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平南王府同秦家这般熟稔,原来是一丘之貉呀。啧啧啧——看不出来一个个长得干净清冷,私底下都这么会玩啊。”“哈哈哈哈——”官眷讲阴私,街头巷尾的茶话会上可就更不客气了。“哎呦,这可没看出来,秦家小姐可真是好本事啊,竟能勾得太子和宋小公子都围着她团团转。”一个略带着脂粉气有些风韵的妇人说道。她旁边的女子也道:“我瞧着这长得也不过一般呀。偏这狐媚子的本事,是那怡红院的头牌都比不上的。”“你见过?”有人问。“我没见过呀,可是听人说过。”“切——”众人哄笑。“啧啧啧,要我说这宋家也是清流人家,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名声差的姑娘。从前是刻薄,如今又同太子不三不四,京中好人家的姑娘可多了去了,这为了一个品德败坏的女子和太子相争可就不妙了。”有男人也开口了。更有甚者,还有人扒出了当初秦姝落在城郊美人救英雄的事迹。“诶,你们说,这太子何苦就要追她不放呢?难不成真是被美色迷得睁不开眼?”一个面带苦相的男人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个在东宫当差的表兄,他说啊,先前巡按御史沈陵川去江城巡察的时候,其实太子也悄悄跟去了,这不半路上还遇到了劫匪刺客。”一旁一个衣着略显矜贵的男子悄声道。风韵女子好奇道:“诶,是不是之前城郊那一块多了好多黑甲卫巡察一事?”“就是那会儿。”贵气男点头。“可这和秦家小姐有什么关系?”“这就是秘密了,总而言之,就是当时太子和巡按御史大人被此刻追杀,偏偏天降一仙女,将一众刺客喝退,最后成功等来援军黑甲卫,将人救回家。”“是秦家小姐把人救下的?”“不能吧?她一个弱女子……这是怎么做到的……”有人质疑道。贵气男一杯马尿下肚,举杯高声道,“你们知道上回邀秦家小姐同游朝云观,那辆马车同秦家的那几辆一模一样,听说还是刑部审讯的证物呢,偏叫太子要了去,我表兄说太子还特意叫人修缮了一番。”“想不到他二人竟还有这般渊源,如此看来是美人救英雄,也算是一段佳话,难怪太子对她念念不忘,竟是当众拉拉扯扯争吵起来。哎,怎么我就没这样的机缘遇上呢。”“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偏就是她秦家小姐出现在案发地,遇见太子被刺杀,你们说,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欲擒故纵?”“这要真是她计谋好的,那这位秦家大小姐可真是好心计。”有人慨叹道。“啧啧啧——”长春宫里。李后一边在给七皇子做贴身的寝衣,一边听身边的人汇报消息。听完身边人的话,她直接戳破了手指,然后放在手中含了一会儿,眼眸微眯,冷声道:“我道是太子如此命大,原来是她坏了二哥的好事。”“难怪太子如今这般看重秦家和范家,娘娘,该不会那时范家就已经投诚了太子,特意设此一局,拿咱们的人献祭吧?”她身旁的嬷嬷分析道。李后冷嗤一声,“也未必不可能。从前倒是小瞧它秦家了,居然还敢背后算计我李家,真是好大的胆子。”“可不是,这个秦家大小姐居然还敢抢二小姐的姻缘,坏咱们的大事。真是罪该万死。”李秀琬把针插在绣包上,微微一笑,然后抬眸看着老嬷嬷,轻声道:“敢算计我李家的人,本宫都不会让她好过,她不是想嫁去宋家吗?本宫就帮她一把!”不过是九月中旬,江城宋家便收到了宫里来的赏赐。说是太子怜惜妹妹远嫁江城,特赐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一张,玉如意一柄,前朝大师所作的鸳鸯图一幅等诸多贵重礼品,望宋家念在太子与秦家大小姐往日的情分上,厚待秦家姑娘。宋家人收到东西的时候原还是在兴高采烈地准备着婚事,可眼下颇有些莫名其妙,阿落与太子素来不和,什么时候扯上了这样的关系?还用上了“妹妹”,往日的情分这样的话?宋成轩拧着眉,摸着胡子,沉默半晌,然后对自己的大儿子道:“此事,你先不要告诉钰儿,你且派人去盛京城探查一番。”“是。”秦家后院。秦姝落闷在房间中,秦敬方和魏梁雨守在一旁,眼下这局面,当如何是好。她二人近来也颇是听了些外边的风声,对那日太子和阿落的争吵也有所耳闻。倘若真是这般任由事情发酵下去,只怕这婚事迟早要被搅黄了。秦父秦母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没先等来宋家的退婚书,反而先等到了南城爆发战事的消息。而这一次,宋钰又被提议任命为南城卫指挥佥事。第26章秦姝落听见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敢置信。宋钰不是已经辞去了千户一……秦姝落听见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敢置信。宋钰不是已经辞去了千户一职吗?怎么还会被提名任命为南城卫指挥佥事?