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蛰垂下头,露出后颈,声音很低:“你帮我戴。” 温时呆呆地点了下头。 的确应该这样。目前的治疗进程还没有到标记这一步,温时不希望打乱治疗计划。 止咬器是复合金属材质,硬度很高,Alpha的力气再大,再失控也不可能破坏,可以保证Omega的安全。止咬器拿在手里很冰,也很沉,温时碰到的时候都觉得冷,更何况是要挟制陆惊蛰的口舌和牙齿。他没给人戴过,动作小心翼翼,拨开陆惊蛰的头发,将止咬器两边扣起。 扣合的一瞬间,密码盘也正式启用,发出警示一般的“滴滴”声,尾声很长,红灯不停地闪烁着。 温时犹豫了一秒,想要输入自己的常用密码,他怕自己之后忘了,陆惊蛰却直接抬起手,随意按下几个数字,锁死了止咬器。 温时下了一跳,迷惑地问:“你怎么随便输密码,我都没看到,到时候取不下来怎么办?” 陆惊蛰抬起头,小半张脸被止咬器遮挡住了,脸侧被金属勒紧,显得眼眸越发深邃,两人对视的时候,温时觉得陆惊蛰更像是野兽了。 陆惊蛰半跪在地上,抱起温时,解释说:“有初始密码,在盒子上。等结束后去看就行了。” 温时的手臂搭在陆惊蛰的肩膀,还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陆惊蛰很轻松地抱着温时,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对你没有信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温时,你对我太心软了,我说什么,你都愿意的。” 所以温时不能知道密码,他会解开止咬器。 陆惊蛰处于失控边缘,平时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又作出无比理智的决定。 这是真实的陆惊蛰。 他一直在压抑和自我克制,他不想伤害温时。第45章 温时被抱着放到了床上,床很大,被子没有掀开,绸缎的材质很光滑,也有些冷,躺下的时候能感觉到周身都是陆惊蛰的气息。 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的是即将失去控制的Alpha,听起来好像很危险,但温时内心异常平静,没有一秒钟后悔。 他仰躺在枕头上,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皮肤像白瓷一样无暇,手指有点不自在地搭在床沿边,偏着头,眼帘半搭着,纤细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了一片很淡的阴影。 陆惊蛰脱掉了衣服,他们彻底赤诚相见了。 陆惊蛰坐在一边,俯下身,侧脸贴着温时的眼角,停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用指腹慢慢抚摸着。 温时感受到冰冷的金属印在自己的脸颊上,才慢半拍地意识到,陆惊蛰应该是想要亲吻自己的。 戴上止咬器后,就不能接吻了。 昏黄的灯光下,温时注视着陆惊蛰的脸,有些失神,忽然听到一声很清脆的,像是金属扣合的声音。 温时一怔,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偏移,终于找到了来源,床边挂着一个锁链,陆惊蛰刚刚将自己的左手锁住了。 这不是某种时刻的增添乐趣的用品,而是真的能困住野兽的囚笼。 温时茫然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陆惊蛰的行动好像没有受枷锁的影响,他单手就能抱起温时:“易感期期间,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保证清醒的。” 与止咬器不同,在此之前,每一次易感期,陆惊蛰都会这么做,防止在无意识间作出失控的行为。 温时支起身体,犹豫了一小会儿,攀住了陆惊蛰的左臂,看得更仔细了。 刚才有衣服的遮掩,温时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左边手腕的不同寻常。 那里的皮肤反复破损愈合,是从青春期以来,陆惊蛰禁锢自己留下的痕迹。 腕表是为了遮掩伤痕,所以不怎么摘。 枷锁是按照陆惊蛰手腕的尺寸量身定制的,所以箍得很紧,温时费力地往后退了退,那些伤疤就毫无掩饰地出现在了灯光下。 陆惊蛰伸出另一只手,扣住温时的下巴,想要抬起他的脸,说:“别看了。” 温时非要看。 没有理由的,空气好像忽然变得稀薄,温时的呼吸也越发困难,他低下头,嘴唇落在陆惊蛰手腕处的皮肤,细细碎碎地吻着那些因时间、也因反复受到伤害而重重叠叠,看起来有些可怕的伤痕。 也许是不久前接过吻的缘故,温时的嘴唇很湿润,像是要抚平陆惊蛰的伤口。 