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半的时候,温时忍不住问:“你的病,没有好吗?” 陆惊蛰为他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温时想,这个人果然骗了自己。 他看得很认真,发尾偶尔扫过屏幕,会留下潮湿的痕迹,将那一小块地方变得五彩斑斓。 像是泪水,但又不是。 最后是主治医师和研究人员联合提出的建议。 “鉴于目前并未发现有效的新型治疗手段,常规的药物和方法效用不大,建议病人与义工持续进行亲密接触,100%匹配的信息素对患者的信息素紊乱症有良好的安抚作用。失去安抚后,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进一步影响寿命和生活质量。” 温时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在此之前,他曾听偶然听说过信息素紊乱症除了生活上的一系列不便外,也可能会对陆惊蛰的生命造成影响,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医生出具的报告上写明这件事。 他无法理解陆惊蛰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说已经痊愈了,一切都结束了。 陆惊蛰的手很热,指尖掠过温时的后颈,拨弄着他的头发,毛巾与碎发摩擦着,在温时的耳边传来些微声响。 或许是太震惊和不能理解,温时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问。 因为任何人都不会看轻生死。 陆惊蛰的声音很低,他说:“对不起,看了你的笔记本。” 提到笔记本,温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跳舞那天的事。 温时迟疑了片刻,很慢、很慢地说:“你看了啊?” 有点像是难以启齿的自言自语。 笔记本上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是温时的心情和痛苦,以及压抑的不可得。写下那些话的瞬间,温时偶尔都会觉得太虚伪了,明明根本不希望有倒计时结束的那天,又要那么写,但还是要借此维持自己岌岌可危、装作不在乎的假象。 但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温时很轻易地原谅了陆惊蛰:“没关系的。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伤害过温时的人有很多,对他道歉的只有一个,何况是他自己不小心,将笔记本遗漏在了床上。 陆惊蛰说:“不想再伤害你了。希望你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他站在温时的身后,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温时,你过去遇到的人都很差。我不那么好,也不能那么差吧。” 温时想要转过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陆惊蛰横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他未经思考,没有犹豫地说:“差的又不是你。你不好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对陆惊蛰说出喜欢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陆惊蛰便笑了。温时的口才好了一些,但不太多,论点和论据一塌糊涂,都是主观感受,没有客观依据,唯一的优点是真挚动人。 头发终于擦干了,陆惊蛰将毛巾放在一旁,走到温时身边,两人终于面对面对视了。 温时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昏黄的灯光下,陆惊蛰的脸显得英俊而温柔,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叙述:“会一直去看你。” 温时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擅作主张。陆惊蛰有着野兽的本质,就像易感期期间温时曾见过的那样,独断专行,又固执又高傲,手腕上的伤疤都要用腕表遮住,不让任何人发现。 