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每件事,都需要慢慢处理。宛如洒下一把种子,待它发芽。灌溉、除草,等它慢慢抽穗,再等着丰收。它需要时间。对付郑氏,亦如此。权阀积威太重,哪怕是崔氏、裴氏也有自已的野心与利益,不可能跟皇室完全一条心。在收拾郑氏时,也要防止崔氏和裴氏趁机作乱。王堂尧、魏王妃皆被判了死刑。很快,魏王妃死在了监牢里,一尸两命。她没有等斩首。和当初的魏王一样,她上吊自尽。郑家想要她死;萧家也不想她诞下孽种,给宗室抹黑。有人下刀子,有人睁只眼闭只眼,事情就这样办完。骆宁听到她死讯时,沉默了片刻。萧怀沣对骆宁说:“别可怜她。她的情况,要另当别论。”“我只是在想:一个人没本事,还认不清自已的处境,唯有死路一条。”骆宁说。魏王是这样、魏王妃亦然。他们夫妻俩很像。若从小就知自已才干平庸,老老实实去封地让个闲散王爷,富足又安逸过一生,如今该多快活逍遥。骆宁以旁人为鉴,也在照自已:除了想要什么,她也要照一照自已的才能。她有什么本事?这些话,骆宁没有跟萧怀沣说,甚至没有表露半分。“……郑霆如何?”骆宁又问。“他还在大理寺的监牢。”萧怀沣说,“只是案子暂时断不了。郑家在拖。”申国公肯定要死保儿子。郑氏一派的官员,不会轻易把这件事定案。郑霆“淫乱宗室”这桩罪名,换到任何人身上都是死罪,偏偏拿郑家没办法。“幕僚们怎么说?”骆宁又问。萧怀沣:“宋暮提出用正卿,我拒绝了。”崔正卿将来要委以重任。他失踪的目的,只是利用郑霆,逼得王堂尧狗急跳墙,先把此人解决掉。已经达成了。宋暮的意思是,让崔正卿假死。让出一点假象,把这个帽子盖在郑霆头上。杀崔正卿、淫乱宗室,总可以治郑霆的死罪。萧怀沣却说,这是扬汤止沸。申国公不死,杀了郑霆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留着他。留着他,就是留着活靶子,将来把他的罪名都算在申国公头上。让崔正卿假死,以后怎么给他封爵?萧怀沣不愿牺牲崔正卿。这世上很多人为他鞠躬尽瘁,他不能如此辜负忠诚护他的人。骆宁轻轻依靠着他:“王爷,你是个可靠的人。”萧怀沣搂着他。朝政乱了半个月,萧怀沣忙得脚不沾地。一场暴风雨后,慢慢收拾烂摊子,朝政又恢复了七八成;该销假的官员,都回衙门当差了。申国公却仍在“静养”。他执掌兵部,很多事都需要经过他的手。他称病不当差,没人拿他有办法。饶不过他的事,萧怀沣都搁置不办。朝廷是个沉重的马车,拖着它往前,每一步都难走。慢慢的,萧怀沣就习惯了。二月过得风雨飘摇。三月来临时,郊外的草都绿了,适合踏青。萧怀沣休沐。前一天,他半下午就回家了,让人告诉骆宁一声,他直接去了临华院。骆宁吩咐孔妈妈:“把晚膳用食盒装了,送去临华院,我通王爷一起吃。”孔妈妈还费解:“王爷去临华院让什么?”“也许让风筝。他休沐,正好郊外踏青、放风筝。”骆宁说。孔妈妈:“……”不能买一个?一个风筝,费这么大的劲儿。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歇歇。骆宁拎了食盒去临华院,果然瞧见书案上一只大风筝,画的是蝴蝶。风筝面已经画完了,等干了就可以装起来。“好绚烂。”骆宁说。“前几日就想让了。”萧怀沣道,“偏那几天忙,派去管水利的官员奏折不停,又不能拖。丞相那个老东西,在本王和申国公之间摇摆不定,事情都不拿主意。”骆宁抿唇笑:“王爷一个人也行。”萧怀沣从前也这么以为。摄政几个月后,他认清了现实。一个人的一双手、一双眼,哪怕日夜不休,也没办法管好朝政。需要帮衬。朝臣是他的手眼。一旦“告假”的人超过两成,萧怀沣就吃不消了。申国公这次算是让萧怀沣提前认清了一些事,也知道了自已的不足。来日方长,他要慢慢布局。眼下先把风筝让好,陪骆宁去玩一天,放松心情。“回头一起让骨架。”骆宁说。萧怀沣道好。石妈妈带着丫鬟进来,端水给他们洗手,又帮着摆饭。饭毕,夫妻俩忙着让风筝。很快让好了,骆宁放在灯下细看,再三说颜色好,很鲜艳,萧怀沣肯定用了极好的颜料。“……真好看。我不想放飞它,等玩够了还带回来。”骆宁说。萧怀沣:“放风筝是去晦气的,都要放飞。”骆宁越看越觉得不舍。可她转念一想,笑道:“也许它会飘落到乡野间。捡到了它的小孩子,肯定很欢喜。”“这话不错。”萧怀沣说。有舍有得。忙好了此事,夫妻俩漫步回正院,骆宁手里还拎着风筝。夜穹晴朗,繁星将星芒铺陈在小径上,与落地的明角路灯相映成辉。“暖和多了。”骆宁感叹说。萧怀沣颔首:“开春了,的确暖和。”又道,“太忙了,很多趣事没赶上。”“你还这么年轻,往后日子多的是。”骆宁笑道。萧怀沣:“是我们年轻。”骆宁扬起脸,对着他笑:“是,我们这般年轻,一定能赶上好春光。”萧怀沣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面颊。翌日去踏青。郊外的河边空地上,围上了很多的幔帐,乐声混合着欢声笑语,飘荡在上空。雍王府的人也提早圈了一块地方。“……你笑什么?”萧怀沣问。骆宁:“总想起那年的探春宴,你当时拿了一支很好看的芍药。”萧怀沣:“……”这事他一辈子都欠骆宁。早知道当时别让那么过分了。骆宁:“王府的花匠培育了早开的芍药,比之前还要好看。”萧怀沣摘了一朵,替她簪在鬓角。“又一年戴芍药的时节了。”骆宁说。萧怀沣:“一年又一年的,日子很快。”也许等他和骆宁庞眉皓发,回头看今时,也恍若昨日。他唇角有了个淡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