也想要抱着这个人,抚慰他的信息素,平复他的痛苦,让他不必再用枷锁束缚自己。 温时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陆惊蛰揽着温时的腰,他变得很不理智,直到捧起温时的脸,才想起来不能接吻,明明不久前失败过一次,短时间内又尝试了第二次。 很不像他。 陆惊蛰问得很诚挚,好像真的非常疑惑:“温时,你的问题好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时,喉结缓慢地上下移动着,看起来有点高傲,更多的是无法遮掩的欲望,说着平常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很不冷静地向温时索吻。 温时听到他说:“我不能吻你,你可以吻我吗?” 在吻与拥抱中,温时失去自我,也一同沉沦。 在此之后,温时过了很混乱不堪的一段时间。 他们纠缠在一起,陆惊蛰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说想要亲他,想要标记,想要做很多过分的事,但碍于止咬器,什么都做不到,温时才知道陆惊蛰的决定有多明智,因为他感觉自己昏了头,真的可能会摘。 有时候听到陆惊蛰说那些诉求时,忍不住会笑:“陆惊蛰,等你清醒,一定会后悔。” 明明希望他忘掉一切,也会有希望他记住的一瞬间。 温时的脸皮没有那么厚,房间里充满了两人信息素的气味,他不可能让人送餐进来,都是自己去门外拿。陆惊蛰精力充沛,醒的时间比他还多,但手腕被锁着,走不到房门外,但占有欲很强,不许温时去拿,说很多不着调的,让温时脸红的话。 温时有点无奈,吻了吻陆惊蛰的额头:“我要饿死了。” 他披了件陆惊蛰的睡衣,尺寸太大,长到及地,里面什么都没穿,每一寸皮肉都浸满了陆惊蛰信息素的味道。 陆惊蛰食用的是液体营养剂,温时也尝了,寡淡无味,吃一口就要反胃了,没有和陆惊蛰同甘共苦,最后吃的普通的三明治。 温时感觉自己像陷入情欲的动物,什么都没想,和陆惊蛰待在一起,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希望永远,也知道总有结束。 * 温时是在一个黄昏醒来的。 周围很安静,他睡到自然醒,身体有种久睡后的舒适。 他偏过头,陆惊蛰坐在他的身侧,很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这么一直看着,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 温时呆了呆,眨了几下眼,陆惊蛰还戴着止咬器,但看到他的眼神时,温时就知道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易感期结束了。 陆惊蛰低下身,温柔地问:“还困吗?” 在他重拾理智,温时睡着的这段时间,陆惊蛰想了很多。 他对烟没有瘾,只是偶尔提神才会抽,服用的药物种类繁多,也没产生依赖。但是温时不同,陆惊蛰对他产生心灵上的依赖,想要和温时相处,不仅仅是易感期和生病,而是每一天每一分钟。在陆惊蛰的人生计划中,这么不能割舍的人或物,本该是要戒断的,他不想对什么投入太多感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太复杂了,陷入一场热恋好像很难。 易感期的确会让陆惊蛰失去一部分理智,但更多的部分是因为温时才摇摇欲坠,否则他不会丧失得这么彻底。 陆惊蛰想要和温时谈论自己的病情,毫无隐瞒的开诚布公;也想要和温时谈一场恋爱,和他结婚。 想了很多,却犹豫不决,觉得每一个决定都没那么完美,有失败的可能。陆惊蛰向来不在意失败,一个项目,一个合作的不成功不代表什么,作出决断后,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会后悔。但温时是不同的,陆惊蛰没办法接受失败的后果,他不能失去温时。 温时嗓子很干,有些艰难地说:“不困了。” 陆惊蛰问:“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 温时摇了下头。 陆惊蛰的左手垂在身侧,温时能看到手腕上的伤痕,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不是他的错觉。 温时曾经以为,不再见面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对陆惊蛰的热情会减退。就像他意识道母亲永远不会爱自己,他也渐渐失去了孩童对母亲本能的爱与依赖。和魏然在一起后,他察觉到魏然不像所说的那么喜欢自己,直到出轨的时候,温时已经不爱他了,留下的是少年时的承诺和责任。