这样的时候,连眼泪都比谢姝宁的廉价些。  这样想着,她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就显得愈加浅显,没一会就流光了。  谢元茂这才弯腰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安抚了几句,说去请的兽医掌疗兽病的医术极佳,等养几日,那鸟定然就又能飞了。  谢姝敏乖巧地应了声好,由人领着下去了。  尚留在屋中的谢姝宁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忖,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  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诧异起来。  背对着他们往外走的女童,伤心之际,脚下的每一步竟然还都是匀称的,不大不小,步伐也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你也回去歇着吧,好好养养身子,瞧你这面色差的!”谢元茂送走了次女,遂送长女回去,一边嗔了句。  谢姝宁道:“阿蛮知道。”  谢元茂蹙眉:“敏敏虽是陈姨娘所出,但也是你的妹妹,平日里也莫要对她太苛刻了。”  方才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他可瞧见了,次女揪着衣摆踌躇着想要同长女说话,可谢姝宁却根本未发觉,可见从没将谢姝敏放在眼里过。  然而谢姝宁想的却是,又来了。  每每当她觉得眼前的父亲有几分像过去的那个时,他便又会露出她最厌恶的那一面。  她耐着性子应了,推门往外走。  当天午后,朱婆子跟玉紫就分别被人带下去询问鸟的事。  这件事,两人都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也同样没有证据能直接说明究竟是谁做下的。  因而,这真的只是问一问罢了。  玉紫早早得了谢姝宁的嘱咐,将事情细细说了,并无异常。  可朱婆子便不同了。  本是她去告状的事,最后怎地却落到了她身上,还开始怀疑她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慌张起来,说话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竟是根本说不清楚。  疑点刹那间,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  朱婆子被赶出瑞香院,发配到浆洗房的消息传来时,谢姝宁正伏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给惠和公主纪桐樱写信。  在敦煌时,不便联系她,这会回了京,就不好继续不联系了。  “瑞香院里乱成了一团,听说还是绿浓出面给镇压了。”玉紫将窗扇半开,一边说道。  谢姝宁头也不抬,“她倒成了厉害角色。”  玉紫道:“同早前真的是大不一样了,也不知是像谁,同桂妈妈跟绿珠没一丁点像的地方。”  “随她去,倒是九小姐的事,可都有消息了?”谢姝宁搁了笔,轻轻活动着发酸的手腕。如今的她弱不禁风的,连多写几个字也手酸,当真是无用。  玉紫摇摇头,道:“并没什么异样的地方。九小姐自从搬离了海棠院,就几乎没有再见过陈姨娘的面。不过,倒是经常去长房走动。”  谢姝宁抬头看向窗外的绿荫,微微皱眉:“她去长房做什么?”  “前些年,陈氏一族出了事,一门上下死了泰半,只余三个孩子。谢家便收留了那三个孩子,这事您还记着吗?”玉紫问了句,见谢姝宁颔首,就继续说了下去,“那三个孩子住在长房,陈姨娘倒是心狠,一回也没想着去见一见,九小姐却时常去见他们。”  谢姝宁有些意外。  玉紫又道:“听说,也不像是玩闹,就是在一块说说话,九小姐每回去都规规矩矩安静得很,话也不多,偶尔只看着他们念书习字也能看上大半天。”  听到这,谢姝宁的面色已有些难看起来。  玉紫噤了声,打量着她的神色。  过了会,谢姝宁将晾干了墨字的信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递给玉紫,道:“顺道去问问娘亲,可有信要捎给皇贵妃,若是有,便一道送进宫去。”  要送一回信进宫,麻烦不少,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过才可。能少麻烦一回便是一回。  玉紫便小心地收了信,去玉茗院找宋氏。  她才下去,柳黄便提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  里头是盅甜粥。  少许龙眼肉跟莲子,再加上好的糯米,文火熬了,香浓软糯。  每日早晚进食,对体弱、精神不振者皆有所裨益。  这是鹿孔前几日入府,把过她的脉象后开的食疗方子。  原本那一日月白也要跟着入府的,但孩子忽然病了,月白便没能抽开身,只让鹿孔一人先进府来帮她望诊。  一晃眼,又快入夏了。  经过朱婆子的事,瑞香院里安静了好久。  谢姝宁却特地去找了谢姝敏,亲亲热热秉着谢元茂的期盼,带着她去了海棠院见陈氏。  姐妹俩牵着手,掌心一会便被汗水弄得黏糊糊的。  谢姝宁神情自若地走在小径上,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掌心的汗,没有一滴是她流的。  快到海棠院时,她轻笑着问道:“敏敏,你很怕我?”  相握的两手僵了一僵。  “八姐姐,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谢姝宁笑着,却没再言语,带着她直接进了海棠院。  陈氏正躺在摇椅上看书,精气神像是老了十岁。  听见动静,她侧目望了过来,旋即愣住,“敏敏?”  谢姝敏浑身僵直。  谢姝宁笑吟吟松了手,将她往陈氏跟前推了推。第162章接近  春日正盛,草长莺飞,海棠院中,本是一派祥和气氛。  这会谢姝宁带着谢姝敏一来,氛围陡变,陈氏更是一下从摇椅上跃起,赶忙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在谢姝敏被谢姝宁推着上前时止住了脚步。瞧着经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她却像是瞧着个陌生的小怪物,迟疑着往后退去。  谢姝宁站在不远处轻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连敏敏也不认得了?”  陈氏僵着脸皮,想笑却笑不出。  