秦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南城同江城不一样,南城是平南王妃的老家,素来与平南王联系紧密,宋钰婚事在即,怎么会在这档口被调去南城?秦敬方拖了好些人多方打探才知,前些日子,南城参将上报朝廷,道是此番在南城作乱的倭寇就是先前江城的遗祸,见在江城屡次吃亏,讨不到好,这才辗转南下去了南城,之所以调任宋钰前往,也是因为看重他之前有同这批海匪作战的经验。他喝了一口冷茶,续道:“不过朝廷念及他成婚在即,准许他婚后再赴南城。”秦姝落直接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面容麻木,她扯了扯嘴角,哑声道:“这江城又不是只有他宋钰一人有和那批倭寇作战的经验,江城卫指挥佥事祝辉不也在行吗?更何况,他官职比宋钰还高,怎么就轮得着宋钰了呢?”这个中缘由,实在让人很难不胡乱猜测。她隐约想起那天萧洵的话,他说:“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他死。”“非死不可。”秦姝落眼神空洞,她紧紧地攥着手指,指尖掐进了血肉,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难不成这就是萧洵的报复吗?宋钰是将,战事一出,调任他去往前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可这提议依旧是名正言顺,于公于私都是合理至极。她甚至都找不出一个光明正大地阻止他前去的理由。她总不能说,我们要成亲了,求兵部的各位大人放过我的未婚夫,让旁人去战场吧?那旁人又该怎么看待他们家,怎么看待宋钰?难道旁人就没有家属亲眷,旁人就不用成婚生子吗?更何况,即便是她没脸没皮,豁出去了不让宋钰去,往后呢,往后真的让宋钰和她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当中吗?秦姝落唇色惨白,她的愿景太过渺小了,和那么多人的生死,和南城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秦敬方也只能劝道:“你先别着急,兵部也不过是还在提议人选,也未必就一定是宋钰前去,更何况,就算是他去南城作战,也未必就会出事,阿落,你别担心。”魏梁雨也道:“是啊,这事儿出的虽是匆忙,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说不定……说不定宋钰便又建奇功,往后官职……”秦夫人说到一半,便收住了声音,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下去,又该怎么劝解自己的女儿,更何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亲族上战场是何种煎熬苦楚的滋味。有时候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更何况,这其中还暗藏着这么多蹊跷。秦姝落看着父亲和母亲担忧的神色,唇瓣动了动,她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又还是化作了无声的沉默。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梳妆台上拿出宋钰送她的白玉芙蓉簪子,还有木雕,端详许久。旁边还摆放着一块不合时宜的芙蓉玉佩。她不能,她绝不能看着宋钰就这么离开她,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绝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幸福离开。她脑海中浮现出萧洵的样貌,纵使是太子又如何,为了她自己的幸福,总该是拼一把的,遗臭万年也好,背上骂名也罢,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钰因为她的过错和冒失而付出代价,若是旁的时候她都能相信这不过是朝廷于公的一纸调令,可是出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南城,她实在是难以扫除心中的疑虑,她不能拿宋钰去赌这纸调令的正义性,她赌不起。她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只要有事关宋钰安危这一个理由,她就能敢豁出一切去阻止这一切,就如当初宋钰也是顶着满城的恶名执意娶她一样。秦姝落在第二天便收拾好了一切情绪,甚至换上了最纯白的衣裳,只簪了一根素雅的白玉芙蓉簪子去了平南王府。南城是平南王妃的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必然会知晓和关心,究竟是不是一定需要宋钰前去,还是他也无关紧要,这些事平南王妃必定会心中有数。