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执禹闻言,看她一眼。 他没回她,问她:“有烟没?刚下来忘带了。” 程弥有,但不给他:“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厉执禹差点忘了,这地方不能抽烟,他身上还有伤站不了太久,靠去走廊那边窗边。 “你问司庭衍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说跟现在一模一样,你信不信?” 程弥也回过身,稍靠在墙上:“信。” 对面这人一身病号服都挡不住他身上那股傲气。 厉家的基因确实挺厉害的。 厉执禹说:“不过有一点不一样,他小时候挺黏我的,我妈去世早,只有我能带他去玩。” 程弥看着他:“确定不是你自己偏要带着他?” 她觉得就司庭衍这张脸,小时候肯定人见人爱。 厉执禹笑了:“确实。” 他两条手臂挂在身后窗上:“不过有时候会烦,那时候小,只想着玩,会嫌他不能跑不能跳,我得看着他,完全没办法跟朋友一起玩。” “不过他不会让我欺负,知道我嫌他烦不是难过,反过来欺负我。” 这个程弥听过,之前撞见过一次厉执禹和司庭衍对话。 当时厉执禹说,司庭衍抓了他最害怕的蛇放他被窝里。 “后来呢?”程弥问。 “什么后来?” “放你床上那小蛇。” 厉执禹:“……” “我跟他道歉了,他去抓走了。” 程弥挽唇。 厉执禹估计也觉得好笑,在笑。 过了会说:“不过他也挺乖的,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从来不哭,也不喊疼。” 程弥抬眼。 厉执禹也看着她:“我两岁那年他出生,我妈刚把他生下来,就发现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医学没现在好,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手术不好做,很危险,他不过是个只能呼吸的小孩,做手术的时候我妈一直在哭。” 毫无预兆,程弥心里跟着空缺一块。 厉执禹继续说:“手术也不知道算做成功了还是没做成功,命保住了,但后面出现并发症,一直断断续续治疗。” “没好好治疗?” 厉执禹看她:“后来我爸破产,家里连吃口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他的病,一直拖着,拖着拖着有些东西只会越来越糟糕,身子底越来越差。” 司庭衍是被司惠茹领养的,程弥问:“所以你们把他丢了?” 这正正戳在厉执禹伤口上,他偏开头,半晌转回来:“是我妈。” 他说:“常湄。” 当年如果他没那么信任她,司庭衍不会走丢。 程弥知道常湄是谁。 厉承勋身边的那个女人,一身优雅气质。 厉执禹:“小衍医药费昂贵,家里当时条件不行,她认为他是累赘。” 程弥有种无力感,对过去所发生的这一切。 “后面的事你应该就知道了,他走丢,差点被人贩子拐卖,是惠茹阿姨救的他,一开始是送他去孤儿院,后来把他带回去养。” 这事程弥不知道,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厉执禹:“当然是问他妈,我去过惠茹阿姨家几次。” “后来你们怎么找到他?” 厉执禹笑了下,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但绝没有得意,他冷笑下:“我爸现在想找哪个人找不到。” “司庭衍不愿意回去?” 厉执禹点头,他看向程弥身后的窗,程弥知道他是在看司庭衍。 他缓慢低声说了句,像是喟叹:“但早晚得回去。” 程弥没听清:“什么?” 厉执禹已经换句话:“我就说吧,你当时瞧上他没好事。” 程弥看他:“是他先瞧上我还是我先瞧上他?” 厉执禹又笑,认命:“他先瞧上你。” 今天遭的这所有罪,都是司庭衍自己选的。 就因为程弥。 厉执禹想起什么:“难怪我跟你在一起那天碰见他,我叫他他理都不理,敢情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程弥笑下。 不仅一见钟情,还是钟意已久的暗恋,从三年前在嘉城那边的医院里。 她给了他一罐旺仔牛奶,他从此只喝旺仔牛奶。 这时厉执禹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一眼,微皱眉。 眉头还没松,走廊上电梯门打开。 厉执禹看了过去,程弥也循声望去。 电梯里走出来一个女生,身后长发微卷,弯眉杏眼,红唇水润,却没有软绵感,一眼就能看出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 年纪跟他们相仿,一看便是名门闺秀。 厉执禹看见她,眉头皱得愈深了。 事实证明女生确实是来找他的,她对着他道:“常姨说你在这里。” 厉执禹看得出不怎么耐烦,但明显没让女孩子太难堪。 他对程弥说:“走了。” 说完起身过去,重新按开电梯门,进去。 女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程弥收回目光。 走廊上再次恢复安静,她回身去看里面司庭衍。 白墙,白枕头,白被单。 司庭衍陷在一片白色里,苍白沉静,五官却仍旧精致到扎眼。 