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阴谋 谢姝宁原本安静地走在宋氏身后,听到这话,眼皮一跳。 来不及细想,她便唤了声:“娘亲。” 宋氏跟七太太听见,一道回过头来。宋氏询问:“怎么了?” “娘亲,我不愿意去听经……”谢姝宁故意涨红了脸,等到宋氏凑近才轻声贴在她耳畔道,“原本想着不好驳了七婶的邀约,可这会倒有些泛起困来,过会听着方丈讲经若是睡了过去,可不难堪?” 宋氏哂笑,轻轻一点她的额,“你呀!” 随后她便吩咐起月白来:“快送小姐回去歇着吧,外头还飘着雨,莫要出门去。” 这一讲经至少得说上个把时辰,若她这会便困了,等下恐怕就真的要睡过去了。在佛前失态,乃是大不敬。宋氏自己倒无妨,可七太太在呢。七太太又是小万氏的表妹,到时候哪一日若在小万氏面前说起,未免亏了谢姝宁的闺誉。 越是这样的人家,自是越讲究身份品行。 尤是女子,处世本就不易,又怎能不时时谨慎。 不过宋氏偏疼女儿,江南人又自来娇养闺女,因而平日里但凡能满足谢姝宁的,她都会尽力满足。这会只是不去听经,当然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见谢姝宁转身离去,七太太疑惑起来,扭头问宋氏:“阿蛮这是上哪去?” “说是自己年纪小,佛法高深,怕是一时听不明白,倒不如回去借着这个把时辰多抄几份经书好为伯祖母祈福。”宋氏微微摇摇头,淡笑着解释。 谢姝宁的确有在为长房老太太抄经祈福,这事宋氏倒也没胡说,因而她语气肯定,毫无异状。 七太太听了则重重点头,称赞她:“阿蛮自小便比别个懂事些,原是六嫂教得好。” 宋氏忙说了几句谦辞。 两人说着话,缓步同别的香客一道往戒嗔和尚那去。 相反的路上,谢姝宁的脚步却是一步比一步更加匆忙。 月白不解,急声问她:“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跟了谢姝宁几年,月白到底也对她有几分了解,见状就怀疑是否出了事。 “回去再说。”谢姝宁并不答话,只催促她走快些。 这一回来进香,诸人都各自只带了一两个随侍的丫鬟婆子,人极少。毕竟是寺庙里,一切从简,人多反倒是更不方便。因而就连三老太太身边也只带了一个春平,一个已经成了媳妇子的秋喜。 江嬷嬷在卧床静养,原本就该是桂妈妈跟来。可江嬷嬷却嫌她不中用,便点名让谢姝宁身边的卓妈妈一道跟着来,此次暂且先在宋氏身边伺候。 所以,谢姝宁身边能用的人,这会就只有月白一个。 两人飞快地在庑廊间穿梭。 雨丝渐渐细密起来,被风吹着打到了两人身上,月白忙帮她挡住。 谢姝宁却浑不在意,渐渐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起来。 天色慢慢晦暗了下来,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黑透了。 临近厢房,谢姝宁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月白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了她的后背,险险稳住脚步,“小姐,雨下大了。” 谢姝宁“嗯”了一声,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处打量起来。因谢家来的人不少,这会普济寺也并没有多少留宿的香客,这一片屋子里就只住了谢家人。旁的几名香客就都住到了普济寺旧的厢房中,并不在这一块。宋氏的屋子在最打头的地方,三老太太却住在另一头。这会两间屋子里的灯都未亮,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其余的几间屋子也都暗着,这会怕都赶去前头了,哪怕陈氏也不会例外。 当真是空无一人,月黑风高。 突然,三老太太屋子的门被开了细溜儿一道缝。 谢姝宁忙扯住月白的袖子,两人隐到了拐角处的阴影里。 好在从这个位置望出去,视野仍算是开阔。谢姝宁站在前头,月白躲在她后头,就不大能看清楚外头的景况,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噤声!”谢姝宁飞快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极轻的字来。 月白老老实实将嘴给闭上,一动也不敢动。 