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这个喜欢发科打趣、任何时候都状态松弛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人,也会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 “我来。” 他一只手按压住安无咎受伤的肩,另一只手拿过吴悠手上的医疗包,找到了止血带,将止血带绕过安无咎的颈侧,试图让断面止血。 安无咎感觉有些无力,血液的快速流逝和断臂的痛苦令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他看了一眼沈惕,见他眉头紧皱,为他包扎的手都在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惕这样紧张。 莫名的,安无咎心中一阵刺痛,比失去一只手臂来得更加汹涌。 他不愿意让沈惕担心,怕他担心。 “我没事……”他抬起满是血的手,碰了碰沈惕的手腕,血液也留存到他的手腕皮肤与皮手套上,“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沈惕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说完之后又有几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大声,“……真的很危险,安无咎,我说过了不要当筹码。” 安无咎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并不意外。 他努力握紧沈惕的手腕,让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事,真的不害怕。 “我来我来!” 钟益柔不知道从哪个桌上临时过来,用止血带加压包扎,动作很娴熟,“现在必须要赶紧止住血,否则万一因为大失血导致休克就麻烦了。” “你怎么过来的?”吴悠问。 “我听到有人议论了,说一直没有伤亡的红队也有人受伤了。”看着断面不断喷涌的血,钟益柔的一颗心仿佛擂鼓一般,生怕这血止不住,“没想到等我过来看到的是无咎。” “是谁输了吗?”藤堂樱问到关窍,“现在有几个人在赌?” 沈惕扭头,看见诺亚还在桌上,她方才那一局还没有结束,不会是她。 “尔慈也在,但是她没有输,我就在她旁边,她的那一局还没有结束呢。” 藤堂樱心下了然,“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南杉提出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不小心输了?” “不太可能。” 这样的否定和揣测在过去会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唯独安无咎不会。 然而此时此刻的安无咎,脸色苍白,但很笃定。 “不会是意外。” “他是一个胆小的人,如果真的一个赌局没有信心,他不会一口气赌下2000筹码,这个数字比他自身筹码值的两倍还要多……” 恰巧此时,一直在人潮之中搜寻的沈惕看到了陈余的背影,他像鱼群之中脱离的一条鱼,在人群中逆向穿出,此刻正朝着大厅的另一个大门匆忙走去。 他的状态的确不对。 他转头,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对安无咎说:“把你的筹码权限关掉。” 说完,他消失了。 安无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失血产生的副作用一一出现,令他几乎站不住,只能原地坐下。 “这种止血方法太慢了,得试试能不能开放静脉通路。”钟益柔试图在游戏商城里购买可以输血的工具,但最后依旧没有找到。 “没关系的。”安无咎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我的体力和一般人也不太一样,恢复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钟益柔想到了他之前手腕的伤,的确,安无咎无论是耐痛力还是恢复能力,都比寻常人快得多。 吴悠难以接受,“但你这次是整只手臂,手腕的伤根本没法跟这个比!” 南杉看着很不舒服,但也无能为力,转头想去看看沈惕,却发现他不见了。 血很快染透了纱布和止血带,仍旧没有停止出血的迹象。 “我只要能撑到最后,”安无咎面无表情地说,“就不要紧。” 他抬眼,空中悬浮着的倒计时还剩下两小时二十三秒。 安无咎看向钟益柔,“两个小时内,我会死吗?” 钟益柔知道他不能这样罢休,“我只能尽力,得看看你止血之后的状态怎么样。无咎,大出血是真的会死人的。” 安无咎当然知道。 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仿佛这样的事他已经经历过无数遍。 “没关系,就算是死了……” 他盯着大屏幕,嘴唇苍白,“只要我们拿到第一,我就可以复活。” 陈余一路独行,心中惴惴难安,他输掉赌局的瞬间,看到了远处安无咎凭空消失的手臂,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向下,脑子里全是之前紫队那家伙说的话。 [你们就算全组能赢,一起出去,你能拿到最多的积分吗?你来这里搏命一定也很缺钱,不是吗?] [你想想我们给你的方案,只需要你输一次,拿安无咎作筹码,不需要你杀了他,就把他弄残,让他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赌局,你押多少注的筹码,我们会等额给你一半,当做你配合的酬金。] [你好好想想,他真的像他演出来的那样善良仁慈吗?