更何况,若是想求人向萧洵开口阻止宋钰前去,没有人比平南王妃更适合做这个说客了。九月中旬的盛京城,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可秦姝落依旧是一身单衣,显得格外憔悴和楚楚可怜。她到平南王府的时候,赵如春已经在等着了,她瞧见秦姝落打扮得如此素净,不免有些担忧,悄声问道:“你近来可还好吧?”秦姝落勉强冲她微微一笑,道:“就那样。今日来王府,也是想求见王妃一面,劳烦你牵线了。”赵如春微叹道:“王妃在佛堂里做早课,我是可以帮你通传,可阿落,王妃能帮你第一回,未必会帮你二回,你且要有个准备。”秦姝落看着这威严庄重的平南王府,外头摆放着的石狮子上头还镶嵌着巨量黄铜,看上去威猛气派无比,这气势丝毫不比皇宫差。也难怪人人都说平南王是圣上最倚重的亲弟弟,这待遇实在是优厚,而他自身也绝非只是倚重皇恩的草包皇亲国戚,当初之所以被封为平南王,也是因为他亲上战场,平定南边,将蛮夷部落全数收服。倘若是他能开口说话,宋钰的事情,必定能有转圜之机。秦姝落的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的,你去吧。”赵如春刚要进去,秦姝落又叫住她,“诶,等等。”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交给赵如春,“你把这个交给王妃。”赵如春皱眉,好奇道:“这是什么?”秦姝落没有作答,她便也不好继续追问,等赵如春走了,碧书才小声问道:“姑娘为何要把治魇症的药包给王妃呢?”秦姝落望着空寂的门庭,依旧不答,她心底也是打鼓,嘀咕道:“也不知有没有用。”她二人在门口来回踱步,未久,便见赵如春急步匆匆地跑出来,满面喜色道:“王妃答应见你。快随我来。”秦姝落跟在赵如春身后,一路走过好几个长廊,穿过垂花门,才看见一个空幽雅静的院落。她虽受过平南王妃的恩惠,可也是第一回进到此处,一进门只见院中秋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了,满地枯黄的落叶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在有一扫帚没一扫帚的扫着,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见旁的丫鬟婆子,同外头的庄严奢华比起来,里头实在是有些俭朴,甚至称得上简陋。赵如春见她眼中带着疑惑,便低声解释道:“王妃不允许王爷的人进到此处,也不允许父王的东西摆放进来,所以只有许婆婆一个人,她年岁也大了,眼睛也不灵光,此处便显得有些萧条了。”秦姝落微微点头,想不到平南王妃和平南王竟已经闹僵隔阂到这种地步。她这时自不会想到,往后她和萧洵只会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如春把她领进了屋里,便道:“你进去吧,王妃在里头等你。我先走了。”秦姝落看着她出去,然后自己走进了大堂,这屋静得让人心都发颤,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又不曾见到人,秦姝落是站也不敢,坐也不是。正当她坐立难安之际,屏风后边才缓缓走出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她面容冷清,又透着一股疏离的淡漠感,头发盘起,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看见秦姝落的第一眼,便道:“你都这么大了呀。”秦姝落忙行礼道:“见过王妃。”平南王妃坐下喝茶的动作一顿,淡声道:“坐吧。我年岁比你娘小,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唤我一句许姨吧。”秦姝落从善如流道:“许姨。”平南王妃脸上这才带了些笑容,她倒了一杯茶,递给秦姝落,道:“我这儿简陋,你将就着喝吧。”秦姝落接过茶杯,啜饮一口,味道极其苦涩浓重,她忍不住蹙眉,见平南王妃看着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知礼数,吐了吐舌头,尴尬道:“让王妃见笑了。”可平南王妃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笑道:“我第一回喝这茶的时候,也是在想,这世上原来茶也能这般难喝。”她把茶一饮而尽,看着秦姝落的眼神颇有些宠溺,莞尔道,“你娘定是很娇宠你,不曾让你吃过什么苦头。”秦姝落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待她确实如珠如宝。许连夏垂眸,慨叹了一句,“我爹娘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娇宠我。”秦姝落知道平南王妃的父母早亡,之后她家中便再无一人,只能回南城老家投奔叔父。她紧紧捏着茶杯,想来那些时日,许姨应该是吃过不少苦头。