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因为气愤而粗喘不止的皇帝,忽然道:“算起来,臣妾入宫已经有二十六年了,连珩儿去年都娶了正妃。” “这些年你因为我父亲的权势不喜欢我,我都知道。不管是德嫔,还是新得宠的魏贵嫔……” “你故意拿她们给我难堪,甚至封了一个歌女的儿子为太子以此来打压我们慕容家,我都一一受着。” 皇帝已经油尽灯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看着这位从东宫开始便陪伴着自己的发妻这般剖白,却没有一丝悔过,眼中全是厌恶。 皇后看着这眼神,哼笑一声,接过身边小太监递来的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指上残余的药汁。 “陛下,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给珩儿吧。” “否则不光是你,还有德嫔,魏贵嫔,以及那个犯了痴病的太子,都将死无全尸。” “你……你!”皇帝怒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向来恭顺的皇后竟然如此忤逆。 他想要叫人来,却说不出话,焦急之下挪动着身子,不小心翻倒在了床边。 皇后只冷眼看着,没去扶,两边的小太监没有皇后授意,也没有动。 于是便只能冷眼看着曾经尊贵的一国皇帝,如同将要被宰杀的豕彘一般在地上匍匐挣扎。 皇后痛快极了。 他走上前几步,皇帝只能看清她的鞋子:“既然陛下想趴着按,来人,将退位诏书拿过来。” 小太监赶紧双手捧来退位诏书,上面字迹工整,连玉玺都已经盖好,只要皇帝的手按下去,从今日以后,慕容氏女便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两个小太监得了令,竟然就这么抓起皇帝的手。 皇帝早期也算是个明君,甚至一度想着做出功绩,能有望泰山封禅。可如今他已经老了,老到分不清忠臣奸佞,老到宠幸小自己二十岁的,骨朵般的女孩儿。 更是老到,竟然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一个歌女所生的庶子在太子之位上做了三年整。 “不,朕……朕是天下……” 皇后笑道:“您是天下共主,富有四海。” “可惜,就要不是了。” 小太监咬了咬牙,额头上全是冷汗,终于抓起皇帝的手,就要向诏书上按下去。 养德殿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小太监手一抖,按偏了地方,惊恐地向外看去。 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正午阳光正盛,皇后向外看去,被日光晃的眯了眼睛。 萧封观一身轻甲,手中握着一柄极长的长刀,身后跟着一众训练有素的青龙卫,皆是满面肃杀。 原本守在养德殿外的侍从已经身首异处,只余长刀上未甩净的血痕。 萧封观一步一步走进,迎着皇后惊恐的目光,抬臂将长刀上的血尽数甩在金砖上。 “臣拜见皇后娘娘。”他虽这样说,却没有一丝要跪下的样子,连腰都没弯。 躺倒在地上的皇帝眼中流露出一丝绝后余生的欣喜。只可惜萧封观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立马挪开了视线,道: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淮南王。”皇后紧咬牙关,硬是逼着自己一步不退。 “绝无再谈的可能了吗?” 皇后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她再承诺下那些封侯拜相的话,也已经晚了。 她看向门外,沈相爷与刚得了荫封的沈风闲正狼狈地跪在青龙卫刀下。 皇后闭了闭眼睛,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听到萧封观一字一顿道: “绝无。”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再睁开眼时,皇后的神色变得坚毅:“你没有这样大的野心,可你母亲有。你今日若不站在这里,来日徐王登基,她可不会管你什么至亲骨肉,你与本宫一样,看似光鲜,其实不过是被人操纵的傀儡罢了。” “本宫坐在这凤位二十余载,生,为大昭国母,死,也绝不会倒于逆臣刀下。” 说完,她从袖中掏出了匕首。 萧封观没有制止,看着皇后推开刀鞘,闭上眼睛,猛地将刀刃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皇后缓缓倒下,血泊漫开。皇帝艰难挪动几下,想要爬向萧封观,嘴中嘟囔着: “好,好孩子,朕……” 话忽然顿住。