但推开自己不是出于那些。 陆惊蛰精通谈判技巧,也很了解温时,无需谈爱与喜欢,他只要说出信息素紊乱症真相,温时就会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一生,温时也会认定是自己的责任。 他却没有那么做。 温时大脑一片空白,他问:“那你以后还会找别的合适的Omega治疗你的病吗?” 其实没必要问,温时也知道答案,但他就是这么固执且任性,非要听到陆惊蛰说出口。 陆惊蛰看着温时的眼睛,神情有些变化,不那么心平气和,准确来说是看起来不大高兴,情绪很外露,他平常不会这样。 他说:“我有喜欢的Omega了,还怎么找?” 表情又收敛了些,好像说得很认真:“温时,你告诉我。” 不会有别人,只有温时。 温时心中无边无际的钝痛缓慢变成了酸涩。 满足温时天真的、幼稚的、贪婪的愿望,喜欢温时,愿意为他忍受痛苦,为了他而失去某些珍贵东西的陆惊蛰。 即使温时幻想过很多次,陆惊蛰喜欢自己会怎么样,每一次写日记都会想,但是真正的陆惊蛰要比想象中的梦好一百倍。 温时仰起头,他的眼也有些潮湿,声音颤得很厉害,明明只是假设,好像也会身临其境地感到痛苦:“那要是我以后听到你的消息,你的死讯怎么办?” 陆惊蛰低下身,想了一会儿,很理智地说:“我以为你会忘了我。一个伤害你的人,总是会随着时间而淡忘。” 在此之前的人生中,陆惊蛰没输过,温时没赢过。 陆惊蛰第一次甘心认输,情愿以生命为代价让温时离开,温时也不算赢。 因为陆惊蛰想错了,温时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温时听完后低下了头,他穿着单薄的浴袍,衣服松松垮垮,露出后颈和蜿蜒的背脊曲线,白的像雪,稍微碰一碰就要融化了。 陆惊蛰看不清温时的神情,以为他不高兴了。 但温时只是挺直了后背,往上勾住了陆惊蛰的肩膀,很少见地主动吻住了对方的唇。 陆惊蛰也没预料到,但很迅速就回应了,好像对温时的唇,温时的身体,温时的信息素念念不忘。 这一次的吻,陆惊蛰没有那么绅士有礼了,他很用力,像是要将温时全部占有。 在陆惊蛰的吻中,温时逐渐失去自我,但他也不想挽回,就这么放任着,没有做出任何努力。 这一吻直到温时呼吸困难才结束。 温时的嘴唇变得很湿,连呼吸都热了起来,他攀在陆惊蛰的肩背,湿漉漉的嘴唇贴在陆惊蛰的侧脸:“西河很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陆惊蛰将温时放在自己腿上,以一种完全占有的姿势抱着他:“温时,你在停下车的时候,就跑不了了。” 温时就不说话了,他的脸埋在陆惊蛰的胸膛里,这么抱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问:“你最近还在失眠吗?” 陆惊蛰稍稍松开了手臂,温时仰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惊蛰才说:“嗯。睡得很差。” 温时抱怨地说:“又骗我。” 真的骗了很多次。 又眨了眨眼,脸颊很红,有些赧然:“真希望你能睡得好。” 对于温时而言,陆惊蛰可能太遥远了,是人生中与正确无关的选项,很困难的那种,温时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会矢志不渝地爱一个人。 可喜欢是没办法的事,无法由理智决定。 松垮的浴袍终于彻底解开了,甜的草莓香气充盈在房间中,温时毫无保留地拥抱了陆惊蛰。 春天是会过去,春天总会再来。第67章 温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总觉得眼前的、感受到的像是梦的延伸,但他知道是真的。 房间里安静极了,昏黄的壁灯亮着,灯光映在温时的脸上,低垂着的睫毛落下一片很淡的阴影,看起来柔顺至极,是全世界最纯真的人。 陆惊蛰吮吸着温时的嘴唇,双手缓慢地往下移动,抚摸着温时的脊背。 两人的影子慢慢交叠在了一起,摇晃着,反复着。 温时模模糊糊间和陆惊蛰拥抱与亲吻,以及做一些更亲密的、不属于义工服务范围,被医疗道德准则所禁止的时。 但他们是情人,也是爱侣,所以做什么都行。 温时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的发出一些暧昧的声音。他的嗓音很甜,也很软,半搭着眼帘,不想也不愿完全挣开,只能看到陆惊蛰结实的胸膛。 空调开着适宜的温度,温时的体温却一路攀升,像是发着一场高烧。 