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接下来,他从地下兑换区回来之后,是否会把自己赢得的筹码分给你们。如果不是,证明他就是伪善!他明明可以给你们,你们的筹码变多之后,哪怕真的输了,失去了一部分身体,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可就你们现在这点儿筹码,只需要一局,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着吧,他一定不会给你们,我们已经试过了,筹码是可以用积分转换给其他人的,安无咎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你们。你只需要在赌桌上试试,看他回来之后,你头顶的筹码值有没有变化。] [你只有900,900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是害你,只需要找一个人拿你做筹码,故意输给我们,你就死了。] [试一试,就试两千,最多断他一只手臂,死不了人的,你也损失不了什么。办成之后直接来一楼兑换区,我们会当场给你一千。] 这些话反复地交错地出现,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杂,如同他的脚步一般。陈余不断地看向身后,生怕背后出现安无咎,或是同组的其他人。 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是为了他的孩子,他不得不这样! 突然地,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一具尸体身上,陈余匆忙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尸体的血。 这个尸体和安无咎一样,失去了手臂,两只手臂,像一个破损毁坏的人体模具,睁着一双涣散的双眼。 陈余的腿都吓软了,他用手抓着楼梯扶手强撑着起来,一步一瘸地继续向下,终于离开了这座昏暗的楼梯。顾不上身后,他直奔兑换区,门动了动,仿佛就要打开了。 可下一秒,他却感到后颈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陈余头脑昏沉,睁眼也很费力,只感觉眼前隐约有个影子,瘦长深黑,同鬼一样,视野从模糊渐渐地转向清晰,他终于看清。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沈惕。 沈惕嘴角勾着笑,手里拿着枪。 “怎么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他的手指勾在扳机护圈里,将手里的枪一圈一圈地转着,看起来像是十分漫不经心,可陈余心里清楚,他在赌场早已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他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安无咎关系匪浅。 “你……”陈余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绑着我啊,我……我刚刚被人出老千,我被坑了!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输,我真的没想到!” 沈惕冷笑一声,“我问你了吗?就这么不打自招?” 他走近一步,转动的枪被他反手一握,枪口直接抵上陈余的胸口,“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的手可一点都不稳,手指头颤得很,可能听到什么我不想听到了。,一不小心,这个扳机就被扣下来了。” 陈余的双腿都软了,他连忙求饶,但嘴上仍旧不承认,“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让我说什么,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是吗?”沈惕挑了挑眉,将枪移开。 就在陈余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他的膝盖! 惨叫声中,沈惕优雅地笑着,“你看,我说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我的手很不稳的。” 就在他抬起手,做瞄准姿态的同时,陈余痛苦地求饶,“我说……我说,我、我是故意拿他当筹码,故意输的……” 沈惕脸上的笑意冷下来,“是周亦珏?” 陈余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沈惕看了出来,只得承认,“是……是他,他派人来找我……” 他一五一十对沈惕和盘托出,包括紫队的那个黄毛说的筹码酬金。 “哦?”沈惕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带着笑,却让陈余更觉得瘆人,“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出卖队友才赚到的酬金,不拿到怎么行?” 他抬脚,踢了踢陈余完好的那只膝盖,“还好只打了一条腿,还能装装样子走过去。” 沈惕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把他从柱子前扯过来,“你现在就给我去兑换区,把他们承诺给你的那份筹码要回来。” “放心,我会陪你去。”