许连夏见她不出声,也是,同小孩子聊这些做什么,她换了个话题,拿出了方才秦姝落送她的药包,问道:“你拿来的那药包味道倒是奇特。好闻又醒神得很,你是怎么想到送我的?”秦姝落放下茶杯,忙道:“那药包是专门用来治理魇症的,对常年心神不宁之人,有奇效。母亲说,许姨同我一样,也曾受过天大的委屈,我想着对您应该有效。”闻言,许连夏把玩药包的手一顿,她看着秦姝落,她如今这般年岁和自己当初被迫回到盛京城简直差不多大,那时候的她远不如现在的秦姝落这般勇敢胆大,敢去求并不熟悉的人,她唯一做出过的反抗也不过是在手上留下了一道划痕。许连夏敛眸,她把药包放在桌上,柔声道:“其实你娘来找过我一回,将你的事情都告知我了。”闻言,秦姝落猛地抬眸,“母亲来寻过您了?”许连夏笑笑,续道:“我与你娘同出身在武将之家,低头求人是最难做的事情,你娘很心疼你。”她看着秦姝落的眼神充满了艳羡,她有这样待她好的父母,而且双亲健在,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家庭。“母亲待我,我无以为报。”秦姝落回道。许连夏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又露出些为难,“可你的事,我也帮不了你。”闻言,秦姝落脸上不可避免地充满了失落的神色,她想说些什么缓和,可又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显得虚伪。许连夏避开她的眸光,苦笑一声,直白道:“我若是真能左右他们的想法,这一生便不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了。”秦姝落不免心中一凉。只听她继续道:“阿落,我便也如此唤你吧。你和你娘想求人,却实在是寻错人了,若只是一场宴会,我或许还能有说得上话的地方,可你想让太子放手,我说话实在是无用。平南王……”她说话的声音顿了顿,随即道,“和他都是一样的人,也未必会因为我而愿意帮你。”秦姝落眼睫微颤,许连夏也看不得她这难过的模样,就仿佛当初那个无助的自己在向如今的自己求救一般,可如今的许连夏还是救不了当初的她。她缓缓站起身,道:“回去吧。我要念经了,就不远送了。”秦姝落看着平南王妃回房,指甲死死地掐着手心,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就好像如今的平南王妃会是将来的她一般。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若是一生孤苦无依,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佛堂之中,她迟早会被逼疯,她扫视了一圈这佛堂,甚至会更可怕的觉得,这是不是已经是平南王妃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反抗了。一股让人恐惧的窒息和憋闷感直接涌上心头。她从未如此害怕过自己的将来,而此时此刻,她怕了。秦姝落走后,平南王妃成日寂静的小佛堂也迎来了不速之客。许连夏甚至不用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是谁。“听说,你今日见了秦家的女儿?”一个低沉又带有威严的问句传来。许连夏跪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眼,敲着木鱼,不做回答。可下一瞬,她敲木鱼的手直接被人按住,许连夏不得不睁开眼,讽刺道:“我这佛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我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平南王唇瓣抿了抿,攥紧她的手,开口道:“我想听你自己说。”“呵。”许连夏抽出手,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道,“天黑了,王爷请回吧。”听言,平南王眼眸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连夏,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许连夏闭上眼睛,拨动佛珠,不言不语。平南王看着她这模样,实在是没办法,他大步踏出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帮她求情吗?你忍心看着她失望,无功而返?”许连夏睁开眼,看着他,嗤笑一声,“你们萧家人都一个样,我上过一回当了,不会再上第二回。”“若我真的帮你呢?”平南王气急道,“只要你开口。”许连夏白了他一眼,冷嘲一声,“那你现在就休了我,让我回南城。”“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