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温时本来没注意到,后来又响了好几下,他才意识到是电话,随意推了推陆惊蛰的手臂,怕对方错过要紧的事。 陆惊蛰和温时对视了一秒,还是接了,但是正在做的事没停,只是慢下来了,没有那么激烈了。 陆惊蛰讲电话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冷静又理智,和对方进行一场工作上的谈话。 温时呆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很费力地抬起手,抵在陆惊蛰的肩膀上,把他往外推,想让他停下来。 但温时的力气本来就无法和陆惊蛰相比,更何况是这种时候,简直像是蚍蜉撼树。 陆惊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不轻不重地按着温时的后颈,继续说:“圣悦酒店。” 温时发现根本没用。无法抵抗的快乐和羞耻这么着温时敏感的神经,他真的要哭了,又不能哭。 求人不如求己。温时偏过头,将脸深深地埋到枕头里,从喉咙溢出的细碎声响被羽绒淹没,变得闷而沉,再也不可能通过话筒传到对面了。 陆惊蛰也看到了,慢条斯理地说了最后一句:“有点事,挂了。” 然后稍用了些力气,将温时的脸从枕头中捞了出来,扣住温时的下巴,不顾他的羞怯,强迫似的问:“又怎么了?” 温时有些缺氧,看起来更恍惚了:“你,你怎么这样啊?” 陆惊蛰低着头,温时雪白的皮肉上布满了红痕,每一处都是他留下的,若无其事地说:“我怎么样了。不是你让我接的吗?” 温时的大脑是很糊涂,但脸皮依旧很薄,固执地要和这个人解释说:“我没让你……” 眼睛湿的要滴出水了,又害羞又恼怒。 陆惊蛰顿了几秒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温时,怎么这么好骗。” 都温时玩玩很有意思,真让他伤心难过就不必了。 温时又呆住了:“……” 陆惊蛰顺手拿起手机,打开给温时看了通话记录:“电话没接。” 又低下身,吻着温时的耳垂,含混地说:“下次别说什么都信了。” 他很好心地提醒了,但知道温时下次还是会被骗,还是会露出这种很可爱的反应。 温时松了口气,闭上眼,不想说话了,心中认定陆惊蛰是全世界最恶劣的人。 结束过后,陆惊蛰抱着温时去洗澡。 温时靠在装满水的浴缸中,心中怔怔地想,原来已经是黄昏了。 陆惊蛰转过身,抽了条毛巾,回头的时候,浴缸里的人就消失了。 怔愣了一秒钟后,陆惊蛰凑得更近了些,才看到温时整个人浸在浴缸中,柔软的长发像海藻一般漂浮在脸颊两侧,隔着粼粼的水面,能看到殷红微肿的唇和明亮活泼的眼。 夕阳透着半开的百叶窗照了进来,将一切都映得如梦如幻,温时张开嘴唇,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漂亮得不似真人。 陆惊蛰还是伸手将他抱了出来。 温时依偎在陆惊蛰的怀里,很累的样子,但精神很好:“想和你开个玩笑。” 陆惊蛰吻了吻他的眼眉,当做回应。 过了一会儿,温时的下巴抵在陆惊蛰的颈窝,轻声说:“我是想把头发剪一剪,太长了,本来打算走了以后剪的。” 现在是不走了,所以要留在这里剪。 说这句话时,温时没想太多,就是什么都想告诉陆惊蛰。 陆惊蛰想了一小会儿,看着温时,很理智地说:“剪头发需要技巧和经验,我可能剪不好。” 温时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当时一句很无聊的玩笑话还记得。 他不怎么在意:“剪坏了也无所谓。再找别人帮忙修吧。” 其实陆惊蛰并不做这么没有把握,可能会导致糟糕后果的事,但温时坚持,很信任地全权托付给他,就也没再多做考虑,想失败的后果,那么答应了。 洗完澡后,温时恢复了些力气,也不好意思让陆惊蛰抱了,换了一件浴袍,开了瓶瓶装水,靠在窗户边等陆惊蛰冲完澡一起出去。 温时的腿和腰仍很酸,靠在床上歇息,但不久前才睡了很好的一觉,现在不可能睡得着了。 行李箱摆在一边,他是打算自己收拾的,陆惊蛰说也来他来帮忙吧。 两人的身上有未散的水汽,温时打开箱子,将一件又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拿了出来,再由陆惊蛰重新摆放在卧室里合适的地方。 收拾到一半,箱子中突然出现了个很奇怪的东西。 温时愣了愣,本能反应是不能让陆惊蛰看到,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陆惊蛰捉住了温时的手,将他企图藏起来的东西从衣服下拿了出来,触感是冷的。 两个啤酒罐,一个是扁的,另一个不是。 陆惊蛰平静地问:“温时,这是什么?” 