傍晚时分,寺里的各处的灯笼就都点上了。 此刻在风雨中,晃晃荡荡,昏黄的灯光也随之显得荡荡悠悠,摇曳起伏。 有个纤瘦的身影像是只飞蚊闪了出来,动作轻巧地合上房门,脚步匆匆地往另一头去。 谢姝宁心里“咯噔”一下。 原本看不清面貌的身影飞快地自灯笼照耀下的昏黄光晕里掠过。惊鸿一瞥间,谢姝宁已瞧清楚了,这人是春平! 三老太太既然让人特地告知了七太太几人,戒嗔讲经的时辰,就断不会自己不去。可春平向来是寸步不离她的,这会三老太太去了前头,春平却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行事,事情当然不对劲! 谢姝宁盯着春平的身影,惊出了一声冷汗。 若方才七太太没有说起三老太太,她根本还未想到。 昨日上午一群人就到了普济寺,到这会已两日,可一直风平浪静着,哪怕她心中一直告诫自己要谨慎再谨慎,却也不免无意识地松懈了些。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冷。 这一回,她的好祖母又想要做什么? 下毒? 在府里的时候,她失败过一次,就难以再得手第二回。玉茗院跟她的潇湘馆都严密如同铁桶,这些年三老太太的势力日渐单薄,她要想在府里动手太艰难。 这样一想,似乎就说得通了。 为何三老太太要到寺里行动。 谢姝宁冷着脸,等到春平悄悄推开宋氏的房门闪身进去时,终于用低低的声音急促地吩咐月白道:“小声些,将春平堵在屋子里!” “什么?”月白方才什么也没有瞧见,骤然听到这句话,一时回不过神。 谢姝宁提起裙子,拔脚就朝着宋氏的那间屋子而去,只抛下一句话,“不必管,快走!” 月白的力气不小,制服一个平日里就细弱伶仃的春平想来没有问题。 两人放轻了脚步声,飞快地靠了过去。好在雨声大作,一时间,脚步声偶尔加重,也并不十分明显。 到了门口,谢姝宁一看,门是虚虚闭合着的。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谢姝宁拽了月白一下,推着她就往门里去。 两人几乎是撞了进去。 谢姝宁一眼就看到,有个黑影站在香案前。 月白谨记着她方才的话,一把扑上前去。 “呀!”春平扭过头来,惊叫了声,手中有个东西“哐当”一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这一片厢房中,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张香案,上头有个小小的佛龛,前头搁着只三足的小香炉。趁着两人扭打在一块的时候,谢姝宁飞快地冲过去顺手就抄起了那只小香炉,双手紧抱着,口呼“月白闪开”,上前便重重砸了下去。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砸到了哪儿,只听得春平闷哼一声便没了声。 香炉虽小,但对谢姝宁来说,却并不轻,这一下仍耗费了不少力气。 黑暗中,她的呼吸声听上去急促又用力。 “月白,去点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呼吸声放得平稳,一边吩咐着月白点灯,自己一边弯下腰去捡被春平脱手落地的东西。 手指触到一只盒状的东西时,月白也将灯点上了。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谢姝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春平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来不及懊悔自己下手太重,谢姝宁飞快地将那只盒子打开来,里头是颗黑乎乎的香丸。 轻轻一嗅,一股子檀香的味道,余味却又似乎同檀香不同。谢姝宁不由怀疑,这寺庙里到处都是檀香的香味,她嗅到的究竟是这颗香丸的味道,还是寺里原本的香…… “月白!”她心中一动,便出声唤了起来。 月白正在弯腰收拾香炉跟撒了一地的香灰,闻声满面惊慌地抬起头来。 谢姝宁冲着她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道:“去将这香丸放到祖母屋子里的香炉中去,埋到香灰底下。” “小姐!”月白接过盒子的手哆哆嗦嗦的,颇为害怕。 谢姝宁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别怕月白,我们一道去!” 