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突然听到背后的响动,温时很明显愣了一下,肩膀僵得厉害,不知所措起来,站得也不稳当了,颤颤巍巍的样子。 陆惊蛰闭上眼,他说:“温时,别着急。” 温时急匆匆转过脸,惊鸿一瞥,看到的是陆惊蛰的脸。 陆惊蛰穿了一件合身的灰色大衣,鬓发上沾了些微细雪,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脸部轮廓很深,高鼻薄唇,非常英俊。 但也只有很短暂的一眼。 陆惊蛰往后退了一步,手搭在门把上,缓慢地推上了门。 温时扶着椅子背,小心翼翼地落了地,手里还握玉烟着小半堆雪,整个人还处于茫然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头,看到陆惊蛰站在门后,影子落在磨砂玻璃上,身形十分高大。 然而不是梦。 很不想进去,很不想面对现实。 但…… 不进也得进。 温时搬着椅子,一声不响地打开门,屋里没开灯,借着庭院里些微的光,温时将椅子放回远处,将湿了的椅子腿擦干,想要装作一切都未发生。 两个人都站着,陆惊蛰先问:“这几天,没有出去过吗?” 温时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以为陆惊蛰也愿意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于是赶紧回答:“没有。” 陆惊蛰说:“怎么不出门?” 温时想了一小会儿,认真地说:“我看了秦助理送来的宣传册,没有感兴趣的。而且,去外面很累。” 他不想应付别的人,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惊蛰没有指责温时,也不是强迫温时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做,似乎只是很寻常的聊天:“周岭也没什么好玩的。” 温时怔了怔,小声的反驳:“也不是,雪很好看。” 陆惊蛰最开始想让温时来,也不过是因为周岭下了很大的雪,而温时是南方人,似乎从未见过雪。 陆惊蛰笑了一小会儿,温时不知道他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后,陆惊蛰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温时的手。陆惊蛰的手很热,眉眼间还沾了些碎雪,进屋后才融化,但体温还是要比温时的高。 他漫不经心地说:“嗯,墙那么高,还要去玩,看来确实很好看。” 温时就不说话了。 陆惊蛰伸手碰了碰温时的脸,很轻的一下,声音依旧很低:“多大了,还这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爱。” 于是,温时不仅不说话,还有点生气了。 明明这陆先生之前也不是没逗自己玩过。 这个人……第27章 陆惊蛰很少回来得这么早,他们也很少会需要在睡前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清醒的、独立的、自我的,而不是沉溺于欲望的时间。 之前的几天,陆惊蛰每天回来得都很晚,其实温时也没睡。他躺在床的一边,随时准备履行自己的职责。但陆惊蛰什么也没做,他不会开灯,在黑暗中洗澡,然后躺在床的另一边,很安静地入睡。 而现在才五六点钟,无论如何,离入睡时间还有很久。 社交苦手温时很不会面对这样的时刻,他有些不自在,大约是为了逃避,他决定先去洗澡。 为了尽可能地浪费更多时间,温时洗了一个很长的澡。 水流声停住了。 温时有点后悔。 人不应该在不恰当的时间生气,比如他自以为是的对陆惊蛰的话不高兴,也不应该过于冲动地决定某些事。 在混乱的思绪下,他完全忘掉了毛巾和浴袍,陷入尴尬的局面。 温时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出去拿。 天色已暗,屋里没有开灯,什么都不会看到。 温时心怀侥幸,拉开了浴室的门,摸索着走向玄关处的衣柜。 实际却很明显。 温时对自己的了解不够充分。他很久没有注射抑制剂,长时间的沐浴也促进了信息素的分泌。浴室的门一开,很甜的草莓香气便蔓延开来,铺陈了整个房间。 陆惊蛰也沉浸其中了。 温时的动作很轻,不想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拉开柜子的时候,他听到陆惊蛰的声音传来。 那个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说:“温时。” 又说:“过来。” 温时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朝陆惊蛰走了过去。 他的身体是湿的,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最后停在陆惊蛰的身前。 陆惊蛰脱掉了外套和毛衣,房间里的温度很高,他只穿了一件衬衣。 