所以他以为对陆惊蛰也是这样,习惯失去,擅长随波逐流,但是他错了,对陆惊蛰的感情没有消亡,他只是在压抑自我,陆惊蛰改变了他过去的习惯,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在人生的赌局中,温时输到一无所有,他也不渴望赢。 但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温时拿着上膛的枪,他是决定彼此命运的人。 温时可以让陆惊蛰在信息素紊乱症中解脱,让他痊愈,过上平静的生活,也可以让他沉溺于痛苦中,饱受折磨。 又想了很多,自己与陆惊蛰之间截然不同的人生。 温时又一次下定决心,比开灯那次要快得多。 他支起身体,手肘撑在床上,被子从肩膀滑落,仰着头,与陆惊蛰对视。 陆惊蛰还戴着止咬器,他们不知道密码,所以没有接吻,但温时的嘴唇却殷红潮湿,被失控的陆惊蛰用指腹按压抚弄过很多次,因为真的很渴望却触碰不到。 温时朝陆惊蛰伸出手:“你不是说希望我能开心点?那就做一些让我开心的事吧。你知道的……” 他顿了顿,眼尾微微下垂,有泪水慢慢积蓄着,含着泪光看着陆惊蛰,像是一场没有隔阂的、赤裸着的相拥。 然后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恢复成从前那样吧。我真的希望你可以痊愈。不是因为钱,也不觉得受到伤害。” 温时愿意谈一场短暂的、自我的、没有明天的恋爱,截止到陆惊蛰痊愈那天。 他的眼泪滚落到陆惊蛰的手背,温热的泪水变得冰冷,好像温时的一颗心,也逐渐冷却。他在等待陆惊蛰的回答。 说这些时,温时真的很诚挚,他完全奉献了自己,很好心也很善良。陆惊蛰却希望他的这些美好易碎的品质只对自己一个人,希望温时喜欢上自己,期待有一段无关利益,纯真的恋情,和某个人坠入爱河,而这个人除了温时谁都不行。 漫长的孤独,压抑的欲望,混乱的信息素,初雪与金钱,潮汐与死亡,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物,拼凑出属于陆惊蛰的僻远无人的岛屿。 构成的每一部分都是无趣的、寡淡的、没有快乐意义的,然后随着潮水飘来一枚草莓。 草莓是特别的,温时是唯一的。 陆惊蛰没有那么无私,他要摘下这颗草莓。 于是也握住了温时的手,他说:“好。” 想要有个新开始,想要认真追求温时,让他忘掉过去,不再受伤了。第46章 温时的眼泪不多,一些落在了陆惊蛰的掌心,另一些被陆惊蛰用指腹擦去了。 其实说完那几句话后,温时本来准备起身离开的。但不知怎么了,或许是陆惊蛰的体温很高,又或者是周围太过安静,总之他又睡着了。 原因很简单,在这几天里,温时没睡几个小时,不是不累,只是被过于充裕的信息素掩盖了,一旦不再亢奋,疲倦就汹涌而至,将温时吞没了。 陆惊蛰也没有起床的打算,他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很久。 再醒来的时候,温时身体依旧酸软,意识却很清醒。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好像传来些许微暗的光,他偏过头,看到陆惊蛰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电脑屏幕的亮度很低,应该是在工作。 很无端的,陆惊蛰忽然抬起头,看到温时醒了,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了床边。 电脑屏幕的光也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温时看不清,伸出的手不小心拽住了陆惊蛰的手腕。 指尖一片冰冷,温时意识到陆惊蛰戴回了腕表,摘下了止咬器。 一旦从失控的状况中清醒过来,他又重新成为那个理智至极,伪装得很好,谁也不能真正了解的陆惊蛰。 温时心中有很少的失落情绪。 陆惊蛰摘下了腕表,捉住温时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可能他活到三十二岁,一直那么高傲,除了医生,第一次将伤口展示给谁看,只是为了让人放心。 陆惊蛰说:“这次没有受伤。” 他的大拇指贴着温时的脸颊,很轻的碰了碰,又缓慢地往下移动,抚摸着温时的脖颈与脊背。 陆惊蛰皮肤的触感与被褥的光滑舒适有很大区别,温时又瘦,所以感觉更加强烈。 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了,温时却感到满足。 温时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太清醒,从进入这个房间,看到陆惊蛰的第一眼,但在信息素退潮后,作出的决定也没有后悔。 易感期结束后的一段时间,温时和陆惊蛰之间还是没有恢复夜晚十点钟的治疗行为。 陆惊蛰的意思是,新的医疗团队还未组好,等到时候再谈。 又过了几天,温时收到消息,说是新团队来了,审阅了之前的病历档案,可能要改变治疗方式。 