月白抖着的手,这才稳了些。 “带上春平!”谢姝宁弯腰捧起香炉往案上一搁,将染了血迹的那一面朝向了佛龛,遂抢过月白手中的银盒塞进怀中,才复又弯腰,“还愣着做什么!” 她年纪到底小,只好使出吃奶的劲抬起春平的脚,让月白抬上半身。 吹灭了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月白哆嗦着:“小姐,她死了吗?” 谢姝宁这会累得厉害,咬着牙挤出话来:“死不了!” 不过就这般搁着,会不会死,她可就管不着了。 瓢泼大雨遮住了视线,两人躲在雨幕背后,用最快的速度将春平抬进了三老太太的屋子。 檐下挂着的灯笼,一团黄光。就着这点亮光,谢姝宁随手扯下春平腰间的汗巾子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又让月白将她丢进了三老太太的床底下。她自己则飞快地掀开香炉的盖子,取出香丸埋了进去。第105章隐忧 普济寺里的香有安神静心的作用,睡在厢房里的人夜里大多都会燃上,助眠。何况三老太太素日就是离不开香的,她夜里必会点上。 因而不管这颗黑乎乎的香丸究竟是作何用的,其苦头恐怕都只能叫三老太太自个儿吞了。 谢姝宁指使着月白将春平藏好,她则小心翼翼地重新将香炉的盖子盖了回去。随后,两人才一前一后闪出三老太太的屋子,将门严丝合缝地闭上,趁着昏黄的烛光,在漫天大雨哗哗的声响中,飞快地离开。 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屋子里,月白方要去点灯,便被谢姝宁给阻了。 “娘亲那边眼下还是一片狼藉,今夜你同我睡去那边,好将娘亲挪到间来。”谢姝宁双手微微颤抖着,因为方才抬动春平时花了大力气,如今酸胀得用不上劲。 月白点点头应了,轻声道:“那小姐,我们这便过去?” 谢姝宁颔首,蓦地道:“将你的衣裳取件干净地出来!” “嗯?”月白微怔,旋即想起自己身上怕是沾了春平头上的血,若叫人给瞧见了可就大大不妙,急忙摸黑找了自己的包袱出来。 谢姝宁拔脚就往外头走,吩咐道:“带上包袱,去了那边再换上。” 两人忙又匆匆跑回了宋氏的屋子。 趁着打发月白去换干净衣裳的当口,谢姝宁点上灯,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只要一有人影闪现,就立即将灯火熄灭。好在这会戒嗔和尚怕是才讲到兴头上,下头听着的一众香客也断不会在中途离开,只怕是要听完的。所以等到月白换好了衣裳,外头也并没有旁的动静。 谢姝宁坐在桌边,提起粗瓷的茶壶分别沏了两盏冷茶,自己一气喝了一盏,另一盏则递给了月白。 月白的手亦是哆哆嗦嗦的,却不同于谢姝宁的力竭,而是源自心内惶恐。她极力镇定着,双手接过茶盏的时候,却依旧重重抖了下,差点便将里头的茶水给倾了出来。 “月白!”谢姝宁坐在那,忽然仰头看她,双手覆上她的手背,精致小巧的面庞上,神色复杂,“别怕月白。” 可被骇到了的人,又岂是一两句别怕就真的不怕了的呢。 月白倒是越想越觉得后怕,哆嗦着嘴唇,轻声道:“小姐,若是春平死了怎么办?若是她死了可怎么好?” 谢姝宁皱眉,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紧紧的似再不愿松开,“她便是真的死了,同我们又有何干系?” 即便春平真的死了,那也是死在三老太太床底下的,干她们何事?更何况,谁又能将苗头对到尚不足十岁的她身上?谢姝宁一边努力劝慰着月白,一边却被自己心中冒出的森然冷意骇住。 年纪小,终究并非全无好处。 可月白到底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这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几件大事,心内的惧意一时间难以消除。 谢姝宁又劝了几句,见无效,索性转换了话头:“眼下不是怕的时候,我们先将地上收拾干净了再提!” “是……”月白学着她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去直接用自己脏污了的那件衣裳收拾起了地上凌乱的香灰。 这个时候,谢姝宁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随着她一道俯身将地上霜白的细软灰烬一一抹去。 香炉壁上的血渍也被一点点擦去。 