自打早前三老太太过世,她没了靠山,随后又气病了谢元茂,叫自己彻底被冷落后,她就变了。  变得没过去急躁,也不如过去那般有野心。  她已然是个妾,娘家也不知被哪群江洋大盗给屠戮殆尽,没有助力的女人,还能妄想什么?  闲来无事,能躺在摇椅上,在庭院里吹吹风,听听蝉鸣,再小酌几杯,人生岂不就已是圆满?何况,谢家这样的人家,断没有苛刻妾室的主母。四季衣裳,平日里的用度,也都不差,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然而话虽如此,陈氏当然还是不满足的。  在宋氏母女离京后,冬姨娘那贱蹄子就动起了心思,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但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卖乖,谢元茂却再也不肯吃这一套了。  自那以后,她就真的开始疲倦,收起了一切花花肠子。  “八小姐带九小姐来这做什么?”她收敛了心神,费力地在面上挤出一个笑来,询问道。  谢姝宁作惊讶状:“姨娘这是不高兴见到九妹妹?”  陈氏垂眸,“婢妾高兴。”  真论起来,她不过一个妾,哪有什么资格高兴不高兴。  她是贵妾,可归根究底,也还是妾。不得脸的妾,连个得脸的婆子也不如。  陈氏也明白了过来,她要想在谢元茂面前重新露脸,真正要讨好的人,并非是谢元茂。活在内宅里,她只有先讨了主母的欢心,才能有机会往上爬。  但她同宋氏,早就水火不容,焉能走这条道?  一时间,陈氏想不明白谢姝宁带着自己的傻女儿来探望自己的真正缘由。  她掀开眼皮悄悄看了谢姝敏一眼,已长大了些的孩子,眉目同她颇有几分相似,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可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个傻子,便成了奇耻大辱。  陈氏隐约听过仆妇之间的传言,说九小姐已不傻了。  她并不大相信这话。  “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奉茶。”陈氏暗暗吸了一口气,转身吩咐下去,又让人给谢姝宁姐妹看了座。  谢姝宁道了谢,大大方方落了座。  年幼的谢姝敏却瞻前顾后,似有难言之隐,一脸的不自在。  旋即,丫鬟们端了茶水上来。  谢姝敏接了,便只低头捧着茶盏小口喝着,不说话也不看人。  她似乎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可她微微颤抖着的小手掩盖得并不好。  慌乱之色,已渐渐渗透了出来。  同陈氏一样,她亦想不明白,谢姝宁为何要突然带着她来见陈氏。  透过指缝,她艰难打量着另一边身着青织妆花罗衣的少女,眼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些许阴毒。  她从谢元茂口中听说过,谢姝宁在漠北时受了伤。她当时便在想,若她就此死在漠北,也是好事一桩。这么一来,以宋氏爱女如命的性子,想必也是无力回京都来,老死塞外也并非没有可能。若宋氏郁郁寡欢而终,她可真真是要躲在被窝里笑上整夜了。  可还没等她期盼上多久,宋氏母女就带着人悠闲地回来了。  一回来,局面立变。  “九妹妹年纪虽小,但我听说却是极重情义,小小年纪便知时常去长房看望陈家的几位表亲。看来,姨娘生了个好女儿呢。”  正想着,她蓦地听到谢姝宁说了这么一句,喉间一呛,她立即重重咳嗽起来。  手中茶盏亦随之晃荡,剩余的半盏茶水便混着微微蜷曲的茶叶尽数倾到了她身上。  春衫湿透,一片狼藉。  陈氏连忙让人去取干净的帕子来为她擦拭。  谢姝宁就吩咐下去,让人去瑞香院取干净衣裳来换。  陈氏觑她一眼,嘴角翕翕似要说话,可却没有发出声来。  过了会陈氏才终于道:“陈氏一族,已经没落了。也难为八小姐还记挂着几位表兄表姐,时常去见他们。”  说这话时,她已斟酌了半天字句,其中的刻意简直叫人一听便知。  谢姝宁当然不会例外。  但听完这话,她怔住了。  她本以为这事同陈氏脱不了干系才是,毕竟谢姝敏尚且年幼,怕是连谢家同陈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也弄不明白,又怎会时常去见他们。在听到那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陈氏暗中教导了谢姝敏。  结果,却并不是。  再回忆她们方才踏入海棠院时,陈氏的惊诧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谢姝宁不觉暗暗奇怪。  除了陈氏外,还有谁会希望谢姝敏同陈家的几位遗孤交好?  陈家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谢家接手了这几个孩子,得来的也并不全是美名。  他们自己当然都知道,三老太太跟陈氏的娘家人,是实实在在的金玉败絮,内里空空如也,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可外头的人不知,他们只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收养了陈家的孩子,定然也将陈氏一族的家产都给收走了。  坊间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成了谢家贪财,所以使计害死了陈氏一族,随后故意收留了那三个孩子,好有正当理由可供敛财之举。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话传到后头,几乎就成了真的。  谢家人连分辩的机会也无,就被人往脑袋上扣了屎盆子。  舆论里,竟全忘了谢家的门第家世,都要胜过陈家许多。  这么一来,谢家人在如何安置那三个陈家孩子的问题上,就显得微妙了些。  养着他们,却又不能太亲近。  长房的几位,定然也不会喜欢谢姝敏时常去见他们。  但也正巧因了她庶出的身份,在几位长辈眼中,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也没太多顾忌。  谢姝宁就失了继续同陈氏说话的兴趣,待到谢姝敏收拾妥当,便要领她回去。临行前,谢姝宁故意道:“敏敏想不想同姨娘一道住?”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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