房间里很暗,但不是完全的黑暗,总有些微光亮从窗帘里透入。温时像是一块很美的玉石,盈着润泽的水光。 他看不到这样的自己,但面对陆惊蛰时也很艰难:“怎么了?” 陆惊蛰坐在地毯上,旁边是一张矮桌,他伸手拉了温时一下,温时便很顺从地靠了过去,被放到了那张木质矮桌上。 桌面的质地很柔和,不是金属,也感觉不到冷。 陆惊蛰的手臂横在温时的腰间,没有碰别的地方,不是太逾矩的举动,似乎只是单纯的疑惑:“温时,怎么不穿衣服。” 温时没有回答,内心更加后悔。 一个才洗了澡,走到Alpha面前的Omega,似乎除了引诱以外,没有别的理由。 但陆惊蛰知道温时不是。 因为温时有点笨,还很天真。 陆惊蛰这次问得更诚挚一些,像是想要得到回答:“不冷吗?” 温时的手搭在陆惊蛰的肩膀上,他们之间离得不算远,但也没有很近,他说:“还好,房间里不冷。” 又很小声说:“你要做什么?” 陆惊蛰抬起手,扣住了温时的下巴。他垂着眼,在黑暗中凝视了温时几秒钟,没有什么犹豫地吻了下去。 温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和前夫的恋爱游戏结束于十八岁。比起接吻,别的方式更能解决一个Alpha的欲望,所以在那之后,也很少再与前夫拥吻。 陆惊蛰看起来是很有礼貌,很会尊重别人意见的Alpha,接吻的时候却很强硬,他没废太多力气,撬开了温时紧闭的嘴唇,唇齿相交,温时过分紧张,惊慌失措之下,牙齿磕破了陆惊蛰的嘴唇。 他尝到了很淡的血腥气,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但对方也没有停。 一个很深的、漫长的湿吻。 潮湿的水汽将陆惊蛰的衣服也浸湿了。 接吻的时候,温时无法想太多,但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欲望。 过了一会儿,就在温时不合时宜地思考,是否要恳求陆惊蛰不要在桌子上继续时,陆惊蛰突然停了下来。 重新掌握自己身体后,温时的第一反应是道歉。 他说:“对不起,不小心磕破了你的……” 说到这里时,温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说傻话,为什么要这样,难以继续下去。 陆惊蛰沉默地听着,又过了一分钟,才平静地说:“我去洗澡。” 温时呆了一下,他不再为之前的事纠结了,理所当然地将这句话理解为某种信号,缓慢地“哦”了一声。 陆惊蛰进入浴室后,温时用毛巾擦干了身体。他拿了睡衣,但没有穿,在床头柜翻了翻,找出计生用品,使用了其中的某一个。 在等待陆惊蛰的十几分钟里,温时想了很多,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吻自己。 陆惊蛰表现得不算轻佻,但也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像是对一个可怜的玩偶产生兴趣,所以会继续探索下去。 温时无法看透陆惊蛰,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可怜,人的一生,他的一生,就是这样的。 还是算了。温时不想思考没有结果的答案。 陆惊蛰从浴室里出来,走到床边。 温时很自然地靠过去,想为他解开腰带。 陆惊蛰按住了温时的手。 他的手掌比温时的大一些,似乎能将温时的手完全握于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陆惊蛰才洗过澡,体温怎么会这么低,低到让温时感觉到冰。 陆惊蛰语气平淡:“不是说好不做的吗?” 温时仰头看着陆惊蛰,有点失神。 他很习惯得不到回应,也很习惯别人的出尔反尔,也不觉得陆惊蛰对自己负有责任,即使是几天前陆惊蛰说的话,他也没有当做承诺。 陆惊蛰愿意约束自己,遵守承诺,是在温时的人生中很少发生的,反而让温时很不能适应。 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会做到。 温时本能地想要寻找借口更正义的、更能说得过去的那种,而不是以为陆惊蛰想要做什么这样难以言书的理由。 不过他谎话说得不怎么样,磕磕绊绊道:“你……工作这么忙,如果失眠,不会累吗?” 陆惊蛰没有用语言再次表达拒绝,他很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拿温时没办法,然后伸出手,拂开贴在温时脸颊边的湿发,不动声色地说:“头发这么湿,我帮你擦吧。” 温时的头发没干,擦的时候也没用心,他不想用吹风机,太吵了,陆惊蛰在的时候,他不想发出太大动静。 陆惊蛰拿了一条干毛巾,温时很听话地坐在床边,但两人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个从未替别人进行这样的服务,另一个也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好意,所以配合起来略显得困难。但幸好温时的身体很柔软,陆惊蛰没什么顾忌地摆弄了几下,姿势便很合适了。 