温时乘车去了医院,对接的医生也换了,依旧是个男性Beta,四十来岁,性格很温和,别人都叫他白医生。 白医生将进行调整了的治疗方式告诉了温时。 之前的治疗方式太过激烈,现在有所改变,疗程可能会加长,但摄取信息素的方式变得温和,配合新式的治疗手段,只需要两人同在一处房间独处即可,不过每日相处时间要在三个小时以上才能保证治疗效果,相处时间越长,效果越好,但因边际效应,不可能成倍增长。 一时间,温时有些失神。 新的医疗团队只接手了徐教授留下的资料和病历,和陆家的牵扯没有那么深,对之前的事也一无所知,包括温时的身份也成为了出于好心,为患者提供信息素的义工。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温时都不懂那些复杂的科学理论,但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言的确要让他好过一些。虽然在来到西河前,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舍弃自我,但人并不能真的成为医疗器具,温时仍会感到痛苦。 就像一个新的开始。 临走前,温时还是没忍住问了陆惊蛰的情况。 白医生劝慰他说:“目前情况不太好,但也没有很糟糕,按照治疗流程,陆先生总会好转的。” 至少他得到的消息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字也没有说谎,毕竟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温时的健康问题,对那位陆先生的治疗问题不由他负责,他只转述上级的指导意见。 从医院出来后,司机本应载着温时回到陆宅,但是温时让他改道去了公司。 既然医生已经那么说了,温时算了下时间,总觉得晚上的时间不够,信息素摄取量不足。 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正好快到午休时间了。 温时犹豫不决,因为他是不请自来,还很突兀,但最终还是在五分钟后给陆惊蛰发了消息。 说自己在楼下,问陆惊蛰是否按照医生的吩咐,在午休时间独处一段时间,以弥补治疗时长的不足。 陆惊蛰回的很快,让他车上等着。 几分钟后,陆惊蛰出现在了温时面前,他们见面不算频繁,温时摇下车窗,与外面的陆惊蛰对视。 陆惊蛰没说“你怎么来了”之类的话,而是问:“吃午餐了吗?” 温时摇了摇头。 陆惊蛰打开车门,坐在温时身边,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他坐得很近,其实两个人还没同坐过车后排,温时有点不能适应,就想往旁边退,又记起医生所说的注意事项,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温时对口腹之欲不太在意,摇了下头:“什么都行。” 陆惊蛰便拨通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定的餐厅。 温时以为就一起吃个简餐什么的,然后去陆惊蛰的公寓待一两个小时,没想到司机开到一家不算近的餐厅,中午人多,半路还堵了十几分钟的车,到了后发现里面的位置都坐满了,但有人领着他们进的包间。 合上门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温时脱掉了外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他低着头,翻看菜单,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草莓香气。 陆惊蛰的目光落在温时雪白的后颈上,眼神深邃了些,停顿了几秒钟后又移开了,介绍说:“我听人说这里的菜还不错。” 其实他对西河的诸多娱乐消费场所真的不熟,他太忙了。 但或许是陆惊蛰难得问一次,所以推荐的这家口味很好。 陆惊蛰随意地和温时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问猫,问温时的工作,也问他的身体状况,温时都一一回答了。 用完餐后,服务员又上了餐后甜品。 温时的那份甜品上点缀了一枚草莓,快要到春天了,马上就是草莓的季节。 温时不喜欢草莓,严格来说,是对草莓有点排斥,因为他的信息素是草莓味的,而草莓的味道很普通,很廉价,到处都是,总有人会拿这个开玩笑。 所以他把那枚红色的果实往外拨了拨。 陆惊蛰站起身,帮温时解决了这个难题,吃掉了那枚草莓。 点心剩下的部分,温时倒是很喜欢。 从包厢出来的时候,凑巧撞到了陆惊蛰认识的人,也可能不是凑巧,因为那人是这家店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