金属材质的罐子在黄昏下熠熠生辉,像是闪到了温时的眼,他抿了抿唇,偏过头,是很明显的逃避。 大约过了一分钟,温时还是承认了:“生日那天喝的啤酒。” 陆惊蛰笑了笑,握住了温时的手,十指交握,罐头便合在他们的掌心,金属也染上了人的体温。他像是真的不太明白,问:“罐子怎么不丢?” 温时的肩膀塌着,想着当时的心情,到了现在,说给陆惊蛰听也没多少难堪了,他坦白着自己的心意:“想留作纪念。” 也没什么别的能拿的了。 与陆惊蛰有关的东西都太贵了,连第一次抽的烟都是温时买不起的那种,想要借物思人,留住回忆都难。 不过做这种是在外人看起来是有点傻,虽然温时知道陆惊蛰不会笑话自己。 陆惊蛰将手握得很紧,忽然换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你睡着的时候,我找了找,我读书的圣利特有一个庄园不错。冬天的雪景很美,外形像是那种旧式的城堡,符合你的一部分要求。” 陆惊蛰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置办了一些房产。他对度假的兴趣不大,购置房产大多是为了投资,小部分是商业用途。这个地方也不怎么去,现在却改变主意,决定好好修整一番,当做和温时的冬日度假场所。 他没说的是,其实这栋房子是在温时走前的那段时间挑的。当时想了很多,有时是想和温时一同前往那里,有时是想赠送给温时,但也知道他不会要。所有的想法都不可能实现,挑再久选出再符合温时喜好的也是徒劳无功。 陆惊蛰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还是忍不住做了。 温时是改变他的人。 陆惊蛰打开手机,相册中有当时存下的照片,展示给了温时看。 房子的外形有点是温时堆得那个城堡的超级复杂版,虽然房间不止一个,但他们还是会睡在一起。 陆惊蛰放低了声音,但很认真:“留一个房间存放我们的啤酒罐,把它填满。” 用回忆,用未来,也用一生。 温时靠得很近,脸颊贴着陆惊蛰的手臂,看着拍摄的照片:“等。等下雪的天气去。”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也不是非要等到去那间城堡,我们才能住同一间房。” 陆惊蛰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温时说:“你要搬到这里来住吗?或者这里离……” 温时想说的是,如果这么离公司太远,他也可以搬到那间公寓,毕竟能更方便些。但陆惊蛰没让他说完,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陆惊蛰轻松地说:“好。明天就搬。”第68章 第二天,温时和陆惊蛰一起去见了周教授。 虽然知道陆惊蛰想骗自己很容易,但温时还是希望能对他的病情有更多了解,他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不再被骗了。 到达医院的时候,几个一直负责此时的医生和研究人员都等在办公室了,周教授于昨晚收到消息,对此很意外,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携手而来,才察觉出两人是情侣关系,因为他们对此也没有什么隐瞒。 周教授恍然大悟,至于之前发生的事,作为外人,她也很难想象。 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无论是病人的身体还是精神,以及感情生活,陆惊蛰应当算得上是值得相信的Alpha,即使温时离开在即,也没有寻找别的Omega的打算。过往可能是有些误会,但现在已经得到了解除。 周教授详细讲述了陆惊蛰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探索方向,Alpha和Omega信息素结合对紊乱症产生的积极影响,并在治疗陆惊蛰的基础上,发表论文,得到确切有效的治疗方法,拯救更多处于困境中的人。 临别的时候,周教授真诚地祝福两人:“恭喜,希望两位能够幸福。” 离开医院后,两人又约了一场会,去了上次没去成的餐厅。虽然时令菜单已经下架,但别的菜色味道也不错,不虚此行。途中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前往座位时,两人握着手,并肩往里走,凑巧遇到了陆惊蛰的朋友,陆惊蛰向对方介绍了温时,是自己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