谢姝宁和衣躺下,嘱咐月白吹了灯。 “小姐,若夜里……”月白不敢离开,守在她身边。静了会,心里的惧意总算消了些,脑子里的思绪也就清晰了起来。 春平只是个婢女,她胆敢做的事,定然不会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她身后的那只手,指不定还会有后招。而且这后招,谁也不知是什么。她不禁担心了起来。 但她能想到的事,谢姝宁又岂会想不到。 她决定睡到这间屋子里来,一来的确是因为屋子里一片狼藉不好叫宋氏瞧见了,二来也正是在担心着这件事。 以她对三老太太的了解,三老太太蛰伏了这么久,这一回又选在了这样的地方行事,必定有想过万全之策。她不敢掉以轻心,唯有先想法子将母亲送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再说。 “警惕着。”谢姝宁一手紧紧拽着被角,心里不可谓不怕。 她的另一手隐在被子底下,手中却握着把吹毛断发的小匕首。 这还是当初舅舅离京时,赠她的礼物。小小的一把,看上去精致玲珑,倒不像是兵器,而是妇人藏在袖中把玩之物。但是却难得的锋利合手。故而这一回出门,谢姝宁特地携带而来,连宋氏也不知。 屋子里两人谁也不吭声,静静等着时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有了别的响动。 很快,脚步声就渐渐清晰了起来。 谢姝宁屏息听着,努力在嘈杂的雨声中分辨着。她轻轻推了一把月白的背,叮嘱道:“只说我睡下了,旁的什么都别提。” 话音落,宋氏已带着卓妈妈回来了。 厢房并不大,虽不至一眼便瞧见里头,却也差不了多少。 月白忙迎了上去,道:“太太,小姐方才等着您回来,结果便先睡下了。” “哦?”宋氏吃了一惊,“已在里头睡熟了?” 月白点头,“怕是白日就倦得很,回来没一会便睡熟了。” 宋氏脱下外罩的防风大氅,“既如此,就不必吵醒她,今夜我去她的屋子里睡便是。” 同谢姝宁所料想的分行不差。寺里厢房的格局偏小,里头的器具亦是如此。谢姝宁睡下占据了地方,宋氏自然就只能换一间屋子。不过宋氏说完这话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反倒是走近去仔细打量了会谢姝宁的“睡颜”,笑着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趁着空隙,月白谨遵谢姝宁的吩咐观察起了三老太太那边的事。 门紧闭着,除了窗上映着的烛火光亮,同先前并没有多少区别。 一群人一道回来,因大雨,各自回了屋子便都闭门不出。 “阿蛮夜里觉浅,怕是半夜要醒一回,记得将茶水温上,切记不要让她贪凉。”宋氏呆了一会,遂准备起身去隔壁。临行前,她忍不住细细叮咛了月白一番。明知道这么多年了,谢姝宁有什么习惯,该如何照顾她,月白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犹如惯性,叫她总是忍不住叮咛了又叮咛。 月白亦强自镇定着,逐一应下。 宋氏这才领着卓妈妈去了隔壁。 这会,三老太太的屋子里,正在解开发髻的三老太太突然吸了吸鼻子,问身后正在为自己梳发的秋喜,道:“屋子里怎么有股怪味?” 秋喜一愣,仔细嗅了嗅,却并没有嗅出什么别的气味来。 “似是有股子腥气……”三老太太呢喃了句。 秋喜展颜,拣了梳子帮她细细将长发梳理妥帖,一边道:“老太太鼻子灵,外头下了许久的雨,又是泥地,味儿都被引出来了,怕是土腥气呢。” 三老太太皱皱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想起春平来,“这会,她怎么不在屋子里?” 这话也不知是在问秋喜还是在问自己。 但不管问谁,秋喜却觉得有些隐隐不悦起来。 三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唯独春平最得三老太太欢喜,平日里但凡有点要事大事,都是唤春平去做的,就连值夜,也多是春平。秋喜嫉妒了许久,这会自己巴巴地为她梳着头,她却只记挂着不知上哪儿去躲懒了的春平,她心里怎会觉得畅快。 于是她想也不想,便道:“白日里春平就提过,说是吃了寺里的斋菜,肚子不舒服,这会别是又去茅房了吧。” 她故意将事情说得腌臜,妄想三老太太能因此厌了春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