第85章以牙还牙 时间一点点流逝。 紫队的分数越来越高,涨速惊人,几乎是前四个小时的数倍。安无咎忍受着剧痛,坐在大厅冰冷的地板上,睁着一双眼,努力地望着眼前的屏幕。 “这不可能!” 藤堂樱就在他的身边,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们的总筹码怎么可能涨得这么快!” “你觉得,这么好用的办法,他会用几次?” 听到安无咎虚弱的声音,藤堂樱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止策反了我们组的人,还有所有组的人?是吗?” 安无咎脸色苍白,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只看周亦珏一个人便知,他在“保皇”游戏里输掉了那么多筹码值,应当是不会剩有多少筹码。 可他涨幅惊人,筹码值已经到了7000,直逼现在的安无咎,是目前的个人第二。 不止是他,连他的组员都一同在涨分,整个小组的分数越来越多,仅仅是此刻,就已经甩开安无咎带领的红组近3000分。 周亦珏比马奎尔聪明太多。 马奎尔为了赢,采用的是集权手段,将全组人都视为自己的筹码,只由他一人参与赌博。这样一来,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就算黄队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小组,他作为积分第一的人,也不会死。 但是周亦珏采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不从自身下手,而是瓦解外部敌人。 他一个一个地策反其他组的组员,里应外合,并且慷慨地给每一个队员赌博的机会,让他们也能赢。 所以紫队的团体分才会上涨得这样快。 这一招,既为自己的队伍囤积了筹码,还巩固军心,溃散敌方,的确是杀伤力极大的招数。 但安无咎心中还存有两个疑影。 第一,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条件而答应了周亦珏的要求。 安无咎想,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拿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想活下来,就必须成为队内第一的人。 周亦珏许下的承诺,无外乎就是在配合输牌之后,给他们相应的筹码作为酬劳,让背叛者能够顺理成章成为队内最后的赢家。 安无咎抬头望去,不出所料,方才周亦珏组还多出近3000分,此时此刻,身居第一的紫队就只比他们多出一千多筹码值了。 这么块就减少一半,不太正常。 除非是他们把这一半拿出来,兑换成了积分,作为酬劳交给了那些叛徒。 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周亦珏深谙人心,对这些利用人性的东西信手拈来。 但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这种策反的方法还有一个弊端。 正想着,被安无咎安排出去的吴悠折返回来。看他的表情,安无咎猜到结果不好。 “无咎哥。” 吴悠回来之后,蹲在了安无咎的面前,“我找到橙队的队长了,跟他说了队里可能会有叛徒的事,可他听到了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安无咎其实猜到了。 而且他还想,其余的几个人得到的结果应当也一样。 果不其然,钟益柔和南杉也回来,得到的反馈与吴悠的相差无几。 这就验证了安无咎心中的想法,周亦珏在设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安无咎所想到的弊端——队长对筹码的安排有否决权限。 一旦像安无咎这样,被组内人背叛,只需要将自己的筹码权限关闭,就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自身的伤害。 如果每个组都这样,他最多只能得到第一轮赌局的筹码,因为只要继续下去,队长一定会关闭权限。 除非,那个叛徒就是队长本身。 这些队长心里也很清楚,就算是拼尽全力,最终这六个队伍里也只有团队第一的队伍能全员存活。 与其拼上半条命去争那个可望不可即的第一,倒不如保住自己队内第一的位置。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待安无咎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思考与判断后,红队的其他人也明白了。 “原来如此。”钟益柔冷笑一声,“把队内其他人的性命输给其他队伍,换一笔酬劳,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当然会有人愿意做。” 南杉点了点头,“看来,周亦珏早已收买了除我们队以外的所有队长,包括马奎尔。” 没错。 安无咎看向黄队的方向。 这才是马奎尔此时此刻还没有出来闹的原因。 但这也只是暂时。 以马奎尔的性子,眼看着周亦珏这样猖狂,总会不平衡。 “无咎哥。” 听到吴悠叫自己,安无咎回神,看向他,“怎么了?” 吴悠抿了抿唇,“沈惕不见了哦。” 安无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知道啊。” 吴悠的眼睛睁大了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