擦头发的时候,温时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实际上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地想了不着边际的事。 陆惊蛰替温时擦干了头发,拨开长发,在温时的后颈处咬了一下,没怎么用力,没有破皮,连临时标记都不是。 温时还未反应过来,陆惊蛰又松开了他。 这一天,他们睡得都很早。临睡之前,温时伸手碰了一下陆惊蛰的头发,黑色的,很硬的质地,和自己的是完全不同的触感。 虽然今天有颇多意外,温时丢脸两次,后悔数回,尴尬时刻不计其数。 但好像还是很美好的一天。 拥有一些,一些存入温时人生记忆中的,很宁静的片段。第28章 那天晚上,温时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他在没有很颠簸的不平稳中醒来,没太清醒,看到的是逐渐远离的、建在山顶的房子,一时没有辨认出来是这几天来的住所。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温时才知道自己被人抱着,他的下巴搭在这个人的肩膀上,一低头就能看到他有力的后背。 陆惊蛰说:“你醒了。” 温时的呼吸变了,他能感觉到。 猝不及防下,温时听到陆惊蛰的声音,不自觉将手搂得更紧。因为陆惊蛰不是打横抱着他的,而是像小孩子那样将他整个人抱起,看起来有点好笑。幸好陆惊蛰的身量足够高大,抱着高挑的温时也不显得局促。但温时难免会有些害怕,他从没被人这么抱过,作为一个真正的小朋友的时候也没有。 也许是大脑还未完全清醒,温时不假思索地问:“为什么这样……” 话问出口的时候,温时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成年人之间一般不会是这样的拥抱方式。但如果是陆惊蛰愿意遵守承诺,和自己之间简单的、没有言明的承诺,那么就可以解释了。 横抱的话,他们会看到彼此的脸。 温时的念头就像是暗下的灯,通电的速度太快了,遵循着自我逻辑,完成只在一瞬间,来不及后悔。他看到了亮起的那一盏,又觉得按错了开关。 是他想的太多了。 陆惊蛰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前走:“温时,我不能闭着眼抱你,可能会摔倒。太危险了。” 他的嗓音里带着点温和的笑意,解释那个可以算作莫名其妙的问题。 陆惊蛰说话做事总是很轻松,不像温时那么瞻前顾后,总是害怕做的不够好,事后反复后悔。他好像做什么都不会失败,所以有十足的自信心,那是温时没有的东西。 所以他还是会反思,觉得不问最好。 陆惊蛰微微侧过脸,幅度很小,硬质头发擦过温时的脸颊,他问:“温时,要不要看日出?”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温时隐约能感觉到陆惊蛰表象之下,真正的性格。 就像现在,陆惊蛰看起来很有礼貌,实则有些独断专行,他没和当事人商量,就这么抱着人出来,等温时从睡梦中醒来,才在时候问了一句。 但温时不是那类很固执的人,什么都可以,他说:“谢谢,我还没有看过。” 穿过围着温泉的后院,外面是观赏日出的绝佳景点。 陆惊蛰停了下来,他没有放开温时,就那么抱着坐在坐了下来,然后换了个方向,温时向前,他则背对着东方,没有表达出想看的意思。 温时就那么坐在陆惊蛰的腿上,他有点别扭,就那么左支右绌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你不看吗?” 陆惊蛰平静地说:“我每年都来。因为睡不太好,看过很多次日出。” 那些美丽却很单调的事。 所以没必要缺这一次也没什么。 并不复杂的言外之意,即使是温时,都不会怀疑这次自己又开错了灯。 但对于温时而言,却大概率是唯一一次,他抬起头,很专注地看着。 天光骤泄,雾气消散,太阳即将从山下升起,云霞泛着朦胧的光泽。 在一片沉默的寂静中,陆惊蛰忽然说:“要拍照片吗?” 递过来的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时的手机。 陆惊蛰肯定是不会拍的,他对于留影纪念没有什么兴趣,那些对一般人而言很难得的体验,他想什么时候体会都可以,没有人能阻止陆惊蛰想做的事。 但没忘记给温时拿。 温时接住了手机,手中沉甸甸的,于是拍了很多张以作纪念。 * 看完日出,陆惊蛰抱着温时重新回到房间,落地的一瞬间,温时感觉到一晃而过的失落。 他向后退了几步,很认真地说:“谢谢。” 陆惊蛰站在拉门前,“嗯”了一声。 房间里的温度很高,温时脱掉外套,才察觉到这是陆惊蛰的衣服,那件灰色的。 但是下一秒,温时来不及细想,又摸到大衣的衣摆被雪沾湿了,他诚恳地说:“对不起。” 陆惊蛰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 温时想了想,还是想要挽回自己的过错:“我帮你烘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