程弥目光游走他脸上,一点点细细描摹。 小时候是得受了多少苦。 突然,司庭衍眼睫轻动一下。 程弥目光微顿。 司庭衍眼睫很黑,很长,盖阖在冷白肌肤上,再也没有动静。 程弥紧紧凝视那处。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 下一秒,随着眼睫微动的,是轻微皱动的眉心。 那一下犹如程弥心脏骤缩,她紧紧看着司庭衍,忘了呼吸。 漫长几秒过后,司庭衍眼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昏睡在黑暗里的眼睛慢慢见了光。 也像一束刺眼的光,刺进了程弥眼睛里,一时酸涩难挡,湿润薄薄一层覆上眼底。 她要去叫医生,可却注意到司庭衍接下来动作,于是停下脚步。 司庭衍清醒得很快,他目光先是近处搜寻。 不管那里有没有人,程弥知道他都会继续往外找。 果然,司庭衍很快往外看了过来,准确无误对上她眼神。 他在找她。 程弥心头一软。 司庭衍目光一如既往,黑色眼睛冷澈,带着那些从来没从他骨子里消失的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直直落进她眼睛里。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 程弥手摸上玻璃,指尖抚在他脸侧,摸了摸,微对他弯唇。 司庭衍看着她。 可他似乎有些疲惫,很快微皱眉闭上眼睛,但这次程弥看得出不是陷入昏迷,是在隐忍什么剧痛。 心电监护仪上心跳开始波动。 程弥立马要去叫医生。 转身医生和护士们已经跑过来,很快进入重症监护室。 程弥视线很快被阻挡,里面帘幕拉上。 —— 半个小时后,医生和护士们从里面出来,而走廊那边电梯同时到达。 程弥侧眼看去,就看见司庭衍父亲厉承勋。 厉承勋从电梯里出来,是一贯稳定从容的步调,这次身边没跟着妻子,只带一个助理。 大概是有人通知他司庭衍醒了。 厉承勋年纪虽然跟黎烨衡相仿,但两人气场有很大不同,黎烨衡温润有礼,而厉承勋则是犀利成熟,虽然面上有时温和到如沐春风,但实则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棱角。 厉承勋在打电话,且医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看到他来了便慌忙迎上去,所以厉承勋没注意到程弥。 走廊空荡,他们说什么程弥听得一清二楚。 医生说司庭衍情况有好转,但依旧不容乐观,手术还是要尽快。 讨论一番过后,厉承勋似乎往重症监护室扫了一眼。 窗上帘幕拉着,什么都看不到。 程弥听到厉承勋问医生:“休息了?” 医生说暂时休息了。 厉承勋点点头,让医生多注意司庭衍,医生连连点头。 吩咐完厉承勋转身要走,注意到了椅子上的程弥。 程弥对上他视线,她是小辈,先打招呼:“伯父好。” 得体大方,没有着急。 厉承勋对她笑了下,竟是意外随和。 他点头:“跟你叔叔阿姨正好要一起吃个饭,要不要顺路送你过去?” 程弥也笑了下,正想说不用麻烦伯父,电梯门正好打开。 司惠茹来了。 程弥目光看向司惠茹。 司惠茹估计没想厉承勋在这里,愣一下后远远朝厉承勋点了下头后匆忙走过来。 “厉先生,你来看小衍了?” 厉承勋说:“他刚才醒过来了。” 司惠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一下喜上眉梢:“小衍醒了?” 说着迫不及待要去重症监护室那边看司庭衍。 厉承勋也没阻止她,只说:“医生说他休息了。” 程弥在旁看着司惠茹脚步生生停下了:“啊,这样啊,小衍是要好好休息的。” 明明是把司庭衍从小养到大的母亲,司惠茹却在司庭衍生父面前,面对自己儿子卑微得像是个外人。 可厉承勋又确确实实没做什么。 他温和有礼,甚至可以说得上体贴,程弥看他目光再次朝自己落了过来,跟司惠茹说:“这里二十四小时有医生和护士,有人看着,带上孩子一起过去吧,两家人正好一起吃个饭,我顺路送你们过去。” 司惠茹说不用:“烨衡在楼下。” 厉承勋点头:“那先走了。” 说完和助理很快走进电梯。 程弥收回目光。 司惠茹是要来接程弥回家,程弥在这守了一晚上,她跟黎烨衡想在赴厉承勋饭局前,先过来医院接程弥回去。 家里连饭都做好放在桌上了。 但厉承勋的邀约也不好拒绝,程弥自然也清楚。 她说:“阿姨,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吧。” “好,我们顺路去车站接黎楚一起过去。” 又问起司庭衍,明显每分每秒都在惦记着:“刚才小衍醒过来了,情况还好吗?有没有说什么?” 程弥刚把厉承勋跟医生说的话记在耳朵里了。 她说:“医生说情况有好转。” 也没隐瞒她实情:“但要尽快做手术。” 司惠茹听到司庭衍有好转,脸上明显比中彩票还高兴:“那就好。” 又说:“手术是要做的。” 两人从楼上下去,在从住院楼出去的时候,程弥余光里瞥到一个熟悉身影。 她望了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奉高校服的女生。 高马尾,鹅蛋脸,细眉冷目,气质清高,是初欣禾。 她没注意到程弥,在看着一个方向。 程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出意外,果然看到不远处长椅上的厉执禹。