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萧封观神色冷淡,看着他时,眼神与看虫蜉并无区别。 雪亮长刀贯穿他的背脊,大昭国君,就这样不光彩地陨落在刀下。 萧封观收刀,捡起那张退位诏书放在灯烛下点燃,随后走了出去。 殿前躺了很多尸首,有青龙卫的,也有沈家私兵,都被一一拖了下去。宫人清扫血迹,没一会儿便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剩下扑鼻的血腥味散不掉。 沈府嫡出一脉尽数跪在阶前。 沈相爷看着他,犹如看到恶鬼,想往后退却没留意脖颈旁边还架着刀,就这样将自己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敢再动了。 沈风闲自不必说,看着这么多尸首,竟然吓尿了出来,黄汤顺着裤裆滴答掉落,发出难闻气味。 而沈汀花本在地牢中折磨着沈安,正欲操控人侵犯,就见绿柳慌张跑来说相爷有急事找,要她速速回去。 可她刚回到府中,没有看到沈相爷,却看到了来催命的青龙卫。 她看着自己曾经的夫君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到了她的面前。 曾经她嫉妒沈安,明明只是因为几面之缘,就让萧封观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她从小是金尊玉贵的沈府嫡女,沈安跟在他身边,只是地位堪比奴仆。 萧封观的目光怎么敢不落在她身上! 她受不了这一切,于是当徐王领着萧封观来沈府寻那位送他桃花的少年人时,沈汀花鬼使神差的冒领了。 可萧封观没有信,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对徐王说:“她撒谎。” 那一刻,本只是不甘的内心开始扭曲。 她偏要得到萧封观。 可萧封观对她冷淡极了,连她的一面也不见,甚至查到了当日之人正是沈安。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沈安因为高烧而失忆了。 沈汀花沉溺在往事里,神色越来越癫狂,萧封观看着她扭曲的神色,问道: “沈安被你藏在哪儿了?” 一边的沈相爷听到问话,连忙要回:“原来只为了这个,姑爷,安儿他……” “不许告诉他!!” 沈汀花忽然疯狂大喊。 “反正他不会放过我们……都要死,不如拉你的心肝,一起为我垫背呀。” 沈天花说着说着笑出声来,语气越发温柔婉转: “王爷,已经五日过去了,我想做什么都已经做完了,就算告诉你了又如何呢?沈安已经废了。” “他和他的妓女母亲一样,都脏了!” 萧封观攥紧了手,没有废话,猛地抽出刀,手起刀落,砍掉了沈风闲的左臂。 鲜血喷溅而出,喷了沈相爷满脸。 沈风闲不可置信地看向断口处,愣了一瞬,发出浑不似人的嚎叫,跌倒在地上,疼的打起滚来,双眼翻白。 “沈安呢。”萧封观再次问道。 沈相爷呆愣着,他不敢相信萧封观竟然敢这样残暴,看着自己耗费半辈子培养出的长子,他终于忍不住哭着回道: “别,别再伤他,我说……” “沈安……他就在城西破庙旁的农庄里。” 沈汀花也被溅了满脸血,可她却放声笑着,连被刀划过颈侧也不停,口中一直喊,晚了,一切都晚了! …… 地牢中,沈安胸口起伏微弱,他浑身???都是鞭伤,当天晚上就发起了烧,一直没退下来,又被连日施以水刑。 本就是一身病骨,被这样折磨了五日尚有一口气在都已经是神佛保佑了。 他衣衫凌乱,而身边躺倒的尸体正是孙淮。 孙淮死的不甘,喉咙处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所致。 地牢中昏暗一片,只有角落里一盏灯还燃着,只能让沈安看清头顶的石砖。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九年前春天,温泉别院,冷淡却对他温柔的哥哥,那一束桃花,和十几日的时光。 攒不住的泪从眼角滑落。 偏偏……偏偏让他这么晚才想起来。 身上每一处都疼。 浑身血液都不再温热,他冷的发颤,脑中渐渐闪过从前的事,甚至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生母荷姨娘是个温柔的水乡女人,被赎回府中做妾后本分的教养孩子,侍奉主君,做得一手好绣工。 府上日子难过,沈安去学堂时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是荷姨娘一针一线熬了几天的夜,替他做出了一双能见人的靴子。 那样温柔的女人,一辈子小心谨慎,就等着他日后长大分府,能享几天的福。 可她却死在了漫长又寒冷的冬日里。 沈安想开口再叫一声娘,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看到母亲站在远处,温柔地看着他。 木门被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